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没有未来,通往自由的那扇门永远有数不清的障碍,他们只能边闯边憧憬,一点点摘掉身上的霉菌。
霉菌可以是梦想不被父母支持,也可以是被父辈随意支配的嫁娶权,但一个少年的侠肝义胆,叫希望。
京虞好似懂了,她紧紧握着那颗糖。
落落拿着那些剩余的糖去哄小孩。
京虞如法炮制,她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莫名地,她也想知道最终的结果。
不过多时,一群小孩被聚集到一地高处。
周沈突然出现,他从高处跳下来,将那些小孩排成一排,一个个教他们扎马步。
已过晌午,太阳并没有那么热烈,却仍刺眼。
京虞问落落:“他要教孩子们练武?”
落落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难以言喻,僵硬地点了点头:“……算是。”
小孩们有男有女,有大有小,但没有一个敢有怨言。
因为身边站着何明,他会故意凶神恶煞,好比家家户户门上贴的黑脸关公。
周沈抬头看了眼天,对底下众小孩淡淡道:“扎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休息五分钟,然后继续。”
有人小声提问:“那哥哥,我们要扎到什么时候?”
周沈双手环胸,头微微往前探,笑容突然变得深不见底:“扎到你们爸妈来领。”
他说这话时,眼神分明藏了狠意,绿叶光轮闪过锋利侧脸,他又收敛起狠意,变得随意寡淡。
落落领着京虞在阴凉地坐下,拆开剩下的大白兔糖往嘴里扔。
京虞坐下后,身体后仰,偷偷透过绿叶的间隙去观察周沈。
有细碎的光泽一轮轮掠过他的脸。
原来他对谁都很好,京虞低眉,才明白那晚的求救,一开始早有铺垫。
“有家长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何明出声。
不是一个家长,是一群家长,蜂拥而至,他们纷纷来到自己孩子面前,面露关心,询问有没有出事。
有不少孩子开始掉眼泪:“腿疼……”
“妈,站不起来了……”
周沈恍若未闻,他靠在树下,头微微垂,神情莫辨,叫人看不出真实情绪。
“周沈!你个狗娘养的,真不是东西!”
终于,有人骂他了。
周沈掀起眼皮,眼睛刺亮:“再扎二十分钟。”
几乎是条件反射,所有小孩同一时间扎下去。
京虞眼皮跟着跳了跳,落落则哈哈大笑。
“你……”
“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周沈,你想好怎么解释吧!”有人愤慨道。
“倒不如先想想你们的孩子。”
周沈走到为首者面前,姿态从容又嚣张:“你说,他们为什么还是不敢起来?”
所有小孩都害怕地看着周沈,即使腿打颤也不敢乱动。
“可如果你们管好自己的嘴,你们的孩子就不会怎么样。”
远处,民警的身影越来越近。
周沈轻描淡写说完,主动向民警走去,他举起双手:“辛苦警察叔叔了。”
周沈被带走了。
直到他离开好一会儿,京虞都没有反应过来,小孩全部走光,都被带去问话,她和落落站的地方靠外,幸免于难。
落落嘴里含着糖,挥手和京虞告别:“我先走了,拜拜。”
京虞问:“他怎么办?”
落落:“不用管,沈哥不会有事的。”
这是十足的肯定,可京虞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到小镇的派出所,找了个位置安静坐着。
一路上,她听到很多关于周沈的流言蜚语。
还有他妈妈的。
说不上什么感觉,心情却很酸涩。
就像吃了一颗已经放了很久的糖,糖浆和糖纸发稠地黏合在一块,你想用力扯开,糖浆却沾到掌心,黏稠得要命。
京虞望着警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换了一波又一波,有不少家长骂骂咧咧领着孩子回家。
周沈呢?他怎么样了?
京虞沉默着等到了晚上。
暮色四合,警局某一扇门终于开了,周沈从里面走出来。
“想帮孩子们习武的心很好,但也得争取家长们的同意。”民警语气意味深长。
“知道了。”周沈应答,视线往京虞那儿瞟了一眼。
“行了,走吧。”民警叹了口气。
周沈点了点头,掉头往京虞那儿走,他在距离半米处停下,低眉落眼,一眨不眨注视着她。
半晌,他出声问:“怎么还没走?”
京虞站起身,语气稍许紧张:“等你,刚好回家顺路。”
其实是因为他是靠山,她还不敢丢下他一个人离开。
“顺三个小时?”他眼里意味分明。
京虞没说话了,两眼清零零的找不出理由,周沈垂头低低笑了声,站在她身侧,嗓音低缓。
“走吧。”
他肩膀清瘦,担不起等待。
—
走的夜路,京虞跟在周沈身后,小镇黑夜多喧嚣,一只鸟突地从低处窜到高处。
京虞望着周沈的背影,莫名想起今天听到的话——
“他就是个混世大魔王,咱们镇上上一个被叫混世大魔王的,早都进了监狱。”
“监狱就是他们的五指山,这一辈子啊,没有孙悟空的命,只有被压的份。”
“你且看,今天他不就被抓进去了!”
还有他母亲的……
“听没听说,沈碧玉就是个□□,跟镇上那户有钱人家搞在一起!”
“我还听别人说,那寡妇跟咱们镇那个万年老光棍睡了。”
“真浪!我看到镇上开摩的的偷偷摸她屁股,她躲都不躲一下。”
“是寡妇,也是□□啊……”
话语的难听程度令人咂舌,可京虞却发现,这些妇人的孩子,多半都在今天扎马步的行当中。
也是到现在京虞才恍然明白,周沈今天那句管好自己的嘴,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根本不是想教那些孩子练武。
不过是那些唾骂他母亲的人,最宝贵他们的孩子。
所以他借孩子之名,来警告这些长舌头的人。
京虞在这一刻明白了周沈的做法。
“周沈,你难过吗?”
隔着不到半米距离,京虞低声问他。
周沈脚步一顿,他背影硬挺,语气疏离:“难过什么?”
“母亲被别人这样污蔑。”就连这条回家的路,都能听到污言秽语。
“所以我报复回去了。”
周沈不紧不慢往前走,永远挺直脊背,风吹雨打也依旧坚如磐石。
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讥讽:“你等着看,看明天,她们还敢不敢乱说。”
这一遭后,嘴再痒也会有个把门的。
周沈从不相信好言相劝,所以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更何况在明面上,他能全身而退。
快到镇尾了,路况愈加空旷,天也愈加黑,京虞离周沈近了点,巴结道:“你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一起靠近的还有清冽的香皂味,周沈脚下步伐没有停顿,只是走到一半,低头捡起脚下掉落的树枝。
他牵着其中一半:“怕的话,牵着这个。”
细小的树枝被他握去一半,京虞沉默地牵住另外一半。
夜路料峭,他们继续不紧不慢往前走。
踽踽独行,也彼此相伴。
走到老路灯下。
周沈率先收回手,抬头望向忽明忽灭的老路灯,他长腿往前一跨,跨过家门口的高坡。
“再见。”他伸了个懒腰,连头都没回。
“拜拜。”京虞也说,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扯下来。
人的热情到顶了就会快速消退,所以周沈,能守护她多久?
回到家门口,京虞打开嘎吱作响的大门,她低头走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一双男士鞋。
抬头,宋承民那张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笑脸赫然出现。
京虞被吓了一跳,往后退避。
“虞虞啊,隔壁那小子送你回来的?”
宋承民还在往外张望,贼眉鼠眼:“听爸一声劝,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你少跟他来往。”
京虞瞬间有点无语,他是怕被那小子打吧。
“他人很好。”
有了周沈这个靠山,京虞说话都硬气几分。
宋承民嘿嘿笑了声,眼里有讨好:“爸今天偷偷喝了一瓶酒,你不会怪爸吧?”
这在京虞的意料之中,她问:“母亲呢?”
“在睡觉。”
京虞听着就要往里跑,被宋承民一把拽住,男人力气之大,轻而易举就把她拽到地面。
京虞防避不及,纤细白皙的手臂蹭上凹凸不平的地面,薄薄的皮面组织瞬间被蹭破,露出些许红色来。
“虞虞!虞虞你听我说,我没打你妈!”宋承民看了眼外面,显得紧张兮兮,“我就喝了一瓶,没多喝。”
京虞两手撑在冰凉的地面,没有说话,她默默感受着头发上那只不断抚摸的手,皮肤一层层激起鸡皮疙瘩。
宋承民是清醒的,可是清醒久的人,最终也会变得危险。
京虞不相信他。
晚上,守在母亲床前的京虞默默趴下。
她要对周沈好。
要对他很好很好。
好到,他做她和母亲的守护神,好到她一有危险,他就能来救她。
所以第二天,京虞来到周沈家。
依旧是大太阳天,过了两个钟头,周沈才醒,他换了件黑色的T恤,将凌乱的头发随意往上捋。
半清醒地踏开门槛,他手里还拿着一瓶矿泉水,恣意仰头往下灌。
抬头,刺眼的阳光轮过来。
周沈眯起眼,看见两条晾衣线上,昨天刚穿过的黑T恤在随风飘动。
还有,那条……内裤。
他刚吞下的水,又悉数喷了出来。
第04章 碧蓝天
“你起来啦?”
对面,京虞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锅铲,笑意盈盈看着他。
周沈原地愣怔好一会儿,才偏开头问:“你洗的?”
“我看都脏了,所以就洗了。”京虞微微观察他的反应,往前走几步,“你允许吗?”
她假装很自然的走近,视线是紧张加不安的,眼一抬,就是周沈偏红的耳朵。
少年仍是没有看她,语气和步伐一样慢条斯理:“不允许。”
他绕过她,云淡风轻往厨房走。
后面,京虞的声音传来:“饭已经做好了,你可以直接吃。”
听到这句话,周沈踏进厨房的脚,终是仓皇地趔趄了一下。
京虞做了三个菜。
她在周沈对面坐下,将垂下来的头发挽至耳后,不再口出狂言,乖乖的,低头吃饭。
周沈完全没看她,他低头扒饭,面色铮铮,仅抬头也是夹菜。
窗外太阳很好,明媚耀眼。
有风微微吹过,鼓起少男少女洁净的衣衫。
到处都很安静,筷子清脆碰撞碗碟,中规中矩成了餐桌的分水岭。
直到,饭桌底下,周沈的长腿无意触碰到京虞。
短暂的接触后,两人都愣了。
京虞抬头看了周沈一眼。
他停下咀嚼的动作,凛凛目光微变,停顿了大概三秒,淡定把腿收回。
京虞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觉得假正经的人,很有趣。
等饭吃好,京虞主动去洗碗,她自然而然接过周沈手里的碗:“给我吧。”
周沈刚要起身的动作被言语按下,他看着那双纤细的手,白净瘦小,摘过他的碗,转身就走。
他盯着桌上的菜,缄默片刻。
女孩的背影又开始忙忙碌碌,转头,天空碧蓝如洗,周沈伸展出长腿,抬手翻了翻头发,而后很自然地用手撑住半张脸,望向天外。
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手机一连串叮铃好几声,周沈拿出来看,而后径直起身,走到京虞身后。
“喂。”
京虞急忙转过头,手上还淋着水,她睁着一双饱含求知欲的眼,嘴角两边刻意上扬,等待他发话。
周沈深深看她一眼:“我有事,先走了。”
京虞摆摆手:“那你快去。”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走,而是还停留在她面前好久,京虞猜到他要说什么,主动道:“我以后不会动你衣物的。”
京虞并不知道他的芥蒂在这里。
周沈原意是想告诉京虞,她只是个女孩,不用帮他做这些,只是看到她笃定的脸,一句话在嘴里绕了半圈,最后化成一个字。
“行。”
他从喉咙底呵出一声笑,走了。
京虞抿了抿嘴,回头把洗好的碗筷淋干水,整齐地码在柜窗里,她的手停留在柜窗边缘好一会儿,睫羽下眼神闪烁。
再过一个星期她就要开学了,在此之前,她必须保证母亲和弟弟的安全。
周沈,她必须要讨好。
离开厨房,京虞没有第一时间走,她化身田螺姑娘,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周沈不常回这个家。
原因是他母亲在镇上有两家店,一家炒粉店,一家蛋糕店,有时生意太忙,沈母顾不上来,周沈就会住在店里。
所以这才是京虞搬来这几个月里,没有见到过周沈的原因。
但总归是家,是家就要打扫。
环视一周干净的房屋,京虞心满意足,将扫帚放在门口外边,小心翼翼关上门离开。
回到家,宋承民正围着冰箱东看西看。
京虞站在他身后等了顷刻,发现对方依旧没有发现她,于是直接喊出声:“爸,你在找什么?”
宋承民被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不出声啊!”
京虞以为他在找酒:“家里没酒,都被我扔了。”
宋承民气性一下子上来:“我放在床头的你也扔了?”
“扔了。”
“那瓶酒大好几百,你竟然也扔了?”
宋承民走到她面前,撞到椅子也不在乎,他按捺住脾气,好声好气问:“虞虞,你是不是骗爸呢?其实没扔,对不对?”
“扔了。”京虞重复这两个字。
看到宋承民眼里已经起了怒火,京虞往后退两步,说:“昨天去警察局,我跟刘叔叔谈了你和母亲离婚的事,爸,你愿意离婚吗?”
京虞深知找周沈做靠山不是长久之计,最要紧的还是要两人离婚,离婚后,她们会离开这个小镇,从此以后毫无瓜葛。
3/4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