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剑被虎纹破云双斧夹击,梁七山却感觉整个人瞬间沉浸在了寒冷之中,有一股极阴极寒之气从斧身传递到斧柄,又从斧柄直接侵袭到他的身子之中。恍若置身于冰窖之中,若不放手,随时会被冰冻而亡。
他的脚上已有冰霜覆盖,若再不抽手,很快便会不能动弹。
可没了双斧,他与死了没什么区别。
犹豫之际,一道白绫缠上梁七山腰肢,将他瞬间拉回白荷身边。
空中的双斧在梁七山放手的刹那,也飞到了九霄云外。
“我就说你老了还不信,还死要面子的一个人上。”白荷脸色逐渐凝重。
梁七山没有看百荷,而是望着林桑晚道:“据说你年纪轻轻就几乎已经踏入玄天镜,看来是真的。
林桑晚收回剑,淡淡道:“嗯。你们要不要再考虑下同浮云阁合作?要是拒绝,那么今夜之后,江湖上再也不会有罗刹堂。”
面色如鬼的执伞鬼终于开口:“什么意思?”
林桑晚漠然道:“你们的老巢是不是只剩堂主和大长老?难道没人告诉你们,倾巢而出前要护着点后方吗?”
在执伞鬼出现在永都时,她便传信回浮云阁,此刻的叶轻轻怕是已经带着众人兵临城下了。
她这里来了三位响当当人物,那么罗刹堂会派出大长老去应付纪无刚,堂中应该只剩下堂主和其他不足为据的杀手。
三人面色凝重地望着林桑晚,执伞鬼瞳孔蓦然缩紧。
第42章 疫病
天际露出了鱼肚白, 一缕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斑驳而温暖。
林桑晚抬眼望着前方三人, 眸色幽深,平静道:“你们若是现在回去, 还能救回一砖一瓦。”
白荷握紧袖中的拳头, 冷哼一声, “我们如何信你?”
“信与不信都请自便。你们罗刹堂确实屹立江湖数十年, 是天下第一大杀手组织, 可浮云阁也不是欺软怕硬的,你们敬我一尺, 我也是要还你们一丈。”林桑晚语气淡淡, 她向来先礼后兵, 若是还不识趣, 那便打到他们认错为止。
罗刹堂的三人眼眸低垂,像是在思考什么。
若是三人合力,有六成胜算能取林桑晚性命, 可剩下四成需要他们拿命去赌。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十六岁时武力就已经入那玄天镜的女子,心下不由得一紧,有些进退维谷。
看着他们犹豫不决的模样,林桑晚翻身上马,提醒道:“你们堂主现下要么在浮云阁做客, 要么尸骨无存, 我还是奉劝三位先回去看一眼。”
话落, 林桑晚扬尘而去,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心有余悸。她的背后是浮云阁, 若罗刹堂真被人一锅端了,此次即使将她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江湖传言,浮云阁还有一位高人坐镇,此人武力境界不详。若他出手,罗刹堂危诶。只是一个小门小派,为何会有诸多高人?
连一阁阁主也是个武力境界高于他们之上的小姑娘。
......
解决了罗刹堂的人,林桑晚稍稍安了点心。只是还不能掉以轻心,蒋礼身后的时镜夷是隐藏的危险。
在回程路上,纪无刚那边遇上了罗刹堂大长老和土匪打扮的将士,而她这边一路通畅。
看着药草和医官顺利进入襄县衙门,林桑晚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她先回了谢府,见了谢长凛,回屋沐浴更衣后,以谢家名义向县衙递了拜帖。
林桑晚刚进沈辞的厢房,便闻道一股浓重的药味,旋即将目光落在屏风上。
屋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后,林桑晚问:“沈辞在里头?”
席闫嗯了一声,面色沉重地开口:“林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在您走后,主子染上了疫病。现下天气炎热,加上之前日夜操劳,主子下腹伤口便起了脓水。旧伤加上疫病,主子昏迷后便没有醒来过。”
林桑晚往屏风后走去,问:“大夫看了吗?”
席闫道:“主子昏迷前叮嘱不能将他生病之事泄露半字,是以除了每三日请大夫上府询问疫病诊治情况时看上一眼,我们不敢天天去请。”
如今人心惶惶,若是他病倒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襄县要乱。
林桑晚点点头,低声道:“你做的很好。谢府专门请了大夫,今日后我会让他扮成小厮过来替他看诊。在外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谢府家表小姐对沈首辅一见钟情。”
“是。”
“今日药换了吗?”
席闫道:“大夫叮嘱每隔三时辰换一次药,离下次上药还有两个时辰。”
“好。”林桑晚垂眸,视线始终落在屏风上:“县衙的册子账目还是照旧每日送进来,你找人将软塌收拾下,明日起我会住在县衙,再派些嘴严的人守着院子。”
席闫紧皱的双眉舒展了不少。见到林桑晚回来,他不知为何,觉得心里踏实多了。主子醒着时,他从不害怕。主子昏迷后,他的心神一直紧绷着。如今见到林桑晚,他又觉得踏实无比,好似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有他们两人其中一人在,他就能心安。
“是。”席闫拱手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不知医必要·时疫》一书有云:“此症有由感不正之气而得者,或头痛,发热,或颈肿,腮腺肿,此在天之疫也。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林桑晚先将屋内窗户打开,夏风徐徐吹来,吹散了满屋的药味。极目远望,夕阳如血,映照天际,染红了半边云霞。
夕阳余晖落在她身上,将她脸庞照得红扑扑的。而她身旁的沈辞,脸色依然苍白如雪。
听着沈辞微沉的呼吸声,林桑晚取出帕子擦了他额前细汗,又将手伸进薄被中,伸手摸了摸他里衣。
是干的。
她伸出手,拢好被子,走至书桌边坐下,看着堆积如山的册子,无法抑制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她闭了一下眼睛,拿起笔,从高山中取下一本册子,是用粮用药草情况,看到算错或者记载不符合实际的地方,提笔划上一个记号。
年幼时,她总爱坐在祖父腿上,看着祖父批写各类折子,慢慢的,她也学到了许多,但大多是如何治军,与处理一县事务相比,还是有些吃力。
夜阑人静,林桑晚动了动手,看着目光落在昏暗中的沈辞身上,拿起药箱走了过去。
两时辰匆匆而过,林桑晚去解沈辞里衣,入手是黏稠滚烫的湿汗,她又摸向其他,依然火烧似的。
刚才看时不是这样的。
林桑晚猛地坐直,喊道:“席闫,叫今日刚到的医正贾路。”
外头靠着墙壁打盹的席闫立刻惊醒,忙出了后院,往疠所而去。
半盏茶功夫,贾路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见到林桑晚先是一愣,然后慌忙下跪:“郡主安。”
他一直认为郡主能护送他们至襄县是为了嘉辰王,不想还有沈大人参与其中。
林桑晚眸色暗沉道:“先给他看。”
贾路起身,稍稍掀开里衣,看了一会儿,再仔细查其他地方,最后紧张道:“郡主,沈大人是染上疫病了,要是熬不过这两日,高烧不退,只怕渐无生机。”
林桑晚一把扣住贾路的手臂,寒声道:“能治吧。”
贾路看着林桑晚寒芒四射的瞳仁,腿脚一软,扶着床沿,慌不迭地点头,说:“能治、能治……”
林桑晚放开他的手,然后向后退了三步,双膝跪地,双手也平放地上,紧接着郑重地将头放置手上:“闻贾医正乃杏林妙手,恳请医正救回沈辞。若得蒙恩,晚,铭感五内,愿以千金之诺,报答医正之救命之恩。”
贾路慌忙跪在地上扶起林桑晚,叹道:“郡主使不得,医者仁心,这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
他的背上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倒不是郡主头衔压着他,而是都城中关于沈首辅同永安郡主的流言怕是真的,如今勘破两人之情,只怕......
“本郡主还有一事相求于医正,恳请医正出了屋门便将屋内之事烂在肚子里。”林桑晚见他眼中的惶恐不安,反握住贾路手臂,安抚道:“沈大人身正严明,高义宏伟,为了襄县百姓更是舍生取义,如今生死攸关之时,本郡主身为皇亲国戚理当多加照拂,以表天恩之广被,君威之远扬,您说是不是?”
贾路忙道:“是是是......,郡主广善大义,下官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天气渐热,屋内人多后,变得更加闷热,宛若架在火炉上炙烤一般。
林桑晚见贾路等人在屋内忙得满头大汗,于是差人去谢府取了放有冰块的冰鉴,置于屋内。
她静默地站在一旁,低垂的眉眼,凝视着床上人,除了这些,她什么也做不了,茫然又无力。
确定好诊治方案,裴松递给她一碗汤药,叹道:“林姑娘,该移步了。”
林桑晚闻言,回过神来,接过碗,一口闷了后,转身离开了屋子。
裴松望着她寥落背影,眼角渐渐泛红,感情迟钝的他,竟会觉得天道不公,觉得无比悲伤。
身后屋门关上,她眼睛酸胀。
星光暗淡,屋内灯火通明。
她就静静守在门外,沈辞在门里,隔着不远不长的距离。
他自幼坎坷,父母双亡,且身有弱疾,从记事起就吃了很多苦头。可他不曾抱怨天道不公,不曾自甘堕落,而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所有苦难,养成了坚韧孤僻性情。像他这样不为外物所移的人,对自己坚持的东西,也格外的执着。
若他没有遇见自己,现在应是娇妻满怀,儿女成群,不会至今还是孑然一身。
可他们于千万人中遇见了,那便是命运使然。
她会等他醒来,然后同四年前一般,喊他一声:“沈大公子。”
席闫从屋内出来,给她递了件大氅,然后在她身旁隔开点距离坐下,自顾自道:“林姑娘,主子在后院种了一棵树,树下有座墓碑,主子守了那墓碑守了四年,您知道墓碑上写着什么吗?”
她问:“写了什么?”
“碑上刻着吾妻桑晚。”席闫声音微哽:“您若不回来,主子想必会守到死的那天。在您回来后,主子就把碑撤了。”
他本是想安慰她几句,可看着她雾蒙蒙的眼睛,好似起了反效果。
林桑晚微微一笑:“他从没同我说过这些。”
这四年来,她很少真心笑过,尤其是这般温柔的笑意。
“许是觉得丢人,毕竟闹了大乌龙。”席闫故装轻松道。
林桑晚看出他心里的难过,紧张,心慌.....于是她抬头望着星空,慢慢聊起沈辞的过往。
她的瞳仁映着月光,暗夜里流光溢彩。
晨曦破晓,天亮了,他们坐在门外长阶下,守了一夜。
“吐黑血了......”屋内裴松惊慌道。
片刻后,一道颤抖的声音响起:“没有气息了......”
等在门口的林桑晚猛地抬眸。
刺骨钻心的痛自心口蔓延开来,刹那间,她如坠深渊。
第43章 回魂
金乌西坠, 暮色氤氲。
“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 夫妇顺......”
申时已过,族中聘请的教书先生和其他兄弟姊妹早已离开了学堂。四岁的沈辞却端正跪坐在浦团上, 一脸认真地背诵着《三字经》。
自他记事起, 他便是最早到学堂, 最晚离开学堂之人。
每月月初的第一日, 是他见父亲的日子。他能通篇背诵《三字经》了, 他要在见父亲之前,再背一遍。
他认为, 只要他表现得出色, 父亲就能喜爱他。
进屋后, 他小心翼翼地对着床帐内的人行礼问安。
床幔内的男子没有拉帐幔起身, 只是敷衍地问了他近日情况。
沈辞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忽明忽暗的床幔,不急不慢地回答, 语气稚嫩,可说出的话却不似四岁小孩。
话到最后,他认真地、流畅地、一字不落地背诵完《三字经》。
而他的父亲只是淡漠地拉起帘帐,远远地望他一眼,在看到他那张与亡妻有着九分像的脸时, 冰冰凉凉地吐出两个字:“不错。”
他眼中的光亮渐渐灭了, 袖中紧握着的圆润小手也慢慢地松开。
不管怎么试, 怎么表现, 他的父亲,都只会恨极了他。
父子亲, 父子亲,他的父亲,永远不会与自己亲近。
可没了母亲,是他的错吗?
他出生后连面都不曾见上,只能日日看着画像,告诉自己:这是他的母亲。
然转念一想,他能每月一次见到真实的父亲,便很欢喜了,他还是要好好爱着他的父亲。
而他父亲总归是更爱母亲的,在大雪纷飞的一日,他去找她了。
往后的十四年,他除了找两位师父学武,除了去学堂,国子监,他少有踏出院子的时候。
像走马灯般,二十三岁的沈辞看着小沈辞变成了一个大人。
渐渐的,他眼前起了白雾,恍然间,听见一道女子的声音。
“沈大公子......”
是林桑晚的声音:“沈大公子,你今日又不出门吗?”
他愣愣地看着她从白雾中走出来,她笑道:“沈辞,跟我去赛马吧?”
他沉默不语。
片刻,人影变得虚幻,他伸手去抓,却扑了空。
林桑晚突然出现在他后头,笑道:“沈大公子,今日中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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