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颔首,眼角眉梢无不显着笑意,道:“当然是同你洗鸳鸯浴呀。”
沈辞合眸,静定不语,脸涨得通红,如同春日桃花,在水汽缭绕之下,到增添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不似往日清冷。
林桑晚笑问:“沈大公子,你怎么不睁眼看我?”
沈辞没有睁眼,不予理会。
林桑晚蹲在池边,将水扬到他身前,笑道:“你再不睁眼,我可真下来了啊!”
还未等她再次挥手,池水如同雪幕般倏然间落下,旋即雪幕劈开,一道月白色剑芒挟着冰寒之气袭面而来。
林桑晚登时一个翻身,轻功催动,冲出温泉,末了埋怨道:“你不是吧,泡个澡还带着玉尘剑。”
很快,林桑晚收起心中思绪,褪去渗了血的布条。
这点不自在被沈辞捕捉到了。
他清冷的眸子俯视着她,问道:“你怎么不敢看我?”
真是风水轮流转,给他清理伤口的手抖了一抖,她语气平静道:“沈大人想多了。”
虽是这般说,可眼眸却始终低垂着。
沈辞静默地看着她动作。
沈辞右下腹的伤口不大,可伤口极深。她蹙眉,清理完伤口,拿过药瓶,将膏药抹在他伤口处,又挑选一条干净白帛给他换上。
整个过程,二人没有说话。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初夏的暖风,发出轻微的响声。
感到头顶那道视线始终没有移开,林桑晚抬眸,对上他灼灼目光。
“你又在躲我?”他语气很淡,神色却是极其复杂。
林桑晚一怔,旋即低下头,余光扫过他右手上臂时,心蓦地一疼。不知不觉的,她抬手轻抚瘢痕,低声道:“你这伤......”
肌肤相触,沈辞小腹有一戳小火苗升起。
他吃力地克制着目光,左手盖住她含着水雾的杏眼,右手紧握她手腕,道:“别动了。”
感到他指尖发热,她不敢再动。
林桑晚被遮住眼睛,看不见他清冷英俊的脸庞,凶厉的淡眸。
但是她能感觉到大腿相蹭的热度,近在咫尺的气息。
洒在她脸上的气息,变得又湿又热,素日里一管冰凉的手也骤然炙热。
在黑暗里,林桑晚忍不住构想他现在是副什么神情,那盛满欲与爱的眼神,渗在清隽的绝美容颜中,该是一副多么瑰丽的画卷。
她等了半晌,见他腾升而起的热火没有低头的趋势,开口道:“沈辞,四年前,对不起。”
沈辞身子一僵,捏住她手腕的力道陡然加重。
四年前的大火,虽伤在身,却痛在心头,也烧死了他的心。以至于现在,即便肌肤相触,近在咫尺,他还是觉得不真实,觉得虚幻又飘渺,害怕醒来后,又是一场自己编织的美梦。
目光幽深地落在她桃花般的唇,他喉咙一动,沙哑而低沉道:“你我之间不必说‘对不起’和‘谢谢你’。”
若是四年前听这话,她必欢喜雀跃。只是花有常开日,人无再少年。如今,她的脚下是恶水湍流,而她,无舟可渡。
朝不保夕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接受情爱。一个身带枷锁的罪人,又有什么资格让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替自己去走血路。
林桑晚轻嗯一声,深吸口气,竭力地不让眼泪流出,压着声音道:“沈辞,等白鹿州事了,你别再管我的事了。”
他该在大殿之上,一展宏图,青史留名,不该因她被人设计来这偏僻地方,朝不保夕。
沈辞猛地放开遮住她眼睛的手,想看清她眼中的神情,可她紧闭着双眼。
他眼角泛红,语气冰冷沉静:“你看着我眼睛,再说一次。”
静默片刻,林桑晚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你别......”
未等她说完,沈辞毫不犹豫地将她揽入怀中,猛地衔住了她的唇,让她余下的话吞入腹中。
在与她分离的这十几日,他很想她。
他一生亲缘淡薄,在嘲讽厌弃中长大。而她的出现,成了他荆棘路上唯一的欢愉。
今夜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吻她了。他自知在没成婚前,不能这么干,于是一直忍着。可她刚刚说了什么?别管她?是要跟自己分道扬镳?
林桑晚,休想让我放手!
理智再也不受控制,他只想压下她,把她吻得意乱情迷,眼里含欲。
林桑晚先是瞪大了眼睛,再是激烈地拒让着。她双手胡乱地垂他胸,他只禁锢着她,翻身将她压在软塌上,与她十指交错。
手不能用,她只好用膝盖踢他,却碰上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沈辞闷哼一声,危险地抬头看她。她回望着着他,将四年来的委屈吼了出来:“沈辞,你他娘的真不是人!”
昔年,烈焰噬空之夜,林桑晚从大火里逃出来,前往青城找陆泊川。途次,遇上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她心生恻隐之心,割舍囊中半数银两以济其困。孰料翌日晨曦初露,乞丐已携全数财物潜逃无踪。于是她饿着肚子继续赶路,几近绝境之际,被一骨瘦如柴的小乞丐救了。然小乞丐被人活活打死了,只因再次为她去偷包子。
在林家没倒之前,她觉得这世上没有她完不成的事情,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在林家倒台后,她才知道,她连一个小姑娘的命都保不住。
她找到那个小姑娘时,她已经没气了,可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包子。
她曾笑着说:“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可是姐姐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当时,她忍住没有哭。她要撑起林家,她要替四万英烈洗刷冤屈,她要冷静走下去,她不能哭。
可此刻在沈辞面前,那些被她压抑的悲痛、酸楚陡然一下子翻腾出来,眼泪直往下掉。
她哭起来时很像小孩子,泪珠一颗颗砸进沈辞心里。
沈辞身子僵住了,红着眼凝视着她。
他登时感到一种锐利的疼划过心口,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了他的身体,击碎了他的灵魂。
失去的四年三岁,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背,一遍一遍道:“是我不对。”
不该这么逼你。
林桑晚靠在他怀里,豆大的泪水砸在他胸膛,向下滑落,与他伤口的鲜血相互交融,激起隐隐刺痛。
憋了四年的情绪,在他面前,无处遁藏。她心中酸楚,哽咽道:“沈辞,待我好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了......”
沈辞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别怕,你还有我。”
“可我不能让你因我丢了性命。”
沈辞握住她双肩,语气郑重:“阿晚,看着我眼睛。”
她抬眸,对上沈辞霜雪般的淡眸,眸底暗沉深邃。
他道:“我除了你,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四年前他未能帮上忙而悔恨至今,夜不能寐。如今有机会弥补,他绝不放手。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恶水湍流,他也要闯上一闯,拼却这一身血肉,护她平安。
他道:“你说走就走,连命都不要时,可有想过,我也想你好好活着,喜乐康健。”
“你……”看到他眼中果断决绝,林桑晚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哭了好一会,她在他的低喃声里,沉沉地睡着了,这四年来,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后来,她迷迷糊糊听到他不断呢喃,“阿晚啊。”
“阿晚。”
……
在一声声阿晚中,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祖父、有爹爹、有阿娘,有二叔……他们朝她笑着。
破晓时分,曦光冉起,一阵清风拂过窗外的竹林,竹叶抖动,叶上的滚滚露珠骤然跌落草间,倏忽不见。
林桑晚睁开眼睛,揉了揉晕乎乎的脑子,才看清床顶。
不是在谢家。她陡然坐起,看向四周,想起昨夜的画面,脸登时红了。
她急忙地穿上衣服和鞋子,整理好仪容,正想悄悄溜走时,房门打开,只见沈辞手里拿着一套鹅黄色衫裙,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
“早啊。”林桑晚脸上故作轻松的笑道。
真是太丢人了,昨夜怎么就在他面前哭了起来呢。
“先沐浴再用早膳,还是先用早膳再沐浴?”沈辞将干净的衣裙递给她,道:“热水已经备好,你身上这身衣服,昨夜......”
为了不让他说下去,林桑晚迅速夺过他手中的衣裳,镇定道:“先沐浴。”
“嗯。”沈辞抬了抬手,片刻后两个粗使婆子提了水进来,准备好后退了出去。
沈辞住的厢房不大,但也不小,东侧里屋便是专门沐浴用的隔间。林桑晚拉起帘子正要进去,感觉背后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转头调戏道:“沈大人不走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想看我洗澡?还是想和我一起洗澡?”
除了刚醒来那刻觉得有些丢人外,现下她又觉得没什么了,反正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就差最后一步。
倒是沈辞脸皮薄,以往她稍微调戏下,他会说:“不知羞耻。”
看他现在这副清冷出尘的模样,林桑晚总觉得怪怪的,他既不教你礼义廉耻,同你争辩,也不加入你,而是目光幽幽地望着你。
不等他回答,林桑晚放下帘子,走了进去。
沈辞艰难地在书桌边坐下,翻看这半月来的账目。隔着布帘,他有些心猿意马,手上的笔一动不动。
见外头静悄悄的,林桑晚问:“襄县现下情形怎么样了?”
沈辞缓缓道:“襄县水患已有数月,后来又闹饥荒,如今疫病严重,城中只剩六停人。”
林桑晚惊讶问道,“总共十停人,剩下六停人?”
“嗯。”沈辞继续说道:“若是内嘉辰王不能在七天内将药草运到襄县,只怕会变成一座空城。”
林桑晚将脸埋在水里,然后抬头道:“这个疫病这么难治吗?”
“嗯,会传染。”沈辞听着水声,合眼养神。
沉吟片刻,林桑晚淡淡道:“若无突发情况,七天时间够了。”
就怕有突发情况。
“若是七天内不能到呢?能从其他地方借调吗?”
“来之前,我将白鹿州的各郡都调了一遍,目前只能去其他州调。”沈辞背靠在圈椅上,带着些倦懒。
“离白鹿州最近的便是宁州,你下调令了吗?”
“嗯。”沈辞淡淡道:“暂时能坚持一个月。但按照以前情形,襄县要封城封个半年。至于花阳郡的粮,在水患发生之前,我便着人留了一手,至少一月内不会挨饿。只是调查赈灾粮一案,目前只能看严启天了。”
“哗啦”一声,林桑晚从水里站起身,沈辞的眼睛也倏然睁开,深深一吸,才发现四周弥漫着淡淡的新鲜皂荚香,他忍不住多吸了一口,带着她的味道。
林桑晚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自顾自地搽拭身体,穿好衣服,毛巾盖在头上,拉了帘子走出来。见沈辞眼周的黑圈,安抚道:“他们偷了粮,要么卖给粮商,要么先屯着,等风头过后再出手。但粮食这个东西,囤久了会发霉长蛀虫,他们也囤不久。我已经下令,各州暗桩盯紧粮商和官府动向,一旦有消息就即刻来报,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赈灾粮。”
“嗯。”沈辞起身,走到她身前,拿过她手中的毛巾,轻柔的给她拢干。
两人站在窗前,清风拂过她的湿发,也几缕碎发迎风落在他脸上,勾起了又湿又热的痒意。
门外传来急速的敲门声,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沈首辅,灾民暴动了。”
何敬如今已有五十多的高龄,早已侄仕两年有余。若非原先知县被严启天斩了,他根本不会被拉回来顶替。如今这世道,谁当谁倒霉,可他偏偏又拒绝不了,这可是他守了二十多年的襄县百姓。
第39章 暴乱
花阳郡遭了水患。
水患毁了庄稼, 没了粮食,便闹起饥荒。
朝廷的赈灾粮还没发到百姓手中,襄阳县又突起疫病。
这疫病来得蹊跷且凶猛, 不过半月时间,襄阳县便死了一停人。
若非沈首辅同总督严启年一道南下, 以雷霆手段稳住局面, 只怕现下城中怕是六停人都留不住。
灾难接踵而来, 年过半百的何敬这段时日直接白了两鬓头发, 他看着走在前方年纪轻轻的沈辞, 感慨万千。
当知道内阁首辅会在意这小小一县,直接亲临襄阳时, 何敬不可置信又喜极而泣的跪拜相迎。可当看到是个年纪不大、通身散发着矜贵之气的青年时, 他的希望又瞬间熄灭。
常在都城中养尊处优的金贵之人, 面对襄县如今的处境, 又能坚持得住几日?
因为在原知县被斩首后,饥荒闹起时,也来了几位从永都而来的、能够解决饥荒的“大官”, 在襄县呆了几日,让他劝说百姓,以手中田地置换富商手中的粮食。
田地可是农民的命根子,没有田地以后只能当富商手下的奴隶。可如今没有粮食,百姓连命都会没有。虽然永都来的大官屁用没有, 可何敬却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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