宋昭宁听过很多真真假假的我爱你。
却没有哪一次,是带着悔意、愧疚、绝望和恳求。
他听起来,似乎真的要疯了。
宋昭宁闭起眼,随手把燃到熄灭的香烟握在手心。
许久,她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庆幸地叹了口气,贴着深色防窥膜的车窗完全地降下。
今夜有雾,但是街灯明亮。
攒枝花灯一簇簇地洒在她眼角眉梢,她表情很冷,声音也是。
“如果我让你接我回家,你接不接?”
他一怔,浑身血液汹涌倒流,他想也不想:“接!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接你。”
她讲:“那你回头。”
这个世界荒唐、腐朽、不讲道理。
但她偶尔,会觉得自己幸运。
爱让彼此伤痕累累,精疲力尽。
宋昭宁永远不会告诉他,此时此刻,不只有他一个人在走钢索。
命悬一线。
她也被他留下来了。
宋昭宁仰起脸,瘦白干净的掌心递上一包纸巾:“擦擦眼泪。”
闻也双眼通红,他长久地凝视她,似乎除了这个动作,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确认她的存在。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他半晌不动,宋昭宁好耐心地拆了纸巾,抽出两张。
另只手拽住他的领口,迫使他弯下腰,对上她一如既往澄明清澈的眼睛。
她不温柔,堪称粗暴地擦拭他脸上的眼泪和血水。
小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宋昭宁看着,纸巾压上去,迅速地吸饱了血,像一块贪得无厌的海绵。
“以后别做这些事情了。”她叹息:“又要麻烦冯院。”
他凝望着她,不敢眨眼。
目光僵硬地动了动,他声音低沉发哑:“戒指……?”
宋昭宁搭手撑着窗户,似笑非笑:“席越给的。据说是家族传承的信物――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来自他父母。”
他的脑子好像又转不动了。
半晌,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又沉默地像条可以哑巴到天荒地老的影子,紧紧地抿住了唇角。
宋昭宁懒得揣测他又想了些什么,她解开中控锁,推门下车,自然而然地绕过他,回到副驾驶。
“等什么?”
她好笑地问:“先去宜睦,再回家吃饭。我很累了,时差没倒,明天还得到警局处理很多事情。”
闻也一动不动,虚空中仿佛有一只冰冷腐朽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让他只能近乎麻木地看着她纤细指根闪闪发光的、代表婚姻的戒指。
心跳凶悍地撞击着嗓子眼,他什么都不敢说,将难以言喻的心慌和无措艰难地咽下,他企图视若无睹,宋昭宁却在他眼前伸出手。
“摘了吧。”
她说:“找个时间,我得还给席家。我和他的恩怨不谈,席家老爷子,对我确实不错。”
他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平静脸上分辨一丝玩笑意味。
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搐缩,他绷着冷硬下颌,咬着字音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笑起来:“不过,你得还我一枚戒指。”
闻也手指一僵。
他笨拙地把指环褪下来,蜷着掌心拢在手里,如烫手山芋。
“给我吧。”
宋昭宁接过来,随意地塞到包包别层。
她扬眉:“上车,回家。”
没有地址,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开。
驶过纸醉金迷的护城CBD,长街火树银花,烟火升空,鼻息溢入一股不难闻的硫磺味。
多年以前,国家对烟花燃放的管控还没有现在这么严格。
闻也记得,有一种烟花,张扬璀璨,五颜六色,燃放结束后,天上会掉落一顶小小的降落伞。
那一年的小年夜,顾正清说今晚安排的焰火节目略有改动。
他弯腰把闻希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上,金边眼镜闪着淡淡光芒。
闻希问是什么,顾正清双手握着闻希的踝骨,固定好他的坐姿后,闻言弯起眼尾。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顾正清让人在降落伞里藏了礼物,于是那夜成了寻宝游戏。
大小姐自然不屑参与,她架着天文望远镜在火烈鸟湖畔观星,那顶小小的、星空紫的降落伞,摇摇晃晃地落到她眼前。
她眉梢轻挑,走过去,细白手指勾起伞面,指腹蹭上浅淡薄灰。
闻也追过来,风把他前额刘海吹得凌乱,露出一双清隽标致的眉眼。
“什么东西?”她问。
他轻轻地咽了下,放慢脚步:“顾叔叔的宝藏游戏,恭喜你,你找到了。”
宋昭宁无语地摇头:“爸爸真的很有闲心。送给你,我不需要。”
“为什么?”
肃穆隆冬里,她穿一件奶白色的针织长裙,小皮鞋明净锃亮,长发跳跃着温柔月光。
她背着双手,说:“因为是你找到的。”
闻也不认同:“是你找到的,而我找到了你。”
“……”她脸上的笑意加深,随手勾过耳侧长发,耸耸肩说好吧:“既然如此,你找到我了。这样可以吗?去拆属于你的礼物吧。”
宋昭宁收回目光,看着闻也离开的背影。
十分钟前,他忽然把车停在某个临时停车位,双闪交错地亮。
他说要买一个东西。
等待变得漫长,她拿起手机,找到闻希头像,问他之前说要一起吃饭的约定还做不做数。
大概是睡了,分针平稳有序地进行,差不多到0点。
叩、叩――
玻璃两声轻敲,她没有抬头,手指随意地按住解锁键,淡声:“罚单贴车上就好。”
片刻。
她惑然掀眼。
闻也低着眼,给她递来一个约4寸大的草莓慕斯蛋糕。
“……?”宋昭宁皱着眉尖,街角转瞬即逝的光影在她眉眼间深刻流转:“什么意思?”
他微微气喘,耳骨泛着不正常的薄红:“只有这个蛋糕了。对不起,但是,生日快乐,昭宁。”
啊。
原来过零点了吗?
连轴转了三个国家,她对日期的感知变得模糊。
但闻也说不是:“过零点就不是你的生日了。还好,我来得及。”
夜风呼啸地刮过城市上空,无数纷纷扬扬的人造雪顺势落下,将地面铺成一片天荒地老的空白。
半晌,她接过蛋糕,深黑的眼睫轻敛:“礼物呢?”
他摊开因为紧张的微微汗湿的手心,因为时间匆忙,他甚至没让柜员体面装盒。
“不贵。”
他的喉结剧烈咽动,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承诺:“我以后会给你买更好的。”
“但你现在的信誉度很低。”
宋昭宁示意他上车,等他重新扣上安全带,她双手低低地交抱,扬着英气冷艳的一张脸,对这个只差零点零一秒迟到的礼物展示非常冷酷的无动于衷:“我还不打算接受你的戒指,因为某些人原本打算将自己的死讯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我。”
“……我知道。”他低而哑的声音解释:“对不起。”
“假设你爱我……”
“没有假设。”他匆促地打断,眼底因为连着熬了几十个小时,红血丝密布:“我爱你。”
“我爱你。”他再一次重复:“我会一直爱你到我停止呼吸的那一天。”
宋昭宁看了他许久。
这一次,她终于给出了确切地址,是他阔别多年的宋家本宅。
原先决定去宜睦,但他说什么也不肯。宋昭宁只得让私人医生提前到本家等待。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滚烫地熨过四肢百骸,他控着方向盘的手背筋脉绷起,谈起方才一闪而过的记忆片段。
她有些困,侧额贴着玻璃,几分昏昏欲睡。
“这辈子如果不出意外,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
她顿了顿,又说:“出意外的话,也许还是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没有关系。
从头爱一遍,已经是她的恩赐。
她睡着了。
再一次梦见过往。
只不过,大火不是大火,而是一场绮丽旖旎的晚霞。
更加年幼的他们站在长日尽头,即将奔赴一场前路未知的命运。
她听见自己问:“所以,当年爸爸留下的礼物是什么?”
手指被牵紧了些,无名指的指根圈过一抹冰凉。
他回答:“是你。”
爱是勇敢者的游戏。
幸运的是,谁也没输。
――FIN――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我写完了。
接下来是番外,和接档的小甜饼Babyface。
第92章 番外
◎红酒撞奶。◎
00.生日
恢复自由身的宋大小姐,身体力行地证明了闻也之前对她的认知错误到什么程度。
首先,party一定是要举办的。
其次,party一定是要声势浩大的。
最后,party一定是要邀请一百八十个年轻英俊拥有八块腹肌的男模的。
宋昭宁不是交际花的性格,平时工作对接也多是类似宋敛般沉稳的性格。
不过,她有宋愈和宋思窈。
消息放出去的时候,那些时间或长或短跟过她的年轻男孩子,不约而同地来到迷境。
来者是客,没有关门赶人的道理。
闻希和唐悦嘉坐在一起,小口小口地抿着酒保花式冲泡的高钙奶粉,两人头凑着头,嘀嘀咕咕地交谈。
“这个好看。”
“没有我哥好看。”
“刚刚过去那个也好看。”
“比我哥差了一点。”
“……”唐悦嘉眯起眼,故作恍然大悟:“哎呀说到这个,你哥去哪里了?”
闻希将吸管咬得扁扁,声音含糊不清:“我不知道,可能躲在哪个角落吧。”
远离喧嚣的私人包间,杀青不久的女明星和暂时不用工作的女总裁还有一位抱着意大利男模啃得醉生梦死的金馆长,三人围坐一张黑金方桌。
怀愿喜提半个月的长假,之后要为下一部戏准备。
宋昭宁问了几句,怀愿软着腰身,挑着一双盈盈流丽的猫儿眼,笑得很坏:“双女主,和唐棠搭戏。”
“唐棠?”她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也参演了见光。”
“对。”怀愿翘着长腿,十个珠圆玉润的脚趾抹着渐变鸽血红,随着点烟的姿势轻晃:“题材非常好,但我签了保密合同,暂时不能告诉你。”
宋昭宁不在意这个:“宋敛插手吗?他之前打算为你成立个人工作室。”
怀小姐的白眼翻得优雅而克制:“让他滚蛋!”
闲聊两句,怀愿说我给你招了一百八十个男模,你真不出去验收啊?
宋大小姐似笑非笑:“你自己享受吧,怎么样?我把我的房卡给你。”
吻得难舍难分的金馆长横插一嘴:“宁宁啊,你留给我也行!”
她失笑,摇摇头,手中调酒的动作不断。
怀愿撑着下颌,目光懒散。
她们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她正式杀青的那一天,宋昭宁一如既往地让人送上蛋糕和鲜花,她做事总是那么妥帖周到――直到怀愿从宋思窈口中得知前段时间护城发生的事情。
女明星此生都不会让自己的表情失控,但她确实被震惊到了。
“值得吗?”当时她这样问。
宋昭宁把一杯调好的珍珠海岸推到怀愿面前,润着馨香的湿巾擦拭修长指尖,第千百次地回答这个问题:“很多事情,原本就不问值不值得。”
她扬手,Baccarat的灯台酒杯流光溢彩,主动与怀愿碰了一下:“敬自由。”
怀愿抿着薄薄杯壁,心中第一万次确定,这个世界上,确实没什么事情是宋昭宁办不到,或者办不好的。
只要她想。
“昭宁,你和闻也在一起了吗?”
怀愿眼尖,瞥见金馆长不动声色地支起了耳朵。
宋昭宁半垂着单薄眼皮,一指挽起衬衣袖口,骨线清瘦的手腕,搭配一块朗格纪念款。
“暂时不是可以用正式称呼形容的关系。”她说。
女明星蹙起眉心,娇蛮地拖长尾音:“什么嘛。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不在一起就是不在一起,你们是哪种?”
宋昭宁想了想:“如果按你的形容,那就是在一起了。”
怀愿倒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
她从不觉得宋昭宁可以归类为冷清冷肺的那种人,相反,她这个人身上有着和自身相当违和的气质,看着没什么耐心,其实很擅长一声不吭和大包大揽。
就像她把自己带走,后来又把闻也、以及闻也身后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一起带走。
太伟大了。宋昭宁,我要给你颁发护城第一好市民。
宋昭宁读懂了女明星的眼泪汪汪,她屈着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将她的天马行空给抓回来:“乱想什么?”
怀愿暧昧地眨眨眼,轻声问:“宋小姐,请问和自己弟弟恋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以及你们的关系是竹马呢还是天降竹马呢?”
宋昭宁神色寡淡地睨她几秒,说都算吧,然后风轻云淡地诓她:“对了,今晚宋敛也来。”
果不其然,女明星闻宋色变,一水儿地坐起身,清瘦掌根看也不看地包住一瓶酒,那架势,颇有种宋敛敢上来,她就敢让宋敛当场酒溅三尺的架势。
“开玩笑。”她散漫地笑一声:“场子你帮我看着,我先走了。”
怀愿捏着烟,怔怔地,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你的生日,你本人不在场吗?”
宋昭宁细而长的鞋跟蹬着吸音地毯,她轻佻地扬眉,支起一根手指,欲擒故纵地抵在唇上。
“嘘。”
.
当初设计迷境时,她给自己单独留了一个房间。
面积不大,一百来平,客厅、卫生间和一间拥有落地玻璃窗的卧室。
她反手关上门,鞋跟笃定地站稳。
房间只有一盏光源昏晦的落地灯,亮度揿到最低。
宋昭宁微微眯眼,看见一张椅子,还有绑在椅子上的男人。
有点意思……
白衬衫和黑色衬裤,一双看起来不怎么昂贵但还算过得去的黑色正装皮鞋。
衬衫开了最顶上的两粒纽扣,露出锋利喉线和锁骨。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看起来度数不高的银边眼镜,镜腿儿伶仃,灯光下光泽散射。
74/76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