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就是如此, 人在世时不好好珍惜,真心相待, 人离开了, 倒是装得情深义重。
林桑晚内心嗤笑一声, 抬眸问道:“皇上真的相信喜翠是因镇北王才想毒杀民女吗?在她下毒前两天, 其名下突然多了一套庄子,就在城南郊外。她说她是为了替父兄报仇,可在她父兄早在她年幼时为了二两银子将她发卖给了人牙子, 后来其父兄死于洪灾。在入宫为婢前她都不曾有过养父兄,何来报仇一说?”
她说得极慢,字字清晰。喜翠死了,她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已经无从查证, 反而给她带来了便利。
在喜翠动手前, 宫中暗桩早就告诉了自己, 于是提前做了准备。转了几手, 最后让太子门下的一个客卿给她置办了套宅子。
“放肆。”景仁帝目露怒意,“你是在质疑顾霆, 更是在质疑朕。”
林桑晚连着磕了几个响头,凄苦道:“民女虽卑微,亦知天高地厚,岂敢妄议圣裁。只是身临危境,尚有一丝求生之念。如今民女孤苦无依,若洞察诡谲而不揭,恐使奸邪再生一计,他日君前,唯余冰冷尸骨矣。”
她说得哀婉,如同深秋的残叶,轻轻摇曳在寒风中。景仁帝静静地凝视她,过了许久,轻叹一声,“中毒之事已经盖棺定论,朕不能再发难皇后,但朕会提点皇后,不会再有下次,你大可安心。”
后宫之事,景仁帝睁一眼闭一只眼,他不是不清楚皇后的手段,只是没有太多出阁,他都能容忍。
贤妃在世时,她都能忍,如今容不下与她相似的侄女,许是胸襟变小了。
林桑晚眉头舒展,“多谢皇上。”
“朕听闻你回都后同沈卿走得极近。”景仁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漠然道:“虽说是公事,可也要顾及皇家体面。”
沈卿是他平衡朝堂的一把刀,更是一把去除所有威胁的刀,他不能有任何软肋。
“民女与沈大人绝无私情。”林桑晚坚定道:“民女还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皇上收回旨意?民女本是罪臣之女,余生本该常伴青灯古佛,如今皇上赦免了罪责,已是莫大恩典。如今身份低微,更不能再任王妃之位。”
景仁帝盯了她许久,垂了眸,靠在软枕,淡淡道:“君无戏言,退下吧。”
见景仁帝态度强硬,林桑晚强压下内心的憎恶,道:“是。”
林桑晚退出养心殿后,景仁帝望了她一眼,突然升起一个想法,沈卿单身至今,只怕不是为了妙蓉。但很快,景仁帝又甩掉了这个想法,当初沈卿竭力阻止妙蓉去和亲,后又在赛马场上舍身救下妙蓉,也不是假的。
若不是律法规定驸马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只怕他们二人早成了。景仁帝狠狠地惋惜了沉辞和妙蓉一把,而后慢慢闭上眼。
林桑晚走在宫道上,微风拂过,带起了她鬓边的几缕发丝,她望着前方,不知该往哪走。
“永安郡主,你帕子掉了。”一道清丽的声音适时响起。
林桑晚转身望去,是一个女子轻柔的身姿,只是身着一袭乌色男装,清秀的面庞,长发高高束起,只留下额前几缕碎发,轻柔地垂落,平添了些妩媚之气。
“你是?”
来人走到林桑身前,躬身作揖,缓缓道:“太子门下客卿,时镜夷。”
林桑晚查过她的档案,许是身着男装,跟画像之人差太多,本人要比画像更美,更有风韵。
她颔首笑道:“多谢时姑娘。”
时镜夷先是一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郡主好眼力。”
她笑得很美,可林桑晚觉得她的笑里藏着刀,藏着滔天恨意,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是来催命的。
时镜夷家世简单,父亲是私塾先生,母亲是绣娘,她们一家同林家祖辈上应该是没有血海深仇的。为何她见自己像是在看一个认识了三生三世的熟人,且是有深仇大恨的熟人?
“谬赞。”林桑晚笑道。
时镜夷嗤笑两声,低声道:“郡主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为何不能?”
时镜夷幽幽道:“郡主果真好心性,束上枷锁,被人唾骂,带着林家余孽身份都还能过得风光无限。只是不知郡主晚上睡觉时是否也能笑得如此开心?林家满门除了你之外可是尸骨无存。”
林桑晚握紧了双手,淡淡笑道:“不劳时姑娘挂碍。”
她面上平静如水,可心里早已疼痛难耐。无数个黑夜里,她一闭眼,就能想起母亲的自刎,大堰的雪,祖父的头颅,父亲的鞭尸,二叔的火焚和年幼弟弟的血肚。
时镜夷说得对,在世人眼中她是林家余孽,是这世间冤屈忠魂们咆哮的罪人。她该如狗一般毫无尊严地活着,该如老鼠一般在阴沟里爬行,怎么可以在众人面前风光无限。
可她不认啊!
镇北王神勇军,上至主帅,下至军中每一个兵卒,都赤胆忠心,怎么可能通敌叛国!他们是被冤枉的!
她不光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终有一日,洗清神勇军冤屈。
时镜夷向前两步,双手将帕子递到林桑晚面前,轻笑道:“郡主多虑了,我不会关心一个将死之人。”
“要让时姑娘失望了。”林桑晚眼眉微扬,没有去接帕子,转身就走,“这帕子就送时姑娘了。”
时镜夷抬眸,看着林桑晚的背影,将帕子揉成粉粒,风一吹飘向林桑晚。她笑得邪魅,“郡主可要看好自己的东西。”
林桑晚停下脚步,身子僵了片刻,转身问道:“时姑娘,我以前可曾开罪过你?又或者在不经意间伤了你至亲之人?”
“不曾。”时镜夷吸了口气,脸上闪过一抹嫉恨,很快湮灭,然后眼梢含媚道:“浮桑,后会有期。”
指甲嵌入掌心,渗出血来。林桑晚边走边想,飞快地思索着,她到底在何时同时镜夷结下仇怨,到底是哪步露了破绽。
乔念徽通过暗道,来到林宅,见她眉头紧皱,问道:“出了何事?”
见她没有反应,乔念徽在她面前晃了晃团扇,“晚姐姐?”
似从梦中惊醒般,林桑晚冷汗涔涔,沉重道:“阿念,你再去查下时镜夷,事无巨细,从她出生到现在,每一笔都不要落下。”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桑晚将在宫中同时镜夷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完,乔念徽一把拉过林桑晚的手,像一个老医者般,“望”、“闻”“问”、“切”一套下来,确定没中毒时,才稍稍放下心。
“看好自己的东西。”乔念徽低喃道:“我们早就是腐烂的骨肉,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林桑晚愣了片刻,瞬间明白,她有。
林桑晚胸廓快速起伏道:“阿念,你速速传信回浮云阁,让阁中弟子多加小心。再派些武功强劲点的,守着妙瑛,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萧逾白在外征战多年,无需人手保护。沈辞内力深厚,也不用担心,也只剩下妙蓉了。
至于各地暗桩都是悉心挑选,精心训练后的,没那么容易出事。
时镜夷是如何查到自己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会武功,而且功夫不差,能轻描淡写地将锦帕变成粉末,已经可以排入武林榜前十。
得了吩咐,乔念徽从林宅消失了。
******
夤夜,林宅四周的机关全部触发,惊醒了许兰知。
他光着脚,提着幽篁破,就跑到林桑晚院中,见她平安无虞,才松了口气。
幽篁破是他新研发的暗器,比以往的武器都要好使。其长约半尺,直径约莫二寸,通体呈深绿色,短小精悍。当使用者触动机关,其前端便会瞬间弹开,从中射出数十枚锋利的飞针,射程可达五米。
林桑晚躺在院中竹椅上,看向屋顶上的来人,冷冷道:“可要下来喝杯茶?”
来人身着一袭绯色长袍,墨发半束,面容苍白如鬼,手持一把精致铁伞,伞面上绘着怪异恐怖的各种女鬼,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执伞鬼”——一个以伞为兵器,行踪诡秘的刺客,同时也是罗刹堂副堂主。
他站在屋檐边,身姿轻盈如燕,看向许兰知,淡漠道:“原来你在。”
许兰知一扬长发,一双狐狸眼难得透着些警惕,回道:“是啊,这里可比罗刹堂有趣多了。”
林桑晚轻摇罗扇,遮住脸低声问道:“你这个前东家功力如何?你打得过吗?”
“打不过,我只会暗器。”许兰知认真道:“他不敢进来。但是还是得小心,他要比堂主还心狠手辣,还有一点,他会发狂,然后变得神志不清。尤其是当他伞中的九只女鬼都放出来的时候,就是他疯魔的时候。不过我也是听堂主说得,我在罗刹堂那几年,没见过他疯魔的样子。”
林桑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伞中真是女鬼吗?”
“哪有鬼神,不过是隐藏在伞中的暗器。他能同时操纵九把不同的暗器。”
“你给他研究的?”
“哪能。他师承鬼影前辈,可出师那天,他杀了鬼影,夺了其伞,然后才入的罗刹。他的精神状况也是自那时起才变得阴晴不定。”
第34章 出事
林桑晚问:“我若是跟他打, 有胜算吗?”
许兰知回:“五五开?”
林桑晚眼珠子一转,那还是待在院中吧,现在的她惜命得很。
见她一副怕死的模样, 许兰知轻笑出声,“骗你的。只要在九鬼出来前, 乱其心智, 就能百分百取胜。”
“如何能乱其心智?”
“传闻是说他的师父鬼影强占了他的妻子, 可真真假假, 谁都不清楚, 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林桑晚抬眸望向空中之人,暖风拂过, 带着春末夏初的温热, 撩动他的绯色长衣, 夜空瞬间变得艳丽而诡异。
执伞鬼静静看着地上的两人, 望了眼皎月,幽幽开口道:“小十是你杀的?”
“小十是谁?”林桑晚问道。
“悯公子。”
林桑晚:“......”
见她沉默,执伞鬼心下了然, 手中黑铁伞极其轻微一转,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鲜红嫁衣的女鬼登时从黑伞里滑了出来。
她面容被凌乱的发丝遮掩,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眸子和一张笑得极其诡异的红嘴。随着她的出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一股阴冷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世间武功分为六品, 大多武夫穷极一生只能达到六品。而六品以上有四境, 入道境、宗师境、玄天境和神游境。
执伞鬼能将暗器化形, 他这是到了玄天境!
“你的前东家实力好强啊!”林桑晚放下团扇,手一伸, 青霜剑蓦地出现在手中。
许兰知道:“你放心,他进不来。”
“可他的暗器能进来。”
许兰知狐狸眼一眨,“我去叫人?”
“能叫谁?”
“陆先生。”
“你在开玩笑。”林桑晚汗颜,天高皇帝远,他想来也要赶得上。
林桑晚昂首,目光如炬,直射屋檐之巅,声若洪钟:“执伞鬼,你的小十是我杀的,可你们暗杀组织不该很清楚任务失败是会死的,你今夜来此,难道是为了向我寻仇不成?””
执伞鬼睥睨了林桑晚一眼,淡淡道:“奉堂主之令,杀你!”
话落,在伞边飘忽不定的女鬼刹那间出现在林桑晚眼前。林桑晚后弯腰,身形一转,手中青霜剑已然出鞘,与那女鬼隔空相击。
之前离得远,看不清暗器的形状,迫而察之,竟是把银色短剑,剑柄纤细。
女鬼只是幌子,隐藏在黑夜中的银色短剑才最为可怕。
执伞鬼见她一味躲避,不解问道:“传闻你的浮雪剑法可开山辟地,为何不用?”
这是林宅,花了好多银子修葺的,哪能随便就给破坏了。
林桑晚没接话,冷冷笑了一声。
执伞鬼凝视了她片刻,手中黑伞再次微微一转,想要放出第二只女鬼。
可在第二只女鬼爬出之际,黑夜中又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道袍的花白老者。他立在执伞鬼身旁两丈,慈眉善目道:“执伞鬼,你现在只会欺负一个女娃娃了?”
在他说话间,白色袖袍一挥,林桑晚眼前的红衣女鬼瞬间消失不见,四周的阴森恐怖之气被一股和煦暖风吹散。
林桑晚停了下来,看向白衣道袍老者,是沈辞的大师父纪无刚。她笑问:“纪大师父,你怎么来了?”
纪无刚年过半百,在沈府时脾气老大,更是爱使唤人。四年前在沈府的那段日子里,她没少受罪。
纪无刚回道:“受人之托。”
至于受谁所托,她不问也想到了。也不知沈辞现下在做什么。
执伞鬼转头看着纪无刚,面无表情道:“原来你一直躲在永都。”
“什么躲,这是大隐隐于市。”纪无刚胡子一吹,皮笑肉不笑道:“请吧。”
执伞鬼俯瞰了林桑晚和许兰知片刻,苍白着一张脸,转身消失在了黑夜中。
惊魂未定的许兰知呆呆问道:“这个纪无刚难道是十几年前退出江湖的那个纪无刚?”
“是吧?”林桑晚也不敢肯定,以往同他打架,他都表现得普普通通,是个六品内的武夫。她也是今夜才知,他居然是个隐士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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