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王时刻鞭策下,大约三四天后,查访的结果出来,与安王有干系的姑娘叫姜禾,十二岁被卖入燕春楼,才刚及笄不久,另一人叫王雪,年十四,两人皆卖艺不卖身。
姜禾以琵琶闻名永都,安王将其视为红颜知己,时不时便会去燕春楼唤她来王府中弹一两首琵琶解解闷。不料三月前安王再次去燕春楼请人时,王妈妈道:“姜禾姑娘在三日前被一个凌州商人赎走了。”
为确保姜禾属实遇上良人,安王偷偷派人打听,才发现凌州的经商人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查无此人。于是他私下寻了三个月,结果一直没有寻到人。而王雪也是以同样理由在同一天消失了。
大理寺左少卿齐乘渊根据这条线索,立即派人将燕春楼封锁起来,逐一审问,又对王妈妈拿捕入狱。这时,有一个自称王妈妈心腹的二把手李茂前来投案,口口声声说是有人想要杀他灭口,请求官府的庇护。齐乘渊先是确认了他的身份,而后连夜审问,才知其中缘由。
就在齐乘渊连夜审问时,户部尚书府书房的灯火也是亮到天明。
“李茂逃走了。”一位身材中等偏上,体态略显丰满的中年男子沈千三不断在屋内踱步,眼神中满是焦虑。
沈千三原是石坦州卖香料出身,机缘巧合下碰上还未入朝为官的楼之序,两人一见如故,成为挚友。在楼之序平困撂倒时,沈千三对他施以援手,于是两人的关系便愈发紧密。
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在楼之序仕途起来后,便将盐业、铁业等经营权交予他。日积月累,沈千三成了南顺国最大的富商,沈家产业遍布全国,燕春楼的真正东家其实是沈千三。
“除了每次安排他护送这些姑娘之外还有安排他其他事情给他?”户部尚书楼之序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说话声音虽然平淡,但眼中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三千停下脚步,沉吟片刻,道:“李茂手上有一份名册,详细记录了我们送了那些姑娘到哪些官员府上。”
为了官运亨通以及财运畅通,户部尚书楼之序会牵桥搭线,将各位官员的生平、喜好详细记录下来,而后针对他们的喜好,送专门的厚礼。
燕春楼明面上是个青楼,但私下养着许多清白姑娘。有些朝臣碍于国法,不敢明着出入风月场所,便由楼之序搭线,沈千三私下安排。其中有些朝臣玩得花,下手失了轻重,会弄死送去的姑娘,于是便有了这档子事情,只是没想到有人处理尸体如此草率,让人发现了,更没想到那个李茂居然自己写了一个册子。
楼之序突然眯起眼来,眸光深沉,盯着沈千三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份名册落入安王手中,更不能上达天听。”
名册上都有哪些大臣他可太清楚不过了。
沈千三道:“眼下只怕来不及了。李茂现下肯定在大理寺。而负责此案的齐乘渊更是个软硬不吃的主,根本没那么轻易被收买。”
楼之序拧眉,盯着手中的茶盏良久,直到茶凉了都未曾发觉。
屋内静默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楼之序淡淡道:“死人不会说话。”
沈千三突然神色紧张道:“楼兄的意思可是连着齐乘渊一起除了?”
沈千三富可敌国,养的死士不计其数,在一夜之间要取一个人的性命不是不可能。
楼之序不说话。
沈千三道:“齐乘渊毕竟是朝堂官员,若他死了,到时候交由沈首辅亲自来查,岂不是更难?沈阁首辅可是大理寺卿。”
他们私下敢做些违法乱纪之事,只因为有太子庇护。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招惹沈辞,招惹上他,丢了性命是小,只怕会连累九族。
楼之序叹了口气,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眨眼间苍老了十岁,再过个两年,他便可以告老还乡,可偏偏这个档口上出了这等事情,幽幽道:“沈兄先回吧。待我见了定阳侯再商讨此事。”
此时已三更天,楼之序换上官府,连夜坐上马车,往定阳侯府赶去。
......
灯火下,齐乘渊盯着名册静默了许久。五更天将至,他眉头紧锁,眼圈乌黑,愁容满面。
沈千三的在都城中的宅院已经人去楼空,而城东郊外的两具女尸是由蒋辰豪杀害。
今日早朝,他要参的不只一人。
鸡鸣声起,他疲惫的换上官服,将册子收起,放在袖中。
走出大门,一个容颜娇嫩的姑娘刚好走下马车,笑道:“公务再繁忙也别忘了用早膳。”
他看着她,满脸的疲惫瞬间消失,快步走去抱着她,道:“阿遥。”
沈司遥愣了愣,娇声道:“夫君,怎么了?”
齐乘渊抱了片刻,放开手,神情黯然道:“无事。有劳夫人了,今日为何起的如此早。”
沈司遥不是一个要强的人,也不是一个正儿八经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人,齐家只有齐乘渊一人,她也无需处理各种琐事,因此平日里的生活也算惬意,无事也就不会少早起。
“今日要去林宅,林姑娘回京后还未见过。”
齐乘渊摸了摸她的脸,道:“嗯。别玩贪了。”
目送齐乘渊后,沈司遥直接往林宅去。
第26章 【26】
许兰知见到沈司遥时, 差点眼珠子都掉了下来,心道:“都城中竟然真有这般浑然天成的贵女。”
还未等林桑晚介绍,许兰知便笑着迎上去, 领她到主院,一路上细心的告诉她哪里别踩, 哪里别碰, 生怕伤着她。
林桑晚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许兰知鞍前马后, 他这人最是怕麻烦, 能不能动就不动, 能让他当苦力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林桑晚打趣道:“你和齐大人在一起两年多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听此, 许兰知捂住眼睛, 黯然神伤地走了。
沈司遥登时脸红了大半, 手放在肚子轻抚了一下, 娇滴滴道:“哎呀,这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问的嘛。”
见此,林桑晚秒懂地笑道:“齐大人知道吗?”
沈司遥道:“准备等他下朝后再告诉他。”顿了顿, 她脸上没有了幸福的笑容,转为严肃,认真问道:“桑晚,你以后还会离开吗?”
看着她这幅样子,倒是和沈辞更像了。林桑晚愣了愣, 她不明白, 为何沈司遥突然会有此一问, 许是当年之事自己做的确实不地道, 可能让他们都心有戚戚。她安抚道:“不会了。”
未来之事,犹如晨雾迷蒙, 难以预知,活在当下便好。
沈司遥眉宇间的忧色渐消,脸上也重现笑容,道:“如此甚好。”
林桑晚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可想要抓起什么时,又难以捕捉。
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沈司遥的小厮急匆匆进院,还未走到跟前就放声大喊道:“夫人,齐大人半路遇害了,生死未卜。”
沈司遥脸色煞白,不敢置信的再听了一遍,然后便晕了过去。
待沈辞来接沈司遥时,她还未醒。
林桑晚给他沏了杯茶,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沈辞接过茶盏,慢嗅茶香,轻轻啜饮一口,舌尖轻轻滚动,咽下后齿喉由甘转甜。半晌无语,她瞧了他一眼,心道:“他倒不像是来接人,而是来品茶一般。”
他不说话,林桑晚也不开言,捧杯陪饮。热茶蒸晕下之下,她的眉宇间也变得柔和起来,少了些英气,多了些闲淡静雅。沈辞凝视了她半晌,道:“李茂两时辰前在大理寺自尽了。”
云梦楼虽收集了无数情报、秘辛,可在片刻间发生的事情还是当事人来讲会更快。李茂是一个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为了活下去,被她的暗桩一挑唆就去自首了,进去之前还备了一份名单。他怎么会自尽?
林桑晚握着茶盏的手抖了一抖,将目光落回沈辞身上,道:“齐大人如何了?”
四年前她在朝堂上见过一眼,是一个正人君子。
沈辞眸色一暗,淡道:“性命保住了,人还昏迷着。”顿了顿,他放下茶盏,望了床上沈司遥一眼,道:“齐乘渊本是举人出身,可年轻时家境贫寒,又不愿结党营私,以至于当了六年的寺副,后连破大案才升至右寺丞,就是你在宫中被罚的那年刚升的。”
她不知道沈辞为何突然提起齐渊往事,只是轻嗯一声,等他继续说。
“他在朝中无党无派,即使我是他上司,他的大舅子,他也没有偏私丁点,依旧是就事论事。他虽耿直,但绝无私仇直接取他性命,这次城东郊区埋尸案他应该是查出了什么,才招致杀祸。”
林桑晚疑道:“他没同你汇报吗?”
“我这几日一直在忙白鹿州水患一事,已有数日未去大理寺。”沈辞眉宇微露凝重,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道:“阿晚,你可知道什么?”
沈辞将目光移回她的身上,目光灼灼似火。
林桑晚侧过脸,不疾不徐地将整件事情讲述一遍。在这件事上,她没想过瞒着他。这事是她有意爆出来的,说到最后,她道:“李茂手上的名单我这里有个备份,想必齐大人是因此才招致杀祸。”
听到最后,沈辞眼中的火光更亮了,轻叹一声,道:“阿晚,你还能信我真好。”
林桑晚笑而不语,心道:“我只不过是想借你手除去沈千三和楼之序。”
石堰一战,朝廷拨派的军粮足足晚了一月余,北漠铁浮军剖开我军战士的肚子时,皆是枯枝野草。当时由定阳侯负责运送粮草,可等她查出经手运粮的名单再去寻这些人,不是意外离世,就是直接被杀。
林永的密信中则说定阳侯假借发放军粮的名义,将仅剩的四千余士兵聚一起,然后全部处死。五万神勇军饿着肚子与北漠国交战,硬生生撑到粮草到来,却在最后看到希望时被送入绝望。
沈辞见她神色有异,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林桑晚先是一怔,再是仔细瞧了瞧他,还是那个端正严肃的沈辞,可心里又觉得他好似哪里变了。
两人干瞪眼许久,沈司遥醒来时见到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两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尴尬地咳嗽几声,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而后满是忧色。
桌边两人回神看她,同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司遥强撑着笑了笑,道:“我想回家。”
林桑晚看着沈司遥惨白的脸,心里一片慌凉。太子一党到底比她要狠上许多,说杀就杀,而她却见不得有人因此丧命。
望着马车越行越远,林桑晚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齐乘渊重伤,安王直接上书奏请皇帝彻查此案。皇上看了奏疏后,雷霆大怒,要求十日内破案。
夤夜,林宅书房里,沈辞盯着名册瞧了许久,脸色愈发深沉。
许久,沈辞开口道:“你可知沈千三的下落?”
林桑晚思忖片刻道:“出事后,他便不见了人影,关停了都城中的产业,我安插在各地的暗桩也都没有发现人影。”
南顺对出城入城管得极严,没有文书文牒,是寸步难行,即便冒用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况且各州各县都有浮云阁的人盯着,不会连个人都找不出来。
沈辞沉声道:“极有可能还在都城,想不想早点引他出来?”
“你有办法?”
沈辞右手在案桌上轻敲,一双眸盯着林桑晚炯炯有神,又低又磁道:“嗯,你过来些,我讲与你听。”
没有多想,林桑晚将蒲团往他旁边挪了挪。
许是觉得距离有些远,沈辞微微倾身,薄唇有意地掠过她的左耳,却在即将触碰时刹住了,只留下似有似无的痒意。
淡淡的雪松香钻入鼻尖,林桑晚耳垂登时红了,面上仍装作波澜不惊,心道:“林桑晚,你什么男人没见过。”
沈辞若无其事得在她耳边低语,胸膛却起伏得特快。林桑晚要是再细心些,定能发现他的不一样,可她在这方面有些大意。
话尾,沈辞问道:“抓到沈千三,他要是咬死不认同楼之序的干系,你该如何?”
林桑晚起身,走到书架旁,手伸到放有棋盒的墙壁上轻轻一按,只见书架开始移动,其后出现了一间密室。
在她示意下,沈辞随后跟上,密室不大,其中一角放有各类分门别类好的书信和账簿。
林桑晚拿出其中一封信交给沈辞,淡淡道:“这几年,云梦楼收罗了各类罪证,沈首辅只需要秉公办理。”
至于这些证据哪里来的,只需找个由头,她的暗桩还不能轻易暴露。
望着满室的证据,沈辞没接,只是盯着她,只觉得这些年,她应该过得很辛苦……
一人撑起一个门派,一人背着滔天冤屈,在无数个黑夜中,在群狼环伺下,过的该是怎样的日子,又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
只要一想,便觉脏腑如炙,烈焰焚身,恨不能替她。
他垂下眸光,朝林桑晚走了两步,拦肩抱住,低声道:“往后都有我陪你。”
刀山火海,我都陪你。
林桑晚身子一僵,她看不清沈辞的脸,分辨不了他为何会说这句话,只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双手太过用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皱眉道:“你......”
沈辞慢慢闭上眼,喉结一阵滚动,像是在强压什么,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缓缓放手,道:“刚刚是我唐突了。”
他一放手,林桑晚条件反射地跳到墙边,与他隔开些距离,她总觉得现在的沈辞比以往危险了太多。
看见她的动作,沈辞呼吸微顿。
林桑晚再抬眸时,对上的依旧是那如霜似雪的眼眸,似乎刚刚的失态,失控都是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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