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叹道,而后朝某个方向挥了挥手:“出来吧。”
京虞移目,看见宋妄被一个男的捏着后脖领从墙口拐角出现。
“姐!”看见她,宋妄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脸上没一块儿好的,这里红一块儿那里紫一块儿的,鼻涕也流了一大把,明显哭过好几轮了。
京虞哪还有不明白的,她紧紧盯着陈辙,什么话都没说。
陈辙坦诚接受她的目光,就地坐下,阴阴地笑:“你只要晚打一分钟电话,你弟就得挨耳光。”
他眯起眼,手一抬:“开打吧。”
话落,站在宋妄旁边的黄毛男转身,一个接一个的巴掌扇过去。
另外两个人死死禁锢着宋妄,让他躲闪不及。
清脆的巴掌声在耳边响起,京虞的心都揪在一块,她知道陈辙的坏,知道他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怒骂没用,打人没用,歇斯底里也没用。
耳边全是宋妄的哭喊,京虞忍着泪低下头,捏住衣服的边角紧紧攥着,努力控制住快要失态的情绪。
“打坏了可没人疼哦。”
陈辙表情阴险,故意放开声音说:“看来你姐姐一点都不在乎你呢。”
京虞抬头瞪陈辙,目光变得恶狠狠。
陈辙摊手:“你看我也没用,选择权在你。”
他故意这样做,就是让京虞主动做出这个选择,再拿来刺激周沈,他一定会伤心的,一定会。
京虞闭了闭眼,颤抖着说:“我打。”
听到答案,陈辙立即从地上站起,第一时间叫他们停了手,然后从京虞口袋掏出手机递过去:“听话了?好,现在就打。”
京虞沉默接过手机,久久没有动作。
陈辙等不及,直接夺过手机找到联系人,点开周沈的电话,按了拨通。
“我帮你。”他笑得无耻。
电话很快就通,没有一点准备的空隙,那边,周沈低缓的声音传来,带了点难以掩饰的愉悦。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京虞盯着陈辙,没说话。
“挨得近,不用打电话,我自己走过去,给你省话费。”他又说,克制不住的低愉。
京虞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泪先一步流出来。
陈辙恼怒抬手,那边二话不说又开始扇巴掌,同时紧紧捂住宋妄的嘴。
京虞瞳孔骤缩,她眼神控诉,迫不得已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问:“……有空吗?”
打声及时停下,陈辙很开心。
电话那头的人,也很开心。
周沈迟缓了片刻,坚定说出一个字:“有。”
他接着说:“随时都有。”
京虞快要说不下去了,她颤抖着嘴唇,尝到眼泪的味道,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那你……来一趟我这里……好吗?”
“在哪?”他问。
“西郊……你知道的,这里有条小溪,挨着墙……看不见……”
她说话断断续续,并不像一段完整的话,可周沈没想那么多,他被巨大的意外充溢,只是拿起钥匙就往外跑。
京虞挂了电话,凝视陈辙:“你开心了?”
“开心。”陈辙说。
“放了我弟。”
“那得再等等。”陈辙当然不可能听她的,“等周沈来,你陪我看完这场好戏,才是走的时候。”
京虞沉默不语,她一个人走到一边,靠着墙边蹲下,失去焦距。
陈辙带人又重新躲了起来,他们人多,将近二十个人,周沈逃不掉。
京虞仍旧蹲在墙壁,抱着自己。
隐隐的,她看见周沈朝她奔来的身影。
世界在这一刻无限放慢。
京虞听见自己张开了嘴,反悔了,想让他离开,可是来不及,陈辙等人从四面八方出来,直接将周沈围了个彻底。
陈辙站在最前面,第一句话就是出卖她:“还得多亏她了,不然你怎么乐意出来。”
透过双重人群,周沈和蹲在墙壁的京虞对视。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看起来格外镇定,京虞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连忙避开。
陈辙火上浇油:“心寒了,没关系,还有更心寒的。”
说完,他照着周沈的肚子来了一拳。
周沈被迫弓腰,高傲头颅也跟着低下,还没来得及等他抬起,其他人一齐上来围着他拳打脚踢。
他们下手并没有轻重,能使多大劲就使多大劲,脸、腹部、脊背,无一幸免,几乎是往死里殴。
可在这个过程中,周沈没还一下手。
他像是自我放弃了。
尊严碎了一地。
但他们仍不肯放过。
“喊声爸爸来听听。”他们哈哈大笑,毫不留情的补脚。
隔着两米距离,京虞和被打的周沈对视,她看见他长眸一点点变冷。
直到,不再看她。
“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辙厌了,他烦躁地叫停众人,悠悠然走过去,蹲在周沈面前:“这笔帐可别赖在我头上,得赖在她头上。”
陈辙手一指失神的京虞,笑呵呵领着其他人走了。
小镇的路,远离刚才的喧嚣,又重新安静起来。
周沈保持着被殴的姿势没有动,他一个人落在一片风景里,如顽固野石,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京虞盯着他的身影,狠狠吸了下鼻子,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
太阳就要落山,她走到周沈面前蹲下,强忍着眼泪拂去他衣襟的脏土,低声说:“对不起。”
低头那刻,眼泪还是忍不住淌出来,一滴两滴,一点点从京虞眼里溢出。
她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
周沈没说话,他眉眼冰冷,十分冷静地看着京虞,而后抬起她的脸。
散落的余晖落入京虞眼睛,里面含着盈盈波光,好似住进了晶莹剔透的水晶。
周沈沉默替她擦去眼底泪珠,动作轻柔,抚平面颊湿润。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擦完眼泪后,侧过她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风轻轻吹过一轮,身后脚步声消失了。
第17章 红太阳
那天后, 京虞没再看到周沈。
第二天清晨,她一个人收拾好东西准备上学,出门前特意看了眼周沈家门。
铁门紧闭, 沉重无息。
路过昨天那条路时,京虞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可天明明很热,也没有人威胁她。
京虞捏紧书包带子, 低头沉默走远。
走到镇头,卖包子的大娘歇了手, 在跟便利超市的老板娘说闲话,三伏天,闲话都带着一股莫名的热意和急躁。
“你是没看见,都撞成那个样子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害,我昨天还让她过几天再去呢, 天热得要死, 谁猜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早知道我就该再多劝她几句,干嘛非得逮着昨天进货,要是听我的话, 不就逃过老天爷这一劫了?”
“要不说都是命呢,老天爷就见不得我们这种穷人好。”
……
京虞心里隐隐生颤,她望着对面紧闭的蛋糕店和炒粉店,哆嗦着声音问:“你们说的……是哪家?”
“还能是哪家?沈碧玉呗。”大娘抽空回她一句。
京虞只觉脑袋一阵天旋地转,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再确定。
“真的……是沈阿姨?”
昨天下午, 出城进货的沈碧玉在高架桥上遭遇车祸。
弱小的三轮车根本招架不住庞大的大货车,毫无悬念掉进道路下的平静湖水里。
听说磕到了头部, 正在抢救。
听说大概率活不成,就算活着,还不如死了。
京虞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听下去的,她越来越沉默,最后连一个字都不想搭腔。
一个人搭上去市里的面包车,车里挤满了吵闹的长舌妇,她们都在议论沈阿姨的事,议论来议论去,皆是唏嘘,开始感念无病无灾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至于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是虚妄。
京虞把自己缩在角落,不敢想此刻的周沈会有多难受。
车停站了,京虞跟随人群出来,动作迅速地绕过去学校的路,一路狂奔在去医院的路上。
落落说他们都在医院陪着。
京虞赶过去的时候,没看见周沈,但看见落落他们在走廊外一排沉默坐着。
“怎么样了?”京虞扶着腰,还在大喘气。
其他人都没抬头,落落眼里有泪,呜咽说:“沈阿姨情况不太好,医生说,看能不能醒来,如果有幸醒来,恢复估计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沈阿姨还被查出来有糖尿病……”
落落没有再说下去,京虞也没敢再问下去,她低头失神盯着脚下光滑的地板。
这时周沈从拐角出现,他脸上挂着伤,鲜红明显。
京虞匆忙抬头,直接撞进周沈视线里。
短短一天不到,他整个人消瘦了很多,看见她来了也没什么反应。
眼神不带一丝感情地挪开,变得很冷漠,周身都是刺,以一种无所谓的方式扎向京虞。
“你怎么来了?”他问,嗓音低极了,没有腔调,淡得像一阵风。
落落猛吸鼻子,替她说:“我……虞虞关心你和沈阿姨。”
周沈放下水壶,身段沉默,片刻后侧过身背对着京虞,语气冷淡:“不用。”
京虞以为他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当然,他有一万个理由生气。
她敛去心里那点难过,刻意忽略掉他的冷漠,犹豫凑近:“我也想为沈阿姨做点什么。”
背对她的人斜偏着头,像是在极力压抑某种情绪,一直没有说话。
瘦骨身躯艰难撑着,眼睫低敛,始终不愿意看她。
“走吧。”周沈已经在用自己最大的克制。
京虞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那种情绪她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
为什么?
周沈其实很累,疲惫占据脑和身体,再也抽不出一点精力应对其他。
京虞还想再问点什么,周沈已经拎起水壶离开了,她哽了哽,对着众人尴尬微笑,而后努力弯起嘴角,挥手和他们说拜拜。
回学校的路上,京虞忍不住哭了。
等到学校,她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老班斥责她:“明天就要高考了,你今天上学迟到!你要是不想学,不在乎高考,就回家种田去!”
京虞收下一切怒责,什么都没解释,摊开错题册开始一题题复习。
林怀清问她:“你想去哪个城市上大学?”
京虞依稀记得这个问题周沈也问过,她这时惊讶于自己记得这么清楚。
“南城。”
“为什么?”林怀清更想去北城。
“因为不想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
这回,京虞有了新的答案。
—
高考紧锣密鼓的来临。
老师们都穿着大红大紫的衣服,愿望他们的成绩也能大红大紫。
许是重要日子,连老天爷都不忍太苛待孩子们,没有多热烈的太阳,阴了两天,成就学子们一番心静自然凉。
人群接踵进考场,微风徐徐吹过,京虞俯首,认真答题。
每一道题都代表着她未来能走的每一步,每一分似乎又决定她能走多远。
京虞下笔郑重,只因她知道,这或许是她平生唯一一次能尝到的公平滋味。
等四门考试全部结束,最后一道铃声响起,京虞放下笔,听自己心中那道长时间紧绷着的鼓动轻轻落地。
她跟着人群一起出考场。
外面很热闹,民警拿着大喇叭喊不要挤,家长在喊自己的孩子,京虞环绕一周,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毕业快乐!”
落落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跳出来,手捧一大束郁金香递给她。
京虞脸上全是惊喜:“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给你一份完整的落幕礼啊!”落落俏皮的笑,“这束花是大家伙一起送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哦!”
京虞笑开:“谢谢。”
“考得怎样?有没有望冲刺那六个数字?”落落指的985和211。
京虞抱着花,心里踏实:“预估一下,应该是可以的。”
落落尖叫:“我就知道我们虞虞是最棒的!”
京虞笑笑,低头嗅花香,粉红郁金香芳气扑鼻,她轻攥指尖,不经意问:“周沈还好吗?”
两天过去,她对于他的近况,恍惚像隔了一个世纪。
“他……”落落安静下来。
在京虞高考的两天,周沈状态堪忧,他几乎一直守在医院,很少睡觉,偶尔睡两个小时,便已是恩赐。
掉入河里的那辆三轮车,被捞了上来。
红漆三轮车变得破破烂烂,还少了一个轮子。
打捞的人说,没看见另外一个车轮,倒是有一个新车轮打捞上来,也是个三轮车轮,但很明显不是一个车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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