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散几步,陈樾说:“我给你暖手。”
棠袖说不用。
她带着汤婆子呢,用不着他。
陈樾哦了声,在心里默默数数。
果然,还没数到十,棠袖就不耐烦地伸出手:“汤婆子不太热,你给我暖吧。”
陈樾握住她的手。
雪安静地下着。
两人也安静地走,没说话。
忽然,远处钟声响起,紧接着是“砰砰”几声,灰蒙蒙的夜空被光彩照亮,是紫禁城里开始放烟火了。
陈樾驻足。
“看不看?”
“看。”
陈樾便带棠袖上到棠府里位置最高的一处屋顶。
从这里往紫禁城的方向望去,不仅能看得到漫天烟火盛景,北京城内的万家灯火,隐隐还能望见宫里宛若小山般极其壮观的鳌山灯的光彩,瑰丽璀璨一览无余。
雪花簌簌,陈樾解开大氅裹住棠袖。
两人坐在一起听着钟声看烟火。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第40章 正旦 叫小姐。
不久, 钟声止歇,烟火也渐渐停了。
唯余千万灯光更盛,灿烂若星河, 随片片洁白扬花延伸至天边极遥远处。
一时更静了。
棠袖看着空中的雪花。
她的思绪似也乘着雪飞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虚无缥缈,又漫无边际。最终她视线定格在灰暗与光亮交汇重叠的一线天,目光十分悠远。
她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陈樾没有打扰她。
她安静看天, 他便安静看她。
只在夜风平地而起,风吹得雪也变大时,陈樾才轻声道:“起风了。我们下去吧。”
棠袖回神。
“好。”
藏青色大氅裹着两人一起一落,眨眼便回到至简居。
陈樾拿起先前遗留在院子里的伞, 同时微微俯身,让棠袖给他拍头顶落的雪。
棠袖问:“怎么没穿斗篷?”
之前她叫绣娘给他做了好多特别厚实的斗篷,不都比这件大氅能挡雪。
陈樾答:“斗篷不知道都被你收哪儿了, 我随便翻出这件就穿了。”
棠袖动作一顿。
随便翻出?
难怪觉得他这件大氅眼熟,敢情是以前的旧衣服。
便问:“你今年没做新衣裳?”
“没做。”男人好像丝毫没觉得穿旧衣服于他身份而言是多么掉价的一件事,只平平道, “你不在侯府,我做新衣裳干吗, 又不能穿给你看。”
棠袖不想给他拍了。
什么意思,合着他以前让做新衣裳都是为了讨她欢心?
她是这么看重外表的人吗?
她是。
“你随便问个丫鬟不就行了, 她们知道你衣服收在哪。”
“不问。我就要你。”在这方面上陈樾异常固执, “你不给我找出来,我就不穿。”
棠袖懒得理他。
他明知道她现在去哪都不会去侯府。
三两下将剩余的雪拍完,棠袖摸摸汤婆子不怎么热了,抬脚往屋里走。
陈樾站在原地没动。
他又在心里默数。
一、二……
“怎么不跟上, ”这次还没数到三,棠袖已然不耐烦地回头,“不嫌冷啊?”
习武之人当然不怕冷。
但傻子也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回答,陈樾笑了下,说:“真让我进去?”
棠袖用眼神示意。
陈樾道:“那看来你做好准备了。”
棠袖刚想问做什么准备,却忽的反应过来,悠悠瞥他一眼,没接话。
她继续朝屋里走。
陈樾跟上。
他步子大,堪堪两步便追上她,继续牵她的手。棠袖意思意思甩了下,没甩开,两人一起进屋。
屋里地炕烧得旺极,他牵着她的手也热极。因被牵着不放,棠袖只得跟着陈樾绕到花梨木座屏风后,看他当着她的面解藏青大氅。
大氅一脱,隔着衣服也能看出里头流畅有力的腰身,无声彰显着男性独特的吸引力。
身为正常女性的棠袖毫无疑问被吸引住。
她不由上手,帮他脱飞鱼服。
岂料才给他脱到一半,她自己已经被扒干净了。
然后她被抱起来,抵着屏风便进去了。
第一遭便由他这般抱着开始。
初时节奏不很快,棠袖还能空出心神想,多亏大扫除时换的是这花梨木的座屏风,倘若换成别的,恐怕一上来就要直接撞倒了。
注意到陈樾神态游刃有余,途中她捏把陈樾胳膊,他肌肉硬实得要命,一点都不抖,但很明显,他在特意留着手,没真的一上来就使劲折腾,省得她到后面没力气。
后续转换地点,看她还算精神,陈樾果然提出要求,让她在上面。
“之前那次刚开始就结束了,生日那天也是,”他贴着她耳廓,连着她耳边发丝也在刚才被他含得浸透,空气中布满不可言说的潮湿气息,“这次你得让我尽兴。”
棠袖闻言,眼尾轻轻一撩,又媚又傲慢,勾得陈樾心一下就热了。
她慢条斯理道:“是你让你自己尽兴,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陈樾说:“你有。”
他躺下来,眸光亮亮地盯着处于上方的她。
他能体会到的感受全部由她给予——
如此,怎么不算她本事?
况且他就喜欢看她从初始的掌控全局,到最后有心无力地将搞出来的烂摊子丢给他。
倒也不能说烂摊子。
她怎样弄,他都喜欢。
心中过于隐秘的想法无从说出,陈樾只能愈发紧盯着棠袖,口中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夫人。”
棠袖道:“不许叫夫人。”
她神态更傲慢了。
“那叫什么?”
“叫小姐。”
“小姐。”陈樾这种时候一贯好说话,也一贯能舍得下脸皮,立即便道,“求小姐怜惜。”
小姐倨傲地看他一眼,坐下了。
只这一下,陈樾立时觉得头皮发麻,酥了半边身。
他情不自禁攥住她手腕。
口中虽仍在喊小姐,但那表情一点都不恭敬,仿佛随时准备以下犯上。
小姐并不在乎。
她也不在乎什么怜惜不怜惜,她只顾顺着自己的心意,她自己快乐才是正道。
于是潮起潮落,她一头秀发浸得更透了。
及至全部的力气用光,她瞌着眼,懒懒散散地往底下人身上趴,恩赐般地说你可以动了,按捺良久的陈樾却没起来,而是就着这姿势继续,真切应了那句尽兴。
好容易他彻底结束,棠袖已是累得腰和腿都直打颤。
她抵着陈樾颈窝歇了会儿,抬眸,陈樾正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看着看着,再次亲上了。
亲了数息,察觉陈樾又想继续,棠袖按住他作乱的那只手,对着他已经有好几道牙印的喉结再咬了口:“你该走了。”
陈樾喉头微动。
然后说:“不走。”
他不死心地动动手,棠袖却按着不肯松。
她道:“已经正旦了。”
陈樾道:“又不举行大朝会。”
话是这么说,但他手老实了,没再试图继续。
只能恶狠狠再亲她几下,心想他这情郎未免当得太有出息,小姐居然找借口主动叫停。
随即听棠袖说皇上不上朝也就算了,每年这么重要的大朝会也许久不举行时,回道:“那又如何,这些年多少人劝皇上,皇上根本连理都不理。”
这确实不能如何。
皇帝就是天,天不想上朝不想举行大朝会,文武百官除了接受,还能怎样?
除非有人能让皇帝改变心意。
可即使是棠袖,她也从没想过自己能说服皇帝上朝。
这话题就此作罢。
棠袖打个哈欠。
她嘟囔道:“身上好黏。”
陈樾道:“那我们去洗澡。”
他抱着棠袖去浴室。
洗完澡,床也重新铺好,棠袖没等陈樾给她头发擦干就睡着了。
她睡了,陈樾却没立即睡。
他继续给她擦头发,若有所思。
她这次睡前……
没让吹灯。
一如陈樾说今年照例免了百官向皇帝朝贺的大朝会,赐宴也一并免了,命妇这边的却没免。
因而棠袖没睡多久就起来,今天正旦,万历三十七年第一天,她一年一度唯一一次会做全套侯夫人诰命服打扮的日子。
这次打扮比以往任何时候花费的时间都长。
棠袖觉得她脖子都僵了,才听流彩宛若天籁般的一句好了。
她睁眼,起身,七翟冠、金凤簪,鸾凤霞帔、云蟒金坠,端的是珠围翠绕流光溢彩,十二分的雍容与华贵。
这样的打扮,但凡身高长相气质等有一点点的不足,都会被完全凸显出来,幸而棠袖能撑得起这身,行走间更是禁步不晃裙裾不动,极其的端庄稳重。她是不爱守礼,但不代表她礼仪学得不好。
待丫鬟们再给披上斗篷,系上围脖,棠袖遗憾地看眼因为戴了翟冠而没法再戴的卧兔儿,简单收拾收拾便出发前往紫禁城。
因除夕夜下了雪,直到凌晨才停,宫人们尚未来得及清理紫禁城里的积雪,此刻朝阳映照着朱红宫墙上的皑皑白雪,重重宫阙殿宇的琉璃瓦反射出灿灿的金碧辉煌,命妇们行走其中,只觉这座有着近两百年历史的宫城无声彰显出一种古朴大气。
到了坤宁宫,等了不多时,太子妃先来了。
“参见太子妃。”
周围命妇向沈珠玑行礼,棠袖则趁机去到沈珠玑旁边,神情和动作俱都不能更自然地往沈珠玑手里塞了一个小油纸包。
沈珠玑并无意外。
她同样很自然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是两块尚还温热着的小饼。
正巧命妇们都清楚江夏侯夫人和太子妃关系好,见棠袖来了纷纷散开,沈珠玑便借着棠袖的遮挡迅速吃小饼。吃完正用帕子擦拭,就听棠袖说:“我就猜到你一大早肯定没吃东西。”
沈珠玑说:“那是因为我猜到你肯定会给我带吃的。”
棠袖道:“礼尚往来,等下就靠你了。”
话落,与皇贵妃一同抵达的福王妃朝她们这边看了眼,似和皇贵妃说了什么,皇贵妃也朝这边看来。
棠袖遥遥对皇贵妃点了点头,沈珠玑亦对皇贵妃一笑,皇贵妃收回目光,没再关注她们。
这一茬便算过了。
沈珠玑收起帕子,压低声音道:“怎么觉得你和皇贵妃有些生疏了?”
棠袖道:“有吗?”
沈珠玑道:“至少我能感觉得出来。”
沈珠玑想问是不是因为皇贵妃催她跟江夏侯复合,她嫌烦,就有意生疏,但思及周围人多眼杂,沈珠玑没问,只说一些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的。
太子妃点到即止。
棠袖嗯了声:“我心里有数。”
过会儿太后皇后等驾到,棠袖脱掉斗篷,与其余命妇一起行庆贺礼。
行礼过后便是赐宴。
内外命妇加在一起人太多,棠袖不想跟人挤着走,索性先溜进座偏殿,准备歇歇再过去。
才坐下,陈樾过来了。
见陈樾来,流彩悄无声息退出偏殿。
偏殿里没有宫人,陈樾堂而皇之地在棠袖身边坐下,问:“沉不沉?”
棠袖扶着额头,没答他的话。
何止沉。
她这会儿真是连眨眼都嫌累得慌。
陈樾见状笑了笑,她一年也就累这么一次,别的命妇还不知要比她多累多少次。
瞥见他笑,棠袖不乐意了。
“就知道笑话我。”
陈樾道:“谁笑话你,我心疼还来不及。”
语毕在不会碰乱她翟冠和头发的前提下轻轻给她按揉额角穴位,顺便从两侧托着,帮她减轻点重量。
按了片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她该赶紧去宴上,陈樾收手,给她理了理正红大衫下的立领:“走吧,等晚上我再找你。”
棠袖说好。
不过没能等到晚上,赐宴结束,棠袖才寻到冯镜嫆,准备娘俩儿一起出宫回家,就听冯镜嫆冷不丁道:“藏藏。”
“昨夜你房里有人?”
第41章 发现 绕路。
棠袖闻言一惊。
这是发现她跟陈樾厮混了?
下一瞬, 心中却暗道果然。
先前那次她娘肯定发现了什么端倪,这次估摸着也猜到或者说撞见,譬如她跟陈樾看烟花坐的那个地方, 棠府里只消一抬头就能望得到, 否则她娘不会这么笃定地问她。
棠袖定定神,正要开口,就听冯镜嫆继续道:“你和离书还在皇上那儿扣着呢,名不正言不顺, 别那么大动静。”
“嗯……嗯?”
这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棠袖及时咽下承认的话,试探地问:“母亲的意思是……”
冯镜嫆睨她一眼。
“意思是叫你悠着点儿,万一弄出孩子来就不好了。”
棠袖有点震撼。
她娘连孩子都想到了。
原来她娘以前只是嘴上不说,实际心里还是挺想要抱外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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