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晚抬眸看向眼底笑容别有深意谢长凛,也不打哑谜:“谢大公子,我并非您真正表妹,此来襄县确是有要事要办,置于所办何事,恕我不能告知。”
以往谢氏产业中沈千三持股比例占了五成,但这是及其隐秘之事,外界无人知道谢氏背后站着沈千三。如今持股之人变成了名不经传的陆泊川,谢长凛收到密信后,先是惊讶片刻,而后深深担忧,最后变成坦然接受。
只要能保谢氏长久不衰,背后之人换成谁,他并不关心。
“即是表妹,便是表妹。”谢长凛极长的眼睫迎着耀目艳阳微微眯着道:“表妹,你做何事为兄都不会管,你若需要帮衬,也只管告诉为兄。但有一事,你需谨记:谢氏不能倒。”
言外之意便是你作何事都行,但不能将谢家拖下水。
林桑晚握着白玉杯子的手紧了紧,望着谢长凛面上浅淡含笑内里阴狠的模样开口道:“表哥言重了,表妹绝非不明事理之人。”
她自称表妹,已表明了她的态度。
谢长凛抬眼,对上她坚韧沉着的坦荡目光,嘴角噙着的浅淡笑意登时消失。眼前女子容色无姝,偏偏眼角含着千山暮雪般的悲伤,连外头的烈阳都融化不了的悲伤。
搁在腿上的手用力收紧,为商数来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林桑晚将杯中的杨梅汁一饮而尽,浅笑道:“今夜我要出趟远门,五日后而归,麻烦表哥安排一个俾子在我屋内,假扮成我,无需出门,用于掩人耳目。”
出了永都,蒋礼派的刺客更能肆无忌惮地动手,她需要隐蔽行踪。
“好。”
夜幕降临,襄县死寂沉沉,没有初夏该有的蛙鸣和虫吟。
出发前,林桑晚留了一封信,派人送至县衙沈辞手中,信中寥寥几字:去去就回,最多五日。
沈辞盯着几字,嘴角不自觉地微勾,然后往牢房走去。
“各位官爷,你们就放过我吧,我真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老丁被挑断了脚筋,没法站立,此时整个人被架着,更能感到钻心的痛。
县丞吴康朝他啐了一口唾沫,义愤填膺道:“现在知道求人了,晚了。”
襄县如今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要不是沈大人纡尊降贵来主持大局,只怕现在的襄早成了一座死城,老丁倒好,还敢倒打一耙,企图拉着所有人陪葬。即便是相处了几十年的同乡,吴康手一扬,鞭子便落到老丁身上。
老丁痛呼一声,一滴眼泪自眼角流出。
席闫走在前头,扫了一眼老丁,然后对审讯堂的吴康拱手作了一揖,斯斯文文道:“吴县丞,他可有招供?”
听到声音,吴康连忙放下手中长鞭,对着沈辞恭敬行礼:“没有。”
“你先退下。”沈辞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然后端正地坐在老丁前方的破旧木椅上。
席闫关上审讯室的门,屋内只剩三人,老丁看着冷漠凉薄的沈辞,心蓦地颤抖。
须臾,一道冷冽的声音传入老丁耳朵。
“你想不想见芳婷。”虽是问他,可沈辞没有给他选择。
老丁倏然间瞪大眼睛,恐惧、惊讶的目光落在眼前谪仙般的男子身上,见他眼中毫无情绪波动,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你是不是很好奇,你明明亲眼见自己女儿出了襄县,为何还会落在我们手中?”席闫见沈辞脸色苍白,于是慢条斯理道:“襄县封城,城中的一举一动皆在我们监视之下,自然包括你那得了疫病的女儿。你以为他们接走你女儿就会救活她,却不知她在出城后便死了。对了,是被人一刀捅死的,不是疫病发展到后期死的。你误信奸邪,以为效劳可换取爱女一线生机,实则愚蠢至极。疾病乱投医,是你亲手杀了你女儿。”
老丁握紧拳头,不顾身上疼痛剧烈地晃动身体,不可置信大喊:“你们骗我。”
席闫从袖中取出一支帕子收着的金色木槿花簪子,打开后,老丁兀地双目猩红,眼泪倏然落下。
这簪子是她及笄时,他送她的笈礼。
十日前芳婷得了疫病,应该送到疠所隔离医治,可疠所病人多得数不清,每日往刑场搬的尸体也数不胜数,去了疠所等于送命,连大夫都倒了大片。看着还是如花似玉年纪的女儿,他怎么舍得把她送去那种地方。当有人告诉他,能救他女儿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离开的那夜,她道:“等我病好了,爹爹真会来接我吗?”
他道:“爹爹一定会来接我们阿宝。”
她笑着挥挥手:“爹爹一定要来接阿宝。”
不知哭了多久,老丁最后绝望地盯着席闫:“能把簪子给我吗?”
席闫将簪子放在他心口:“幕后之人是谁?目的是什么?”
“我真不知道是谁,他每次见我都会变换面容,连同声音也变。他只让我煽动民众,制造恐慌,最好能民变。其他的,我一概不知。”老丁瞧着头顶一眼,眼神空洞,干瘪的嘴唇再也没有张开过。
听到民变二字,沈辞起身,往外走去。
第41章 弑神
凉风袭来, 吹散了沈辞身上在地牢里沾然上的闷热臭气,他倏然捂住胸口咳嗽几声,面巾上瞬间开出几朵嫣红的小花。
“主子。”席闫忙上前扶住。
沈辞摆摆手, 闷声道:“无事。”
花阳郡灾情像个烫手山芋无底洞,谁也不愿意沾手。嘉辰王是个审时度势且极能隐忍之人, 他明明可以避开, 却愿意冒险, 只能是因林桑晚。
而林桑晚会来, 只能是因为他。
从一开始, 他就是个饵。
蒋礼以一郡百姓生死诱他来白鹿州,后又以他性命诱嘉辰王和林桑晚前来, 为的就是将他们一网打尽。
离了永都, 发生什么意外, 谁都不能保证, 若是他们命丧花阳郡又能找谁说理。
花阳郡灾情涉及四城,在这几城中稍微做些手脚,激发民变。蒋礼和太子就能在朝上参嘉辰王一本, 以嘉辰王无法安抚民心,无法稳定局面,不堪大任降罪于他。
届时,蒋礼再出兵镇压,平复花阳郡灾情的功劳就是他的了。
他还能趁机夺回嘉辰王手中永都十一卫所的兵权, 说不定还会乘胜追击, 发动兵变, 直接逼宫。
一举多得。只是用无辜百姓的命来搏, 实在是卑鄙无耻。
偷粮,偷银, 不过是幌子,他真正想要的是天下大乱。
思及此,沈辞眸色暗沉。
林桑晚此去接送药草、医官,只怕路上早已布满埋伏。
他的心蓦地发紧,脸色雪白,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守在城中。
“主子,该换药了。”席闫将药箱放在桌上提醒道。裴松捧着一碗汤药道:“主子,先把药喝了。”
沈辞神色漠然,闷了药:“退下吧。”
屋门刚要关上,沈辞道:“谢府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禀报我。”
“是。”
屋门再次关上。
......
林桑晚轻功极好,悄无声息出城后,取过城外农舍里事先准备好的骏马,踏入黑夜中。
襄县与花阳郡隔了一个沛县,按最快的脚程明日清晨便能到达。沛县地势平坦,沿途最能设伏的便是沛县落霞山。
明月当空,月光洒在小溪之上,波光粼粼,宛若银河倒映人间。举目远眺,小溪旁的落霞山朦胧可见,山影婆娑。
林桑晚放慢了脚步,神情戒备地踏入黑暗的林间小道,而后两旁树丛间的夜虫鸣叫声瞬间消失。
四周一片寂静且昏暗。
一股令人感到无比紧张肃杀的气息,随着她的到来,在林间骤然生起。
少顷,如雨的箭矢丛两旁树丛间飞出,直刺林桑晚。
马背上的林桑晚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神色平静到了极点。当箭矢距离她眼前五公分时,箭矢方向出乎意料地发生改变,直接朝她反方向笔直冲去。
树影摇曳,人影翻飞,树丛间传出惨嘶声,鲜血四溅。
不过片刻时间,埋伏于林间的刺客纷纷倒下,而马背上的身影依然纹丝不动。
两丈外的亭子里,坐着两男一女,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幕,皆是一愣,眼中的不屑渐渐变成了警惕。
“二长老,我就说别小瞧了人家小姑娘。”
说话的是位女子名叫白荷,是罗刹堂三大长老之一,三十有七,可容貌却保养得极好,若不细看笑起来时眼角出现的皱纹,定会认为她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
罗刹堂的长老从不参与武林榜的排榜,他们的武术造诣到了何种境界,谁也不知。
罗刹堂二长老梁七山一边擦拭着虎纹破云双斧,一边道:“传闻浮云阁阁主是名男子,当你们说是个年轻娃娃时,我还不信,如今见了,倒是信了。”
亭中的执伞鬼没有说话,轻轻旋转着伞柄,将落在伞上的露水散开。
林桑晚看着前方出现的黑伞,冷笑一下,真是不死不休。只是罗刹堂的长老近十年未在江湖现身,为了她一人,倒是一下出了两位长老,真是看得起自己啊。
“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林桑晚坐在马上,语气平静。
她隐匿了行踪,如今的花阳郡有一位假郡主,襄县也有一位假表妹,一路上,她带着斗笠,更没现出过青霜剑,他们是怎么找来的。
白荷温柔地笑道:“你曾中过罗刹毒,半年内都会留有特殊香气,因为极淡,所以不易察觉,而罗刹堂的蓝蝶却可以闻着味寻过来。”
林桑晚手指轻轻触了一下剑柄,看着她手中出现的发着光的蓝蝶,笑道:“很漂亮。”
白荷收回蓝蝶,把玩着袖中白绫,怜悯道:“你在拖延时间,可再拖下去,也没人能来救你。你若能乖乖待在纪无钢身边,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可你却不知死活地跑出来,现下谁也救不了你。”
擦完斧头,梁七山拿起身边的酒壶,仰头猛地喝了一口后,将酒壶中剩下的酒倒在了斧身之上,沉声道:“老二,你话太多了。”
梁七山是个年过五十的老人了,但他双手握斧头时暴涨的肌肉,还有那凶劣的眼神,却像是地狱走出来的青年恶魔。
“死老鬼,我多聊几句怎么了呀,又不会少你一块肉。”白荷朝着梁七山的背影喊道。
见梁七山走向自己,林桑晚终于拔出腰间的青霜剑,冷冷道:“蒋礼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我可以双倍奉上。”
白荷轻笑出声,嘲讽道:“小姑娘,你还是放弃吧。我们罗刹堂屹立江湖数十年,岂会同一个新成立两三年的浮云阁作交易。”
还未等白荷说完,梁七山猛地向前踏出,抡起双斧,朝林桑晚挥出。
“既如此,那便请诸君赴死!”
林桑晚起身抬剑,剑上寒气暴涨。
她的剑,极寒极冷,一剑出,整个山腰登时被一股强烈的寒潮席卷,两丈外的亭檐上刹那间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凌,亭柱上也布满了裂纹,仿佛整个凉亭随时都会在这冰封的力量下崩溃瓦解。
梁七山的虎纹破云双重达三百斤,每一次挥动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双斧交叉,梁七山使出了第一招,与林桑晚长剑相撞。斧身颤抖,林桑晚退了五步,梁七山退了七步。
他出第二击,斧势暴击,将林桑晚击退三步。
他再次抡起双斧,斧势迅猛霸道,连劈三斧,倏然间就将林桑晚逼至绝境,将她击退七步。而他伫立原地,寸步不移。
“小姑娘,你是武道天才又如何,还不是要喂养我的双斧。”梁七山将双斧扛在双肩,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只是可惜了,生死有命,你的死期到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而她,不信命。她的剑本就在绝境中才能发挥最强的威力。
林桑晚挡下最后一击,剑尖点地,单膝跪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道:“该是你的死期才是。”
在武道天赋上,她确实不弱,可有今日的成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她这十几年来,不懈努力、坚持和与生俱来的天赋相辅相成的结果,缺一不可。
“你太猖狂了。”梁七山冷笑,双手猛地将斧柄握紧,“我最喜欢杀你们这种年轻天才,尤其喜欢看你们眼中的骄傲变成绝望。我便赐你最后一招,名曰:弑神。”
执伞鬼立在亭下,握着铁伞,静静看着二人的对决,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随着双斧离肩,狂风大作,山间的天地气息,仿佛受到了双斧的招引,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有若万马奔腾,而不远处的凉亭也瞬间坍塌。
受此震撼,无数绿叶随风而偃,向北而去,半山腰间生出一片绿色的波浪,双斧裹挟与绿叶之间,如疾舟前驱,朝着林桑晚飞快疾驰,快要变成一道闪电,梁七山的身形却始终缀在斧影之后。
片刻间,梁七山消失无踪。
下一刻,他便来到林桑晚身前。
他的手兀地握住了斧柄,朝林桑晚的脖子砍去。
他是玄天境。
两侧夹击,林桑晚避无可避,她也没想过避。
上山的人,如何能砍下山的神。
电光火石间,她握紧剑柄,沉腰后仰,催动全身内力于青霜剑,而那柄普普通的长剑在夜空中像是雪山崩塌一般,气势如排山倒海。
林中开始落雪,一片一片,洁白的雪花从天而降。
地上的冰花也一朵一朵地绽放。
她有一剑,名唤铁马冰河入梦来,可撼山河。
叮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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