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能共白首,此时也想共风雨。
此次灾情到后面闹得如此之大,不像以往可以按部就班行事,可以捞点油水,而是极易发生民变。因而赈灾人选很难定,稍有不慎主理赈灾之人便是万劫不复,绝对称不上是美差。
养心殿内,景仁帝眯着眼打量着二人,疑惑道:“如今白鹿州瘟疫横行,难民遍地,暴民随时揭竿而起,你们就不怕染上疫病,横死他乡?”
有人愿意挺身而出,景仁帝是欣喜的。昨日朝会上,居然没有一个臣子敢站出来揽下这差事,气得他站起身来,摔碎了手中的黑色佛珠。
即便新任户部尚书提出需要皇室之人出面安抚民心,太子只是站在一侧点了点头,不敢像之前那般主动揽下此事。
而嘉辰王恰好在城外卫所,不曾在场。
可他们二人,是真不怕死,还是另有图谋。
萧逾白直着身板,不疾不徐道:“回父皇,儿臣身为皇子,受万民锦衣玉食以供,在百姓为难之际,理当挺身而出,愿为苍生顾。”
“好一个为苍生顾。”景仁帝呵呵笑了两声,又见他两人伉俪情深,心中的疑虑解了大半,“逾白,朕即刻下旨,由你全权负责白鹿州灾情一事,赐你旗牌,助你便宜行事。”
萧逾白接过椴木涂以金漆令牌和蓝缯制作的令旗,然后同林桑晚一道出了宫门。
若这次能圆满回来,萧逾白该升亲王了,若是都回不来......
林桑晚摇了摇头,不会回不来的。
第37章 退却
动身前, 林桑晚去了云梦楼偏僻的暗室,对着一众牌位,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
此去长路绵延, 危机四伏。她不能保证活着回来,可若不去, 这一众牌位中便会多一个沈辞。
可她宁愿是自己, 也不愿是身边任何一人。陪着她的乔念徽不明白, 她为何眼中突然蓄满了泪水。
许是有萧逾白的黑甲卫和纪无刚坐镇, 在去往白鹿州路上, 没有发生突发事件。
日复一日的赶路中,他们收到了沈辞那边的消息。从刺客手中逃脱后, 他与严启天兵分两路。他去了襄县主持大局, 而严启天则回花阳郡掌控局面。
疫病源头来自襄县, 饥荒最严重的也是襄阳县。
在大疫时, 医者性命要比官员性命贵重得多,他们得确保太医的安全,有纪无刚在, 刺客不敢乱来。可若是分开,很难保证有一边不会出事。
林桑晚同萧逾白商议了一路,最后决定她先暗地里先赶去襄县探探情况,他则直奔花阳郡,等确保安全后, 再由纪无刚护送一部分太医至襄县。
进入白鹿州地界后, 林桑晚易了容, 带着许兰知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田家少闲月, 五月人倍忙。
现下本该是最繁忙的劳作时节,可城外乡野入目所及却是龟裂的土地和枯黄的庄稼。
林桑晚回头, 将文牒递给守门小卒。
守门小卒颓败地摆摆手,提醒道:“怎么还有人敢来,你们不知这里闹疫病了嘛,听我一劝,赶紧跑吧。”
林桑晚行了一礼,低声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们姐弟两也正是听说闹灾了,才特地赶回来接老母亲走的。”
守门小兵没再说话,摇摇头,接过文牒瞧。
查验后,城门缓缓洞开,扑眼而来的就是漫天白皤。
两人入了襄县,沿街望去,满目凄凉。
街道两旁的商铺皆门窗紧闭,招牌斜挂,风一吹,发出吱嘎的响声。一同吹起的,还有白色纸钱,如同飘落的雪花,飞满整个襄县。
许兰知垂下眼,幽幽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林桑晚静默不语,步履沉重地往前走着,除了官兵正在挨家挨户的收敛尸体和身着孝衣的百姓在办丧之外,她几乎看不到其他行人,只能听到来自民屋中阵阵凄厉的咳嗽声。
这些咳嗽声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刺破了死气沉沉的襄县,也撕裂了她最后一道防线。
若大疫真是由蒋礼一手造成的,她要将他碎尸万段。
帷幔下,她的眼眶渐渐湿润,脸色极其苍白。
“呕......呕......呕。”许兰知走在前头,突然停了下来,捂住口鼻,胸廓剧烈起伏着。
林桑晚侧身望去,只见一具尸体横卧于街角,尸身上爬满了苍蝇和蛆虫,腐烂的气息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许兰知是个极爱美,极爱干净之人,他的洁癖甚至到了癫狂地步。看了当下场景,只怕好几宿要睡不着。林桑晚强忍着不适,拦了一个官兵,询问知县衙门地址后,迅速拉上许兰知打马朝府衙奔去。
拐过两道街口,高大素净的县衙大院就伫立在两人眼前,以及县衙边沿街而建的大大小小帐篷。
此时一处架着大锅的帐篷下,有位中年妇人,身着一件淡蓝色衫裙,系着襻膊,梳着简单发髻,脸上戴着面纱,大声喊道:“药汤好了,大家排好队,一个个领。”
衣衫褴褛的百姓们要么戴着面巾,要么以布巾捂住口鼻。听到喊声后,蜂拥而去。
“都隔开点距离排队。”她一边分发药汤,一边瞧着队伍的情况。
随着锅盖揭开,草药煎煮的浓郁苦味四处弥漫,林桑晚和许兰知闻了闻药味,倒是把之前那股恶心压了下去。
看着眼前有条不紊的景象,林桑晚稍稍安了心,襄县并非如信中所说乱成一团。为了不让人起疑,她与许兰知先离开长仁街,真如回乡省亲般,在襄阳富商谢宅落脚。
襄阳谢氏以丝绸为生,是当地有名的纺织大户,也是沈千三众多产业的其中一处。
许兰知到了落脚地便独自走了,他要抓紧洗个热水澡。
林桑晚自是明白他想干什么,便由着他去了。她先拜见了谢氏的当家长辈,寒暄客套几句后,她也回了厢房。
夤夜,她换上夜行衣,往知县衙门方向而去。
夜幕如墨,衙门内随处可见举着火把巡逻的兵卒,原知县书房也被改成了议事房,房内通火通明。
林桑晚轻声落在书房屋顶,抬头时,一道绯色身影轻巧地落在她身前。
裴松抱肘,正要出声,林桑晚飞速捂住他的嘴,拉下黑巾,低声道:“是我。”
“唔,唔,唔。”裴松吃惊地瞪圆了脸上的小眼睛,急想要说话。
林桑晚低声道:“不要出声,告诉我沈辞在哪就可。”
裴松点点头,伸手朝下指了指。
林桑晚会意后,放开他,然后坐在屋顶上,望着星辰稀疏的天穹。
裴松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下,打了一个手势:“需要我去通报吗?”
林桑晚笑靥淡淡,摇了摇头。刚刚动静不小,沈辞是个练家子的,也定知有人来了,此时不出来,怕是在事情还没商量完。
约莫半刻钟后,微风裹着杂乱又匆忙的脚步声吹到了林桑晚耳边。她迷茫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沈辞那张绝世清冷的俊颜。她登时坐起,刚刚自己好似睡着了。
见她小鹿惊慌,沈辞嘴角不自觉地微勾,一双淡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四年前,她也是这般,躺在屋檐上等着他。
身体悬空,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调戏道:“沈大公子,怎么这下又不坚持男女大防了?”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他没有看她,而是飞身将她送回镇北王府,末了丢下一句:“夜深露重,易染风寒,下次直接敲门即可。”
而这次,他静静地在她身旁坐下,望着荧荧月光下的妍丽身影。
林桑晚一身夜行衣,头上梳着男子发髻,上面只绑着一根红色缎带。她端正坐着,凝望他时眉目殊丽,神采毓然。
像是遇见神明般,眼中骤然生出千万光彩。
沈辞突然呆住,眼眸忽明忽暗,心口盘旋的那些气息也随之紊乱,他又喜又忧。
前头山高路险,恶水急流,她不该来这。她只需高坐明堂,等他铲平一切危难,再迎回英烈。
他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她,清冷的眸子射着寒意,沉声问:“为何要来?”
银光落在他身上,黑影洒在她脸上,掩盖了她凝望着他的灼灼目光。
沈辞一身雪青色外衣,款式普通,可穿在他笔挺紧致的身躯上就如宛若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长卷,古典矜贵,沉稳内敛却不可轻。
半月余未见,他较之前清减了不少,也更能勾起她心底的欲|火。心跳如鼓,林桑晚被美色闪到了眼,连忙收回视线,低头沉思,该如何回答呢?
她想像以前一样说些轻浮的话来,比如:当然是想你了,或是想看看沈大人有没有在外偷腥......可在知道他真心后,她却不敢了。
他本是圣人一般的存在,本该不染尘埃,洁白无瑕。若非遇上她,他都不会变得如此矛盾。
在审讯楼之序时,她有幸见到他残忍无道一面。那时,他擦了擦手上的血渍,遮住她的眼,低沉道:“不要看。”她便知道,只想当个纯臣的他,自愿变成了索命的厉鬼,带着她身上沉痛血仇的厉鬼。
要想复仇,需得一条路走到黑,需要狠辣果断,六亲不认,更要有黎民百姓苦便苦了的心性。可他却又留存着良知,留存着文人风骨,见不得百姓受苦。
两相折磨,他来到白鹿州,踏入蒋礼所设的局。
说到底,要没有她,他不会变得如此矛盾,他只会是干干净净、万人敬仰的南顺第一公子,他只会是亘古烈焰的高岭灯塔,圣洁光明。
认识她,是他人生所犯的唯一错事。
她要拨乱反正,让他做回皎皎君子,守他余生平安顺遂 。
凑近一些,雪松香缠绕着她的鼻尖,她贪婪地沉浸在他的味道里,渐渐收敛着脸上情绪。
再仰头时,她侧开身,月光照在她脸上,美得不似真人。她坦然笑道:“皇命难违。皇帝听闻你们遇害又爆发了疫病,于是下旨让萧逾白过来。他来了,我肯定也得来。只不过我先一步来到襄县探查情况,他则去了花阳郡。”顿了顿,她艰难问道:“你可有受伤?”
沈辞看不清她的神情,也不知她内心变化。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在他动身来花阳郡前,她明明对他是有意,怎么现下又成了楚汉河界,泾渭分明。
胸口像是有一股气堵着,他闷声道:“没有。”
“啪嗒”一声,身后有瓦砾掉落。林桑晚转头,只见席闫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她行了一个揖礼,温言道:“林姑娘,主子到了换药时间。”
“换药?”林桑晚眼风扫向沈辞,语气有些心疼,“你受伤了?”他何时会骗人了。
沈辞道:“无妨。”
席闫扶额,活该主子守活寡。裴松也瞬间急了,比划道:“这么长的刀子捅进肚子,怎么可以无妨!”
林桑晚倏然起身,拦过沈辞的腰,将他手搭在自己肩上,对着身前两人道:“带路。”
席闫与裴松敛住笑意,很严肃的在前面领路。
沈辞道:“我能动。”
“主子,你不能!”席闫与裴松同时转身,齐声喊道。
沈辞扫了他俩一眼,淡淡道:“各领十鞭。”
“是。”
林桑晚笑问:“他们为何要受罚?”
“大声喧哗,擅自揣摩上级心思。”
林桑晚汗颜,果真是家风严明的沈氏才能教出这般死板严苛的人。
第38章 色令智昏
席闫将药箱放下后拉着裴松, 逃也似地窜出屋外。
屋门关上,林桑晚噎住了。
他们不给沈辞换完药再走吗?转念一想,沈辞不喜欢与旁人触碰, 平日里,他身上的伤应是自己换的。
林桑晚略窘, 她很想扭头就走, 等他自己上完药再进来, 谁知沈辞立在屏风前, 毫不避讳地拉了腰带, 背过身,脱去衣裳, 露出白皙的上半身......
银白月光, 穿过窗棂, 洒在他白皙的肌肤上, 犹如初绽的梨花,透着清冷而圣洁的光华。
他的身形挺拔如松,骨骼修长有力, 肩膀宽阔,腰身虽窄却胜在紧致有劲,背脊笔挺,肌肉线条干净利落,像是刀削出来的健硕。
此刻的林桑晚感觉到一点晕眩, 喉咙也有些干涩, 于是咳嗽几声, 慌不跌地去拿药箱。
将药箱放置炕桌上时, 沈辞已经端正地坐在软榻上,正静静凝视着她。
林桑晚强自镇定, 搬了秀墩坐在他旁边,不敢抬眼瞧他,整理着药箱的物件:“路上可是遇到了蒋礼的人?”
“一半一半。水患起,百姓无粮,就会挨不过这个冬天。奸商趁机以粮食换取他们手中的田地,而我刚好断了他们财路,他们便起了杀心。”
见她眉头微皱,沈辞看了药箱一眼:“黄色瓷瓶。”
被他提醒,林桑晚更不自在了,准备好后,稍倾身去解他腰间的白帛。
屋内点了一盏油灯,泛着微黄的光。
指尖落在光裸皮肤上,二人略微顿了一顿,气氛逐渐微妙。
她先前也不是没见过沈辞赤着上身模样,在沈府后山有一处温泉,她费尽心思蹲了一个时辰,才瞧见他正要出浴后的模样。
树枝咔嚓一响,沈辞迅疾坐回泉水中,警觉问:“谁?”
她眉开眼笑地从青石台上露出身,捧着衣服道:“沈大公子,纪老头让我过来给你送衣服。”
他明明有带换洗衣服,恼道:“你乃闺阁之女岂能......岂能......”
她挑眉道:“岂能什么?”
话落,林桑晚作势要脱衣服同他一起沐浴。沈辞迅速和她拉开一丈距离,严厉道:“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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