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了片刻,林桑晚拍了拍许兰知的肩膀,“去睡吧。”
回房后,林桑晚盘腿坐在案几前,展开棋盘,一个人静静地下棋。
时镜夷是太子之人,但她真的忠于太子吗?
沈辞动身前往白鹿州已有六日,算算脚程,明日便能到,饥荒背后隐藏了什么,需要引得他亲自前去?
执伞鬼来了,他们应该知道林永被自己救下了,只是除了罗刹这种暗杀组织,他们还请得动谁?
林桑晚一个接着一个问题想着,直至天明,才和衣睡了片刻。
疼痛如烈火般,灼烧着她的全身。她梦到了大堰的雪,她和祖父在厚厚的雪地上互相埋人,她兴奋地探出头来,看到得是祖父血淋淋的头颅。
“晚姐姐。”
乔念徽一遍遍喊着,林桑晚惊醒起身,才发现自己又做噩梦了。
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做梦了。
“做噩梦了吧。”乔念徽擦了擦她额头的汗水,然后转身从食盒里盛了一碗粥,放在桌上,“我熬了红枣银耳粥,洗漱下过来吃。”
半盏茶后,林桑晚坐在桌边问:“时镜夷的档案还是查不到吗?”
“各地暗桩都吩咐下去了,目前还没有消息。”乔念徽轻摇团扇,神色有些复杂道:“倒是沈大人那里出了点情况。”
林桑晚脸上无任何异样,目光幽深沉稳,静静喝着粥。
乔念徽正要继续往下说时,萧逾白走了进来。
乔念徽弯膝行了一礼,“嘉辰王。”
萧逾白回了一礼,然后大步流星地朝林桑晚走去。
男人身上肃杀冷冽的气息逼近,高大挺拔的身躯将日光隔开,将林桑晚笼罩于他高大阴影之下。
林桑晚放下瓷碗,仰头看他,笑问:“好弟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逾白低头凝视着她白皙灼丽的鹅蛋脸,却再无下一步动作,只是目光深深望着她。
他本是在城外的都卫之一——英武卫处。自上次沈辞提醒,他便从最弱的世家石氏入手,逐一击破,让永都十一卫只忠于他萧逾白一人。
当死士通报有个武功高强的杀手半夜闯入林宅,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城内。
见她笑嘻嘻,眉眼弯弯,他紧锁的眉梢才稍稍舒展了些。
“用早膳了吗?”林桑晚再次问道:“喝一碗?阿念熬的。”
萧逾白应了一声,在林桑晚身旁坐下。乔念徽盛了一碗粥递给他,才继续刚刚话题:“沈大人自进了白鹿地界就失去了联系,就跟人间消失一般。”
林桑晚眼神带了些忧色,冷静道:“把白鹿州灾情从头到尾细叙一遍。”
“今年三月连下暴雨,江河泛滥成灾,淹没良田万顷,冲毁民舍无数。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顾霆将赈灾银粮送往白鹿知府,结果在顾霆回都后没几天,白鹿总督挂兵部尚书衔的严启天在未上达天听前,直接奉王命旗牌将一个四品的知郡、七品的知县就地正法了,理由是由于没有及时疏散百姓,导致百姓死伤惨重。后来白鹿总督严启天回永都述职,沈大人也就一同前去了。”
“死伤具体多少人?”
“死者近六百人,伤者近一千人。”
“为何人数比去年多了一倍以上,赈灾银粮有用到百姓身上吗?”
“暗桩传来的消息是赈灾银被知郡贪墨一半,剩下一半用于灾后重建工作,由于偷工减料,导致临时搭建的住所坍塌了一半,而储存在粮仓的赈灾粮不翼而飞了。但是白鹿州被封锁了消息,有人不想让皇帝知道这些事,白鹿巡抚总督严启天进都述职时遭到了多次截杀,死里逃生后暗中溜进沈大人府邸,后面就是沈大人压下赈灾粮一事,同严启天回白鹿州。”
难怪那天他走得那么急。
乔念徽看着林桑晚,不缓不慢道,“因为此事,我们在白鹿州的暗桩也被铲除了好几处。”
“虽然都是孤苦无依的人,他们的后事还是重视。”林桑晚隐下哀色,吩咐道。
乔念徽淡淡道:“晚姐姐放心,这些都安排好了。”
“赈灾银都寻回来了吗?”
“进了定阳候口袋,可知府已死,死无对证。”乔念徽垂眸道。
萧逾白静静听着,脸色越发难看,皮肤下怒气渐渐充盈,“为了填补沈千三的亏空,他们竟然连百姓的救命钱都敢要。”
林桑晚看着他那蓬勃而出的怒火,忙握住他手臂,若有所思道:“朝廷放过一次粮了,如今国库不足,户部不会再增调粮食过去。沈辞压下此事,估计是不想那些投机取巧的奸商趁机哄抬粮价,鱼肉百姓。可他这么做,反倒是给定阳候发难的机会。只是赈灾银都到手了,他们偷了赈灾粮是为了什么呢?”
屋内寂静无声。
林桑晚幽幽地目光闪动了一下,“传我令,多派些人手前往白鹿州,尤其是襄县,并且一定要重点针对与定阳候有关的人详细测查,找到他与此案有关的证据。”
“是。”
“若是有沉辞的消息一定要快速密传于我。”林桑晚眉心一跳。
定阳侯在谋划什么?
太子知不知此事?他作为一国储君,受万民供养,居然能干出这等事?
乔念徽再次回了“是”,朝萧逾白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第35章 赴死
是日下午, 定阳侯给林宅递了帖子,请林桑晚到府上一叙。
入坐东厅,这是林桑晚第一次仔细打量着定阳侯蒋礼, 方方正正的脸,明晰的五官, 即使年近半百, 体形依然保持得很好, 胖瘦适中, 矫健有力。他笑着招呼人时颇有正人君子的气质, 以至于她从前都未留意。
看着眼前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林桑晚没由得一阵恶心。
她强压住内心的痛恨和不适, 接过茶盏, 冷静道:“定阳侯请我这么一个闲人过来, 怕不只是喝茶吧?”
“郡主是个爽快人, 我也不饶圈子,请你过来只是想同你做个交易。”蒋礼抿了口茶,见她容颜妍丽, 气质清雅,不由多看了两眼,语气转厉,“本侯助嘉辰王登上皇位,你将沈千三留下的产业交给我。”
嘉辰王要比太子有实干, 有才学, 有主见, 也更难掌控, 他不会想辅佐嘉辰王上位。
林桑晚冷笑一声,淡淡道:“原来不是鸿门宴, 可我很好奇,定阳侯不想为儿子报仇吗?”
蒋辰豪头七未过,他可真够无情且够狠的。
“本侯膝下子嗣众多,少一个无伤大雅。至于鸿门宴,就看郡主怎么选了。”蒋礼脸色阴沉,将桌上早早准备的小木盒递给林桑晚,“郡主不用着急回,先看了再做决定。”
林桑晚打开盒子,里头是一枚沈辞平日里挂腰间的玉佩,她内心一颤,面上从容地放下盒子,“定阳侯这是何意?”
“事到如今,郡主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蒋礼道:“若非皇后的妇人之仁,一直想将沈大人招为己用,不然本侯也不会留他到现在。”
既然他只给了玉佩,说明沈辞没落在他手上。林桑晚思索片刻,平静道:“定阳侯可能忘了,年少时,我同沈大人便势如水火,他的生死撼动不了我。定阳侯若真想要沈千三的财富,还请拿出点诚意来。”
当初浮云阁保沈千三性命无虞,作为交换,他将手底下产业过到浮云阁名下。林桑晚看过单子,厚厚一本,财富惊人,定阳侯会起心思也实属正常。
蒋礼笑了笑,奇怪道:“真是水火不容吗?郡主这话若是让沈大人听到了,可是要伤他心了。”
林桑晚微微蹙了眉,“定阳侯有话不妨直说。”
坊间传闻林桑晚碰到沈辞就会大打出手,吵得不可开交。她也一度认为,沈辞是讨厌自己。
按理说,蒋礼不该如此笃定沈辞同自己是有干系的。
蒋礼道:“景仁十七年,沈辞状元及第,本该前途无限,可他却在御前替你林家据理力争,触怒雷霆被停职三月,仗责五十大板,去了大半条命。在你强闯刑场后,他更是拖着奄奄一息的身躯,赶来救你。你在假死后回来,他无时无刻不护着你,现在他有难了,你却说无关紧要,这得多伤人。”
林桑晚怔了怔,想起当初自己在他面前义无反顾地走入火海,他那时该有多痛,该有多绝望。
可她假死后的这四年里,却从未想过沈辞,也未想过要告诉他林桑晚还活着,让他日日活在痛苦中。这四年来,他是怎么度过的?
即便是回来后,他见了自己也都克制有礼,从未主动逾矩,默默地守在自己身边,暗地替自己筹谋规划,更不会主动告诉自己做过什么事,一如昨夜突然出现的纪无刚。
可她呢?在重逢后怀疑他,质疑他,躲着他,更是想要同他断得干干净净,甚至对他说出非亲非故的话来,往他心头上扎刀子。
林桑晚不敢继续想了,袖中的手微微一紧,淡笑道:“我是半个江湖人,做事只会考虑是否于己有利,于浮云阁有利。况且我是嘉辰王未婚妻,定阳侯想用一个与我不想干的人来换沈千三产业,未免太过儿戏。”
蒋礼淡笑不语,将目光从她惊艳的脸上移开。他这么说并非真的想促成交易,只是想诱她去白鹿州罢了。等她去了白鹿州,再一网打尽,还有什么是他拿不到手的。
“不知郡主想要什么?”定阳侯顺势问道。
林桑晚淡淡道:“时镜夷的命。”
蒋礼脸色登时阴冷,时镜夷面上是太子的谋士,但暗地里是他的人,她是如何知道的?浮云阁表面上只是一个剑宗,如何能查到这些?
她能查到这些,是不是也能查到当年石堰之变,查到自己头上?
时镜夷说过,此人留不得,她是回来复仇的。起初他还为放在心上,觉得一个黄毛丫头能搅动什么风云,直到她断了军中经济命脉,他才恍然大悟。
蒋礼脸色顿变,周身杀气立显。林桑晚淡定地抿了一口茶,她猜对了,时镜夷是他的人。
“怎么,定阳侯是想在这里杀我?”林桑晚淡然地凝视着他,“我可是收了你的请帖才来得侯府,出了事,你逃不了干系。”
景仁帝早就想将蒋氏除了,只是没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我们这个景仁帝既想要仁德的名声,又想要天下唯一个皇族卓立于世,真是容不得一星半点的异声。
蒋礼想到此处,收敛了杀气,皮笑肉不笑道:“时镜夷,本侯不能给你。”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林桑晚起身,转身就往府外走去。
蒋礼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身影,冷冷道:“郡主当真不关心沈大人的生死?本侯可再给郡主两天时间考虑,若郡主意坚如初,那两天后的白鹿州可不只只是闹饥荒了。”
林桑晚身子一僵,后背薄薄地出了一身冷汗。她未予回答,拂袖冉冉离去。
不管她答应或不答应,蒋礼都不会放过沈辞。当务之急是,她要在两天内找到沈辞。
从永都到白鹿,无水路可走,只能走陆路,最快的脚程也需四日。
林桑晚沿路想着,马车已经到了林宅门口。她下车时,沈司瑶静静地立在门外。
看着日渐显怀的沈司瑶,林桑晚忙走去扶助她的手,道:“日头正晒,为何不进屋等着?”
沈司瑶桃花般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软糯动听,“我也才下车不久,见到你的马车就想着等等。”
走过一道长长巷道,林桑晚扶她坐在前厅后的竹亭中,赏赏花,喂喂鱼。
“上次说好要去你府上找你,可事情太多,倒是又让你来看我了。”林桑晚拿了些孕妇能吃的零嘴放在她面前,笑道。
沈司瑶笑晏晏谢过,见她眉间的愁思,缓缓道:“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你大哥近日可有同你们联系?”林桑晚自知不能报什么希望,可还是忍不住一问。
自打听了定阳侯的话,她很想见到沈辞。她知道自己不能自乱阵脚,可她真的忍不住。
沈司瑶摇了摇头,疑惑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桑晚敛了敛神,看着她手中的松子,笑得明媚,“无事,只是突然想起,你大哥也爱吃松子。”
为了不让沈司瑶担忧,她胡乱地编了个理由。
沈司瑶放下手中的正在剥的松子,天真道:“大哥什么时候喜欢坚果一类的东西了?”
“那你大哥喜欢什么?”林桑晚顺势问道。
沈司瑶沉吟片刻,犹豫又小心地问道:“郡主当真不知道?”
轮到林桑晚沉思了,她该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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