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樾便带宋勉章等锦衣卫押着金吾右卫走了。
多亏留的不是宋勉章,而是高附,这日从陈樾离开,到陈樾回来,期间除了流彩昭夏带陈由珝寻过来,被棠袖说这是自己人外,其余人无论谁找棠袖,是臣是妃,是敌是友,高附皆没让任何人靠近棠袖方圆三丈之内,更别提和棠袖说话。
不管对方如何乞求,如何威逼利诱,高附都一概充耳不闻,只一门心思地念着都指挥使让他定要保护好夫人的命令。
是以待陈樾回来,高附二话不说,给宋勉章使个眼色,便飞也似的冲出去。
他速度太快,宋勉章没搞懂他是什么意思,就听棠袖对陈樾说高附一根筋也太直了,让他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他就真的半步都不动,甚至她喂陈由珝,他哪怕背过身捂着耳朵也一定要呆在能第一时间护住她的位置,期间哪都没去,连口水都没喝。
宋勉章懂了。
合着是去解决个人问题。
陈樾听完,也道:“是有些直,但要的就是他直。”然后问,“我走之后没再出事吧?”
棠袖说没有。
高附那大高个儿给她挡得严严实实的,她连都是谁来找她都没看太清,更别提碰着新的事。
陈樾道:“我跟圣上说了,你今日受了惊,我先送你出宫,有什么明天再说。”
前往东华门途中,金吾右卫指挥使突然以身拦路,想给棠袖赔罪,顺带也请陈樾手下留情不提,陈樾送完棠袖又赶回宫里。
皇帝嘴上说让他尽快查清此次宫变,但陈樾清楚,他统共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
若他两天内没能查清,皇帝决计不会再让他这个跟棠袖最亲近的人查了。
好在和棠袖一样,陈樾对谁最有可能使唤得动金吾右卫也是心中有数。
于是短短一夜工夫,陈樾就给皇帝呈上一些极隐秘的证据。
其中几处似乎暗指福王。
皇帝看后却说:“福王明日便要走了。”
陈樾在下方垂首站着,不答。
皇帝也陷入沉默。
因为皇帝忽然想到,陈樾是陈樾,不是棠袖。陈樾从来都只会按他命令行事,从不会与他发生争执。
如果是棠袖在这……
最终皇帝的选择仍和以前一样,下令将包括金吾右卫指挥使在内的涉事者全部处死。
翌日二月十七,福王如期离开北京,前往封地洛阳就藩。
福王离京的时候,北京又下雪了。
皑皑白雪覆盖着高大城墙,人立在上头,呼出的尽是白气。
待福王车队再望不清了,未奉皇帝命,独自一人悄然前来的陈樾稍稍倾伞,转身与奉命为福王送行的叶向高擦肩而过。
二人若有若无地对视一眼。
好似有些无可言明的心照不宣。
送走福王,皇帝的安抚跟着下来了。
常云升宣旨,陈樾平定宫变有功,晋正一品都督。棠袖救驾有功,赐蟒衣一件。
棠袖接旨。
随即刚到手的蟒衣直接放进马车里,当晚就带着陈由珝搬回江夏侯府。
棠袖回侯府,且还是福王就藩的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回侯府,一时引发各种揣测猜想,连西平侯都忧心忡忡地跟杜湘灵说怕又要出什么乱子。
杜湘灵闻言道:“能出什么乱子啊,不就是回夫家,怎么她还不能回夫家了?”
西平侯说:“你不懂。”
杜湘灵心说我不懂什么不懂。
我跟藏藏关系那么好,我不懂你懂?
杜湘灵转头便去江夏侯府,拿西平侯这话一问,果然棠袖道:“就是突然想回来住了。不行吗?”
杜湘灵说:“怎么不行。”不过,“还在生气呀?”
棠袖没接话。
当然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
她都不惜亲自入局,演那么一出大戏给皇帝看,皇帝却仍偏心福王,还拿一贯用来哄皇贵妃的手段试图安抚她,她要不气,那她真能立马得道飞升了。
好在福王已经离开北京,她也不算做无用功。
只心里还是不太得劲。
她现在对皇帝,除生气外,其实更多的还有无可奈何。
那是皇帝。
如今连太后都不在了,谁能奈何得了皇帝呢?
杜湘灵听完,道:“藏藏,不瞒你说,我最近也觉得这宫里宫外的没意思,我准备过两天就走了。”
棠袖道:“这么快。这次要走多久?”
“不知道。”杜湘灵漫不经心,“可能五年,十年?也可能这趟运气不好遇上飓风,我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瞎说什么。”
棠袖打了她一下。
她没躲,只笑,乐呵呵的。
借棠袖的名头去东宫最后陪了次沈珠玑,杜湘灵说走就走。
杜湘灵走后,棠袖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养孩子。
这一年没再发生什么特别的大事。
如宫里太子第四子,即李选侍的儿子夭折,膝下只余一个女儿,以及河南卫辉府的潞王听闻太后讣告,伤心过度逝世等,棠袖都只听听就罢。
唯一被听进去的,是朱由检生母刘淑女去世,朱由检交由李选侍抚养。
而东宫私下传闻刘淑女是被太子打死的。
“没人拦着吗?”
“太子发作,谁敢拦。”
接着便是内阁首辅叶向高乞归离京,方从哲成新任首辅。
因着先前合作还算愉快,陈樾特意去给叶向高送行。
回来同棠袖说,总觉得叶向高这一走不会太久,他日后肯定能重回朝堂。
诚然也有值得一提的喜事,譬如棠蔚妻子有喜了,陈由珝也满一岁,学会说话走路,开始成天爹爹娘娘地喊,前前后后地跑。每每陈檖带陈良璥来江夏侯府,大的给小的展示如何掏鸟蛋捅蜂窝,调皮捣蛋得不行,可把棠袖气的。
她不好揍陈良璥,陈由珝她还揍不得?
挨了打的陈由珝哇哇直叫。
就这陈檖还在旁边乐呵呵地说男孩子小时候皮点好,长大就变文静了。
棠袖给陈檖翻个白眼。
如此到了年底,陈樾生日,棠袖算算,竟是三十而立。
得知自己满三十岁的陈都督面容一下变得严肃。
他问棠袖:“你会不会觉得我老了?”
棠袖想想说:“还好?”
毕竟她跟他就相差三岁。
她要是觉得他现在就老了,她自己不也得老了?
又想别人家丈夫三十妻子二十七,已然估摸着快要给孩子议亲了,他们家陈由珝却连爬树都还没学会,这么对比下来,他们两个好像要显得格外年轻。
陈樾神色微缓。
从棠袖回侯府到现在,她半句没再提过和离。陈樾自忖他与棠袖的夫妻相处之道也比在棠府时更为舒适自然,更别提他还拐弯抹角地问过,棠袖对现状非常满意。
嗯。
她不嫌弃他就好。
翻过年,阳春三月,棠蔚妻子分娩,棠府总算有了长孙。
辰二爷拉着棠东启瑜三爷冥思苦想许久,还参考冯镜嫆韵夫人的意见,最终给长孙取名棠焕。
陈良璥和陈由珝一左一右地趴在摇篮边上,围着棠焕猛看。
看完,陈良璥道:“没我好看。”
陈由珝跟着说:“没我好看!”
棠焕不懂,闭着眼呼呼大睡。
正巧棠袖从外路过,听见兄弟俩搁那点评棠焕长得丑,直接把两人叫出来。
遂挨打。
同月,努尔哈赤进京朝贡。
这是努尔哈赤最后一次朝贡。
他已正式确立八旗制度,又建七大庙,行将称汗。
及至五月初四,紫禁城出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初四这天黄昏,一男子手持枣木棍,一路闯入慈庆宫,击伤守门侍卫,直奔前殿,欲刺杀太子。
后刺杀未成,该男子被东宫内侍擒拿。
棍即梃,此梃击案一出,朝野震动。
初五,太子将案件奏报给皇帝。皇帝先命巡皇城御史审理此案,后由刑部会审。最终名为张差的男子供出两人,皆为翊坤宫太监,皇贵妃疑为背后主使。
然而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群臣上疏弹劾,却是弹劾皇贵妃兄长棠东启,谴其专擅。棠东启亦上疏为自己辩驳。
这般互相攻讦之下,水越蹚越浑,事亦越扯越乱。棠东启急得焦头烂额,却又不敢进宫找皇贵妃,只得来江夏侯府找棠袖。
殊不知陈樾早给棠袖提醒过了。
陈樾的意思是这案子难说,不仅牵扯到皇贵妃跟莫名背锅的棠东启,更牵扯到浙党和东林党——最先审案的那名巡皇城御史为浙党领袖,刑部主事则为东林党人——以及内阁的方从哲、吴道南也掺了一脚,还是得看皇帝想怎么处置。
皇帝对梃击案作何想法,自然无人知晓。
但很快,皇帝宣棠袖进宫。
棠袖去了。
皇帝一见她,不及说些别的,立即问她怎么看。
慈庆宫地处皇宫大内,却被人闯入,可见紫禁城戒备不足。
这恰恰是皇帝没能完全执掌宫廷的体现。
皇帝便问棠袖:“藏藏。朕难道是个昏君吗?”
棠袖不答,只说:“您二十九年立的太子,如今已是四十三年了。”
皇帝沉默良久。
棠袖则侧眸,瞥了眼旁边的棠褋。
棠褋几不可见地冲她微微点头。
是日,皇帝先给礼部下旨,为太子妃择选坟地,后五月廿八,皇帝于慈宁宫慈圣皇太后灵前召见群臣,太子、皇孙、皇孙女等随同。
这是自皇帝不上朝以来,这么多年百官第一次得睹天颜。
皇帝此举很好解释,算是给群臣一颗定心丸,表示福王已经就藩,太子地位稳固,朕绝无易储之意。接着皇帝下令处死张差,翊坤宫那两个太监同样被处死,其余涉事者或秘密处决,或流放边疆。
对外皇帝一锤定音了结此案,对内则让慌乱无神的皇贵妃去找太子求情。太子表明不想深究,与皇贵妃握手言和,梃击案至此再无从查起。
梃击案后,太子妃入葬,谥恭靖端毅温惠皇太子妃。
终于能合眼。
棠袖想,生前日夜为太子忧虑,死后总算受用一回太子荫庇。
时间来到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初一,皇帝照旧免了大朝会。
只忽然皇帝若有所感,目光缓缓转向东北。
那里,建州女真,赫图阿拉八角殿,努尔哈赤登御座,即汗位,建元天命,国号大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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