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这么说着,手里连忙将话本藏到身后。
“皇上,书房多无聊啊,咱们去外头走走吧,听说御花园池塘养了几尾新鱼……”
狩元帝此时哪还有心思看什么鱼,他瞧着桌上一片的狼藉,忽道:“你坐下来。”
“啊?”葳蕤收回迈出的脚步,乖乖坐下。
只听狩元帝道:“朕瞧你就是心太浮躁,今天哪都不要去了,练会字吧,学过哪几本书,《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可会?”
瞧他的样子,比夫子还夫子,葳蕤彻底傻眼了:“都学过。”
“《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呢?”
葳蕤摇头:“只听过只言片语,并没有全文通读。”
狩元帝点头:“好,郑重阳,去藏书楼把这四本书取来,要朕开蒙时候的几本。来人研磨,现在朕念,你默下来。”
葳蕤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一场变故,她的人生划分为极其割裂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虽算不得金尊玉贵,却也锦衣玉食,在爹任职的地方众星捧月,下半部分充入教坊司,时时刻刻都在担忧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怕一个不慎,就落到污泥里,那些琴棋书画,说是教导,但更像是一身华而无实的锦衣,披上它把人装点成达官贵族喜爱的样子,以供挑选。
归功于上半部分,她在爹娘的教导下读书识字,还明些理,靠着那些努力撑了下来,可是走到现在,她自己也迷茫,往后的日子,又要靠什么撑着。
如今这一幕,仿佛让她回到了年幼时,爹爹即便忙碌,也会抽空教她读书背诗,教她为人处世。
“《论语》,是春秋时著名大儒孔子与其弟子言行记录,内容博大精深,包罗万象,《论语》全书共二十篇,第一篇学而,‘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随着低沉的嗓音娓娓道来,细细叙说,葳蕤竟很快便沉入其中,一入一出,夕阳便已西斜,温暖的黄色光渐渐转红,大地披上一层艳色。
狩元帝喝茶润了润喉:“今日就先到这里,这四本书放这里,你每日抄写两个时辰,不得怠懒,朕有时间便会来看。”
“皇上,”葳蕤眼中映入火霞万丈,“您为何……”话说到一半,她又止住,或许她不该多问。
狩元帝却听出她未竟之意,看着她被染红的半面脸颊,沉吟许久:“去做些什么吧。”
葳蕤眼中露出些疑惑,狩元帝却笑笑,不再说话,伸出手,等着她主动将手放入他手心:“酉时了,今日火烧云比往日都要甚,出去走走吧。”
葳蕤感受着手上传递过来的暖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呀,皇上,我们走吧。”
第42章 第四十二谋 抢人
眨眼已到了四月中, 下了几日连绵的小雨,今朝天又咻忽晴朗起来,万里无云, 碧空如洗。
内务府,几个太监宫女正扫着带湿气的地,忽见门口立了几道身影, 为首者一袭暮山紫烟罗绮云裙, 乌发间一支紫玉芙蓉簪斜插,端的是一副温婉模样。
“奴才参见明昭仪,明昭仪万福金安。”眼尖的宫人早早便跪下了, 晚了几息的也赶忙请安,如今这全宫上下, 谁不知道明昭仪正是得宠的时候, 这几日皇上除了她的华清宫,可是哪里都没有去。
“哎呦, 明昭仪大驾光临,内务府蓬荜生辉, 只是这天色尚早, 昭仪这时候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副总管薛缇忙迎了上来, 弓腰请座。
葳蕤在一旁坐下,一旁的青黛向前一步:“是这样的,咱们宫里抓出个往外乱传消息的腌臜货,按理说直接提到慎刑司就行了,但是娘娘听闻今日有一批新人进宫, 便想来亲自挑选,不知薛总管可行个方便?”
明昭仪近日炙手可热,薛缇自然不会驳她面子, 只是表面功夫还要做一做:“娘娘想挑个宫女,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按理说新进来的宫女,年岁都还小,原本是要在内务府待上半年,咱们调教调教,才能调去各宫伺候贵人,若是没学好规矩,那可就是内务府的差错了。”
“这你自然放心,娘娘自己选的人,只要进了华清宫,同你们内务府也就没有关系了,做错事,那自然是华清宫管教不严。”
薛缇双手作礼:“还是娘娘想的周到,既然如此,咱家就去把宫女都叫过来,娘娘只管选。”
这些新进的宫女天不亮就伴着菜贩子的车进了宫,此时还没来得及换上宫女服制,虽说在嬷嬷的严词厉色下规规矩矩地不敢说话,但从眼神中还能看出几分彷徨。
等人到齐,青黛扶着葳蕤起身,葳蕤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步步走近,细细看着她们的面容。
算来她与花朝已经快一年没见了,还记得最后一晚,她再过几天就要进宫了,花朝被放在厨房,虽说累了点,但至少不用走她这条路,以色侍人,低人一等。那日花朝给她带了一块糕点,两人就着一块糕点絮叨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天际将白葳蕤才含泪挥别花朝。
葳蕤生得像爹,眉眼比旁人锋利些,而花朝则像娘,总是软乎乎的笑着,葳蕤每每见她都忍不住要落泪,可那次却最难过,因为她们都知道,自此一别,这辈子不一定还有机会再相见。
但她做到了,她们姐妹俩终于成功了!
然而随着一张张人脸看去,葳蕤的心越发地沉,终于等看到了最后一个女孩,心落到了最底下。不是花朝,都不是花朝!这里根本就没有花朝!
怎么回事?她已经让小年子在皇宫警告梅家,梅家难不成疯了,真不怕她鱼死网破吗?
“娘娘,可是没有合心意的,或许再瞧瞧其他的?”青黛小心翼翼问。
葳蕤闭了闭眼,看向薛缇,语气听着与方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今日进宫的都在这了吗?”
薛缇作为副总管,并不管这些琐碎的事,若不是瞧在明昭仪面子上,他压根都不会见这些新来的宫女,闻言望向管教宫女的嬷嬷,那嬷嬷一结巴:“今日入宫的宫女有二十五人,应当全在这里了……”
这时候,站在最后一个的瘦小女孩颤巍巍举起手:“嬷嬷,方才有人来寻一个叫花朝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缺了她。”
葳蕤顿时看去:“是谁,他们人呢?”
那女孩赶紧摇头:“我不认识,好像是往东边走了。”
东边是内务府侧门,还不待葳蕤吩咐,小年子小顺子几人便飞快跑去,葳蕤捏紧了手心,冷冷瞧了薛缇一眼,这才跟上去。
薛缇被看得心中一紧,他算是看明白了,明昭仪选宫女是假,那个花朝才是明昭仪想要的人,原本是一桩简单的事,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罢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伙人敢光明正大的劫人?
唉,好好的事成了这样,看来他今日是逃不脱了。
薛缇暗叫倒霉,只能也跟了上去。
小顺子跑得飞快,见前面一伙人鬼鬼祟祟,立马扑上去将人拦住了:“站住!你们是哪个宫的?”
那俩太监竟丝毫不慌,一把将抓着的小姑娘甩到身后:“放肆,我们是承乾宫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拦我们,识相的赶紧让开。”
小顺子上前一把抱住人两条腿:“我管你承乾宫承后宫,这是昭仪娘娘要的人,你们不准走!”
就这么耽误了一小会,后面的人便跟了上来,将那俩太监团团围住,花朝被他们拖行了一段,衣裳沾了不少污泥,看着受了不少罪,葳蕤脑中的火刷地一下冲了上来,上去就是两巴掌:“放肆的是谁,胆大包天的狗奴才,还不快给本宫跪下!”
那俩太监被打的一懵,万万没想到明昭仪竟亲自来了内务府,对视了一眼后无奈跪下:“参见昭仪娘娘。”
但其中一个瘦的还有些不服气,低声道:“娘娘,这宫女是贵嫔娘娘看上的人,您若是今日将这位宫女主动交到承乾宫,贵嫔娘娘或许还会放你一码,若是您不给承乾宫面子,贵嫔娘娘可知道了不少您的消息。”
花朝昏昏沉沉倒在葳蕤怀里,看着好好的妹妹成了这幅模样,鼻尖止不住的泛酸,她森森看去,见那俩太监有恃无恐的模样,忽而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所有人皆是不明所以,她将花朝交到青黛手中:“将她带回去,请太医,”继而居高临下瞧着那两个太监,“贵嫔娘娘还真是好心,可惜,我没这么好心,你回去告诉你家贵嫔娘娘,我不会放过她的。”说罢,她面无表情退后两步,“小顺子,小年子,这两个狗奴才以下犯上,出言不逊,按宫规,该掌多少?”
“按宫规该掌二十,”小顺子瞧了瞧一旁的薛缇,小声道,“只是娘娘,行刑这事,该交给慎刑司来处置。”
葳蕤却冷冷问:“本宫若动用私刑,该怎么罚?”
小顺子瞧了一眼昭仪的脸色,跪地行礼:“奴才明白了。”
说罢,他站起身,朝着蒲扇般的巴掌呵了一口气,继而狠狠扇去——
“啊啊啊啊啊!!”那瘦太监竟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哀嚎响彻天际,再起身时,嘴角裂开,张口一吐,地上多了一颗牙。
旁边的那个跪着的瞧的浑身一哆嗦,还没打呢,叫的比被打了的还惨:“娘娘,娘娘饶命,奴才也是听命于主子啊,娘娘饶命!”
“啪!”
“饶命,求娘娘饶命!”
“啪!”
“该死,是奴才该死!”
“啪!”
“奴才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几巴掌后,那瘦太监已然昏死过去,脸肿成了猪头,一旁的太监看着真想一头昏死过去,然而身强体健,根本昏不过去。
就在他瑟瑟发抖之时,葳蕤挥退了要动手的小顺子,看着他,脸上是十分的和蔼可亲:“他不中用了,看来只能让你传话了,你可还记得本宫方才说的话?”
那太监哆哆嗦嗦半天,终于想起来:“记得记得,奴才都记得。”
葳蕤直起身,拿出绣帕掩面:“记得就好,把他带回去,把本宫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家贵嫔,本宫就在华清宫等她。”
说着,她又轻飘飘看了旁边的薛缇一眼:“薛总管不用为难,对皇上,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薛缇连忙哈腰:“昭仪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定具以实告。”
葳蕤终于出了心中一口恶气,她老老实实待在宫里不作妖,别人还真当她怕事了。
什么明枪暗箭,她都不怕,尽管来吧。
第43章 第四十三谋 秘密
“她疯了, 她真这么说?!”齐贵嫔本好整以暇等着明昭仪的软肋被绑来,谁知等了半天,人没绑来不说, 她自己的人反而被打了个半残,如今跟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至于另一个, 更是哆哆嗦嗦上不了台面。
齐贵嫔死死盯着那个传话的小太监, 一脚踹了过去:“你们这些废物!”
那太监哆嗦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实在是明昭仪、明昭仪她们人多势众……”
另一边的白雪半跪着伺候她:“是奴婢失策了, 没想到明昭仪竟会亲自前去领人,不过娘娘别急, 那花朝左不过是个宫女, 早晚能逮到她,让明昭仪见识惹到您的下场。”
齐贵嫔郁闷地摇着扇子:“都怪这两个狗奴才, 今天若是能把她那个什劳子妹妹带过来,哪还有这么多事!她可滑溜得很, 从前还能以势欺人, 现在皇上整日往她那边跑, 若是真明面上有什么,皇上肯定对我更有意见。”
“娘娘,”白雪温声安慰,“再怎么说您也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外孙女,宫里若是论起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贵妃娘娘都要排在您身后呢。”
齐贵嫔这才稍稍高兴了些:“真的?”
白雪自然点头称是,接着道:“娘娘您看重与皇上的情分当然是好的,只是皇上如今被明昭仪迷了眼, 哪还能看得见您,奴婢觉得,您一定要让皇上看清她的真面目……”
“怎么说?”
白雪刚想开口,门外忽然进来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娘娘,梅丽仪求见。”
齐贵嫔登时就不记得什么真面目了,脸一拉:“她还敢来?”
花朝要进宫的消息,就是梅丽仪传来的,但她是昨晚才传来的,若不是她误了消息,怎么会让明昭仪捷足先登!再说,若是真有诚意,为什么不直接把人送给她,还这么弯弯绕绕,害她失了先机。
于是梅丽仪进来时就挨了齐贵嫔一通骂,她本是欢欢喜喜来领赏的,顺便折辱一下花朝,谁知道人没有不说,自己还成了发泄的对象,脸色顿时绷紧了。
她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听小信子的将这消息透露给齐贵嫔,当时她势单力薄,害怕无法与葳蕤相较,便打算借势,除了齐贵嫔之外,段婕妤也是个很好的人选,夏妙说她对葳蕤简直恨之入骨,但她与段婕妤从前有龃龉,再者觉得齐贵嫔势大,谁知道齐贵嫔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亏她是贵嫔呢。
齐贵嫔骂着骂着一拍桌子:“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还不服是吗?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思吧!”
梅丽仪看着齐贵嫔怒冲冲离去的身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跪在这里反思?即便她之前犯了错,皇上都没罚跪呢,她齐贵嫔凭什么!
梅丽仪当即就想走,白雪带着两个小太监立马将她围住:“梅丽仪,娘娘说让你跪在这里反思,若是没能让娘娘满意,您就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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