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帝觑了他一眼,漠然道:“随你吧。”以前贤妃在世,萧逾白不曾顶撞或者违逆他,而今一股牛脾气,怎么也拉不回来。
自打皇后说话,陆青钰看着三哥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脸抽了抽,心道:“算了,随他去吧。”
这三年来,陆岑不是没有表白过心意。有次刚击退西尧兵,他想着乘胜追击,可林桑晚觉得有诈,赢得太过容易些,还是小心谨慎为上。他不信,带着三百士兵紧追,结果误入了一片沼泽之地,在毒雾弥漫下,他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仍处于毒林瘴气中,可身下多了一个人。林桑晚背着他从阴暗里一步一步地走向光明。
陆岑的头靠在林桑晚肩膀上,雪白的脖颈在他眼前晃啊晃,不知不觉道:“林桑晚,我心悦你。”
声如蚊呐,林桑晚还是听到了,淡淡回道:“是不是被瘴气熏傻了?浑话都来了,你、我、青钰可是歃血为盟过的,说好当一辈子的好兄妹呢?”
陆岑道:“我后悔了。”
林桑晚道:“早知道让你在毒瘴里再待久点儿,死了算了。”
陆岑迷糊道:“我可能真得快死了,你哄我一下,让我死得其所,好不好?”
林桑晚感觉背人的人呼吸越来越弱,轻声笑道:“你怎么比我还文盲,死得其所是这么用的嘛。”
陆岑轻呼一声,执着道:“林桑晚,你哄我一下嘛,骗人也可以。”
我真的好喜欢你。
话落,他真真切切地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他没有再提毒林中的事,他怕兄妹也做不成,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
可现在,他真的有点痛。一如四年前,去沈府那晚得知她死去时的刹那。
陆青钰转过头,不小心瞄到对面的沈辞,依旧风光霁月,如霜似雪,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景仁帝发了话,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当她看沈辞紧抿嘴唇不说一句话时,对心底的猜测已然确定。
宴会又恢复了热闹,太子熟稔地朝各位朝臣敬酒,在这场热闹中,陆岑独自喝着闷酒,沈辞静静坐着,他酒量差,只敢抿一点点。萧逾白微微笑着,朝他敬酒的人极少,他也不甚在意。
少顷,太子带着众臣朝萧逾白敬酒,连带着林桑晚也被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不知身边倒酒的侍女换了一人。
看着新满上的酒,林桑晚以袖掩杯,仰首而尽。
酒液入喉,不过须臾,林桑晚感觉神思有些恍惚,闭了闭眼,屏气凝神。身边的侍女及时问道:“郡主可需要去兰心殿休息?”
兰心殿离太和殿不远,是一处临时休憩之所。林桑晚点点头,扶着她的手出了太和殿。
将林桑晚扶至床上后那名侍女便退了出去,兰心殿的门窗随之紧锁。屋内只余她一人,林桑晚兀地坐起身,含下一粒清心醒神的药丸,重新闭眼,呼吸也稍稍平稳了些。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皇后想做什么呢?
待林桑晚离席,一个侍女在给沈辞续杯时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他手里,动作及其小心。不知信上写着什么,巍然不动的沈辞微瞧了眼,登时身子一颤,袖口中的手紧紧握着,然后缓缓松开,款步离开。
“你还是出来了,只要一提她,即便是不喜我,你也强忍着出来。”说话的是福安公主,她早已立在桃花树下,看着信不而来的如玉青年,她秀丽的脸上滑过一丝悲凉之色。
今夜的沈辞,身着一袭晴天色锦袍,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更显得他飘飘若仙。
他是阳春下的一捧白雪,是她得不到的梦,四年前她就该清醒过来,可她也想再等等,等他走出来。
妙容看着他清雅端正的脸庞,内心轻叹,是什么哪一刻开始等的呢?
四年前南顺战败,镇北王全军覆灭,国将不国。朝中之人皆同意向北漠国求和,而北漠国提出的条约中有一条是送一个公主同往北漠。当时适龄待嫁的公主中只有妙容,她纵观以往,没有一个和亲公主能活着回都,也没一个和亲公主能得善终。
她怕极了,哭着去求母后和皇兄,皇兄说:“你是南顺的公主,承蒙万民恩养,今逢社稷危难之际,自当挺身而出,以报黎民之厚爱。”
母后说:“你若去了北漠,你父皇对我等三人将怀揣歉意与慈悯,你皇兄也能早日当上太子。”
从小到大,她的母后眼中只有萧祁一人,她只是他们用来巩固权势的工具罢了。
她陌生地看了他们最后一眼,转身眼泪滑落。在十七芳龄,她被至亲舍弃。
在她绝望之际,沈辞在大殿中央谏言,认为北漠士兵凶残无度,其国主又是言而无信之人,即便今日谈和,明日也能撕毁弃约,举兵入侵。在竭力抗争的最后,他以一人之力让皇帝同意以战止战。同时萧逾白陡然站出,自降郡王,前往大堰,永不回都。
事后她向沈辞道谢,他只说:“公主不必谢微臣,微臣只不过尽为人臣的责任罢了。”顿了顿,他眼中盛满悲恸,看下远方,自喃道:“她不会想看到更多人因此牺牲。”
她当时不明白沈辞口中的她是谁,直到某一日,她盛气凌人地闯入沈府,进入后山,看到墓碑,才明白她是指谁。
当日沈辞毫不犹豫地将剑抵在她脖颈,眼中满是杀意。在她千求万求下,沈辞放下了手中剑,说了一个“滚。”
她仓皇逃窜,那日是景仁十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而今林桑晚回来了,他的眼中又有了光。
沈辞没有瞧她,冷冷道:“福安公主有事直说。”
妙容公主轻摇手中团扇,瞧了一眼他头上四年如一日带着的狼骨发簪,苦笑道:“永安郡主现下正躺在兰心殿,母后想让我灌你酒,再诱你前去,可我做不来这事。”
天家无情,十七岁那年,她早已没有了亲情。
听完,沈辞微微蹙眉,转身就往兰心殿走去,妙容忙道:“只怕你前脚过去,母后后脚就带人捉奸,你可想过后果?”
他若去了,前途尽毁,林桑晚名节尽毁。
沈辞停住脚步,闭上眼,脑海中是她微醺的红脸,慢慢地正要,淡淡道:“我若不去,皇后娘娘是不是早已想好了下一步?”
妙容怔愣片刻道:“是,半柱香内你若不到,会有侍卫进去。”
到时候便是嘉辰王未过门的王妃同侍卫私通,景仁帝为皇家颜面会赐林桑晚一死。
妙容走进两步,低声道:“四周都是眼线,若你现在回殿中找嘉辰王,还未等你说上话,那边已经开始了。”
看着沈辞清正的面容,她心里一紧,他会怎么选?
须臾,他抬起脚,往兰心殿跨步走去,只留一句淡淡的“多谢。”
她望着他的背影,不觉得想起高山之松,亭亭修竹,清极雅极。
第30章 【30】
夜风飒飒, 宫灯摇曳。沈辞走得极快,宫道上的太监宫娥还未看清人影,他就消失不见了。
“刚刚是沈首辅吧?”一个宫娥低声问着。
另一个宫娥回应道:“是吧, 好像又不是。沈大人平日里虽然端正严肃,但从来没有这般走路都带着阴冷。”
“妄议大人可是要受罚的, 走吧。”
一路畅通无阻, 沈辞到兰心殿时门口不见守卫和宫女。
进屋后, 沈辞视线一扫, 见床榻上的女子睡颜安宁, 呼吸清浅,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往前走, 脚步又轻又缓, 生怕吵醒床榻之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 衾被内的手蓦地收紧。
然而声音在床榻边停了下来, 他静默地低头看她,眼底寒霜尽去。
林桑晚感觉床边之人一直盯着自己,终于忍不住, 慢慢睁眼。
看到来人的脸,她手一松,正想说些什么,喧闹呼吒之声恰在此时传来。
“皇上慢点儿,许是宫娥看错了呢?”门外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随之一群宫娥太监急匆匆进了殿内, 后面跟着几位衣着华丽的人。为首的是位身穿黄色龙袍的景仁帝, 两边分别站着太子和皇后, 越过三人, 则是萧逾白。
景仁帝的视线从躬身行礼的沈辞落到床榻上的林桑晚,脸色逐渐铁青, 喝道:“你们二人这是......”
还未等景仁帝说完,林桑晚半撑着身子,捂着胸口“哇啦”吐出一大口黑血来,血沫星子飞溅一地。
萧逾白风般坐到床沿,眼疾手快地扶住晕沉沉的她,见她面容痛苦,他的眸底染上血色,嘶吼道:“太医!快宣太!”
沈辞低垂双目,余光落在了地毯上的一滩黑血,登时明白她的意图。他刚进来时,她明明面色红润,不像中毒或者受了内伤之人。只有一种可能,在他转头看向门口的刹那,她给自己下了药。
想到这,他痛如刀绞,她大可不必如此,为何她每次都自行决定。他既然进来了,定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林桑晚虚弱地靠着萧逾白,额前已布满细密汗珠,齿间紧咬。原来九转千机毒会这么疼,犹如烈火焚身,又似寒冰刺骨。她好想拍晕自己,可理智告诉她,再忍忍,就快过去了。
她抓住萧逾白的手,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诉说最后的遗言,无助又悲苦道:“有人害我......”
景仁帝等人愣了愣,听到林桑晚出声后才回过神来。景仁帝看向床榻之人,目光带着审视和冷厉,先萧逾白一步问道:“何人要害你?”
林桑晚勉力地探出头来,凄婉地望向景仁帝,再慢慢地看向皇后,似是看到恶鬼般,害怕地颤抖起来,惨白的嘴唇微微开启,停顿片刻,最终整个人昏死在萧逾白怀中。
见此,景仁帝转头审视了一眼皇后,然后下令封锁兰心殿,让太子前去太和殿操持局面,事发突然,今晚一应人等不许乱动,擅自离席。
皇后被这狐疑的目光刮得背脊发凉,心也冷上几分。
王大监则扶着景仁帝往隔间窗边的矮榻上走,皇后等人紧随其后,落座后,太医们也到了,齐刷刷进殿跪地行礼。
未等景仁帝发话,萧逾白飞速起身,拽起最前边的太医卫何走进内屋,其他太医慌忙跟上。
景仁帝面色阴沉不定坐在软塌上,皇后坐在他对面,面色如常,可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上。
屋内死寂。
卫何转身出来,面色忧惧,回禀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永安郡主因为服食含有九转千机剧毒的食物才会吐血昏迷,幸好郡主用内力护住了心脉,尚有一线生机,其他几位太医正在全力救治。”
“九转千机!”景仁帝神色一变,厉声问道:“宫宴之上,何来何来九转千机?”
卫何沉眸,问道:“可否让微臣查一查郡主所食之物?”
“查。”景仁帝挥了挥手,王大监立即退了出,前往太和殿,将其坐的桌子上食物一应搬至兰心殿内,殿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妙瑛见眼前的食物一应收走,似是察觉什么,片刻后跟了上去。
卫何取出银针,探试林桑晚方才所食的种种食物并无异样,于是问道:“郡主最后所食是什么?”
“是酒。”妙瑛走进殿内,继续说道:“永安郡主喝完最后一杯酒后,便由宫娥扶去歇息了。”
话音刚落,卫何再次瞧了一眼桌上食物,没有酒壶,且少了一只白玉酒盏。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心中已然明白过来。
沈辞顺势问道:“搀扶的宫娥可有看清?”
妙瑛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只顾着吃了,没抬眼仔细瞧,只看到宫娥的右手虎口上有一颗黑痣。”
景仁帝的声音听起来寒冷如冰,“给朕立即查,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害人。”
锦衣卫的昭罪寺最是擅长查这些事,因有景仁帝的命令,顾霆格外的雷厉风行。
殿中又陷入死寂,只有里屋的太医不断地进进出出。妙瑛站在外头来回度步,眼睛时不时往里头瞧。皇后握紧了袖口中的手,令人神志散失的□□怎么就成了毒药,她还没有蠢到明面上下毒。
是谁下的毒?
皇后将目光移到沈辞身上,是他还是林桑晚?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顾霆一手抓一个宫女,另一手拿着一个银质雕花酒壶回来禀报:“皇上,此人名叫喜翠平日负责太和殿洒扫,臣去抓她时,她正将这酒壶扔进池塘里,臣已在她身上收了一圈,没有发现九转千机,许是被她一起扔进了池里。”
卫何取过他手中的酒壶,可因被池水浸过,查不出什么来了。
喜翠连忙哭着解释道:“启禀皇上,奴婢不知九转千机,奴婢只是在酒里下了媚药,万万不敢拿九转千机来下毒害人。”
媚药?景仁帝想起之前皇后在耳边低声说的话:“有宫娥见沈首辅进了永安郡主休息之处。”他将目光落在皇后脸上,一脸的端庄淑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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