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小镇安静下来,京虞也跟着安静下来:“嗯。”
他们一起回的家。
走出小镇,路边溪水沿着麦田缓缓流淌,夜风轻缓拂过伤口,空气中都是稻米成熟的味道。
这条路,他们已经一起走过好多遍了。
不知道会不会走过一个春夏秋冬。
“以后我一定在场。”
两道身影被空旷的麦田拉远,周沈的话语落在京虞耳边。
他们的身影又凑近。
京虞眼睛肿得老高,她努力睁眼,仰起头问:“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周沈像抚摸小猫一样,抚摸了一下她的头。
麦田仿佛停止呼啸,京虞抬头咧开嘴笑,突然觉得伤口不疼了。
—
走到家门口,天彻底黑下来。
门前路尾的那盏老路灯,磁拉磁拉响,闪一下暗一下。
京虞仰头:“报修到现在都没有人来修,它的生命好像快要终止了。”
周沈跟着抬头,站在她身侧:“不会,有很多东西都会新生。”
京虞喜欢这个说法,她问:“比如呢?”
“比如你,比如我。”周沈朝她露出一个笑,凌凌无瑕,在夜灯的照耀下散发出蜚蜚光芒。
“像太阳一样吗?”京虞微微歪头,澄黄的亮光打在她脸上。
很好看。
“嗯。”周沈不经意偏过头去,迟钝性嗯一声。
“太阳东升西落,我们也可以。”他微微松弛,“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去追太阳,一起见证太阳的新生。”
京虞带着周沈这句话打开家门。
院子内坐着三个人。
母亲坐在那张矮凳上,依旧望着那株月季。
宋承民坐在台阶上,大腿敞开,头围了一圈的白色纱布,眼睛淬毒似的看过来。
弟弟宋妄看似在玩石头,实则眼神一直偷偷往她面颊的伤痕瞟。
京虞隔着远远距离和宋承民对视。
男人捂着脑袋大步走过来,盯着她,似乎在忍,没忍住,缓缓抬起大手。
“打吧。”京虞声音又淡又轻,“把我打死了,你坐一辈子牢,吃一辈子牢饭,被你那些表面兄弟,骂一辈子混账东西。”
宋承民怔住,不可置信看着京虞,俨然不敢相信这是她能说出的话。
他恨恨把手放下,不是因为不敢打,而是因为现在不能打,哼一声,绕开她大步走了。
京虞回身凝视,知道宋承民本质上还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可偏偏,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们,凶狠得像蛇。
没事,快过去了,再等两三个月,分割财产,她们就不用在这个房子里待着。
宋妄小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去牵她的手:“……姐姐。”
目光带怯担忧。
“姐姐没事。”
京虞嘴角往上,牵着宋妄的手走到母亲面前。
母亲恍惚的眼一点点聚焦到她脸上,而后流泪,不停的流泪,像是要把这一生的泪都流完。
京虞用大拇指帮母亲擦泪,她眼里深深的担忧,不为自己,为母亲。
门外传来有稀稀疏疏的说话声。
原来宋承民一出门就被周沈堵住了,他条件反射般抱住自己,警惕看着周沈:“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昏暗的天,周沈嗤笑。
“我告诉你,别轻易打我!我现在可是被告人,我要是受了点伤,你可不够赔的。”
周沈慢慢走近,嗓音变淡:“打你没用,蛆虫不配我动手,还有别的蛆虫会动手。”
周沈的话让宋承民很不适,不由后背发麻:“你到底什么意思?”
“等着吧。”
周沈说完这三个字,像在下最后通牒,他转身就走,没有进京虞的家门。
留下宋承民一个人在原地破口大骂。
—
京虞是行动派,周沈提出的追太阳,热络的人却是她,起了个大早开始忙慌,摸着一片漆黑去敲周沈的门。
鸡都还没打鸣的点,京虞已经开始兴奋,她正儿八经在门口喊:“周沈,你醒了吗?你要是没醒,我就自己去了!”
她几分钟前给周沈发的消息,人目前还没回复。
不知道他意愿强不强,万一想睡觉呢。
谁料少年从里打开半边门,顶着一头鸡窝似的料峭头发,闭着眼问:“现在几点?”
“四点啦。”少女声音轻快。
周沈依旧闭着眼:“给我十分钟。”
京虞下意识啊了一声,语气里仿佛在说:竟然要十分钟这么久?
周沈黑眉动了动,改口:“五分钟。”
“好吧。”她还挺不情不愿的。
周沈又闭着眼转身回去,脚下步伐格外快,洗脸刷牙,穿衣束扣,等全部弄完出现在京虞面前,正直晃晃撞上她那张抱怨的脸。
她说:“过去十五分钟了……”
她又说:“太阳都快出来了……”
周沈:“……”
他瞧了眼乌漆麻黑的天,罕见的没有说话。
“对不起。”道歉最好使。
人家都道歉了,京虞吸了吸鼻子,率先坐上自行车,一脸恢复元气:“那我们出发吧。”
周沈笑了笑,也骑上他那辆自行车。
两人都在自行车前弄了一个照明灯,在不算宽敞的大道上不急不缓往前行驶着。
这个点路上没人,他们的声音穿过了大片麦田,来到彼此耳朵里。
“听说今天好像是阴天。”周沈不算揶揄地说。
但,怎么不算逗弄呢。
果然,京虞慌了神色,她认真问:“太阳不会出来吗?”
周沈挑唇一笑:“好像要下大雨。”
听到这话,京虞作势要停下来看天气预报,周沈已经往前驶出一段距离,他慢悠悠道:“骗你的,艳阳高照。”
京虞:“……”
耍她。
骑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他们在轻薄的云端隐隐看到太阳露出了头,远山不再远,近在眼前。
京虞有些惋惜:“我们好像还是起晚了。”
周沈回头看她一眼:“这次留给路上,下次留给山上。”
周沈偶尔的话,总能治愈到京虞,她与他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缓下了骑行速度。
“这样看太阳也很好看,因为我是第一个看到太阳的人,似乎它就成为了我的私有。”
“私藏的太阳?”周沈低声,“也很不错。”
他们没有选择上山,而是停在路上和小草小花们坐在一起,双臂撑在身后抬起下巴沐浴阳光。
清晨的风很矜持,温柔拂过两人,薄光照在京虞微红的伤痕上,细小绒毛似乎动了动。
“还疼吗?”周沈突然问。
“不疼了。”第一次之后,她就感觉不到痛了。
“下次请你在山上看一次太阳。”他又说。
“那一言为定。”
“嗯。”
—
因为脸伤的缘故,京虞跟学校请了三天假。
但高考来临在即,时间分秒必争,即使全身都疼,京虞还是挺起精神,搬一张板凳在院内顶着温暖的阳光背单词写题。
她有时候会想睡觉,太阳总是让人暖洋洋的发困。
在忍着完成今日所有目标计划后,京虞毫不犹豫选择睡个回笼觉。
再醒来,是被绵绵不绝的叫喊声吵醒的,落落在她家院子内俏俏地喊:“虞虞,我来啦!”
还有几个男声。
京虞掀开窗户的遮帘,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也有不熟悉的。
没来得及下床,落落第一时间推开她的房门,风风火火钻进来:“我的虞虞,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京虞笑着推开她的怀抱下床,有点不好意思:“小伤小伤。”
落落说她这种谦虚还是不要也罢,说完拉着她的手出去见朋友。
何明来了,他身边站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孩,另外一个男生好像叫赵逻,还有一个长得有点像缩小版周沈,眨巴眨巴眼直直瞅着她。
他们都纷纷上前跟她打招呼,京虞应接不暇,转头看到闲闲站在一旁的周沈,知道是他的好心好意。
“我妈做饭,盛情款待,来不来?”周沈问,目光落在京虞脸上。
她伤痕好了些。
一众人跟着等她的回答,京虞点头:“当然。”
来到周家,院子内早就摆了一桌好菜,周沈母亲沈碧玉,是个细瘦窈窕的温柔女人,她轻柔摸了摸京虞和宋妄的头,和京虞母亲京倩走向另一桌。
母亲在面对沈碧玉时,很正常,更愿意开口说话。
周沈收回她的视线:“我们坐另外一桌。”
京虞突然想到个问题:“那个男孩?”
“我弟,周实。”
周沈知道她想问什么,转头朝周实招了招手,“来,认识一下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京虞不禁抬头偷偷瞥了他一眼。
周沈没有异样,两手搭在周实肩膀,轻轻拍他的头:“叫姐姐。”
周实比他哥乖多了:“姐姐好。”
像个糯米团子,京虞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姐姐有糖,吃糖吗?”
她拿出昨天还剩的糖,一股脑全部给周实。
“谢谢……姐姐。”
周实捧着满满一手糖,捧得不是太安心,眨巴着眼去看他哥。
周沈俯下身,在他耳边说:“看见那边那个小男孩了吗?他是漂亮姐姐的弟弟,你拿着糖,和他一起分享,好不好?”
“好。”周实乖乖点头,两眼甜甜的转,迈开腿去找宋妄。
“我没想到你还有个弟弟。”京虞说。
“他怕生,不爱出门,我今天告诉他有个漂亮姐姐想认识你,他倒是肯害羞的过来。”
京虞想笑,就真的笑了出来,两眼顺势弯起来,望着很快玩到一块儿的周实和宋妄。
她这时还不知道,周实的未来。
第09章 蛋炒饭
京虞在饭桌坐下后,面前摆着一碗蛋炒饭。
蛋炒饭上面撒满了搅拌均匀的葱花,闻起来香喷喷的,京虞听见自己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叫声,低头就着插在里面的勺子吃起来。
右侧坐着一个女孩,听她自我介绍叫温杏,很温柔的一个女孩,偷偷塞给京虞自己带的药。
“涂这个,会好得很快的。”声音又轻又温柔。
京虞很感动,她听何明说温杏是城里人,只不过被寄养在小镇,以后是要回去的。
何明望向温杏的眼神很温柔,很深情。
就跟落落看何明的眼神一样。
周沈去拿喝的酒跟饮料,众人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他来。
京虞抬头往屋里张望,瞥见个黑影子,拿着几瓶饮料出来。
没有酒。
赵逻随口一问:“没酒了?”
周沈神态不变:“没了,喝饮料吧。”
京虞却一窒,她分明看到了酒,所以他这么做,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吗?
她不自觉看周沈一眼,恰好和他对视上,周沈眼神轻描淡写,刻意撤开,下一秒却又猛地转回来。
盯着……她手里那碗……蛋炒饭?
蛋炒饭?
京虞也跟着低头看,不明白周沈盯她的蛋炒饭是什么缘故。
总不可能她手里那碗是他的吧?
偏这时赵逻出声:“哎,咱沈哥那碗蛋炒饭呢,谁拿了?”
一桌人都说不是自己拿的。
京虞此刻就算再傻也看出来周沈的那碗蛋炒饭被自己拿了,她面色羞红,咳了咳,准备出声掉马。
“我给猫了。”周沈开口,有意无意瞥向京虞。
赵逻不明所以:“我们那只田园小可爱?”
周沈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嗯。”
他从旁边拿出张椅子,说了句让让,漫不经心挤进京虞旁边坐下。
人落座,京虞嘴里嚼动的蛋炒饭更加食之无味,最后她还是良心过不去,低下头悄悄道歉:“对不起。”
长桌上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周沈借拿饮料的动作,说:“伤者为大。”
京虞牵了牵嘴角。
知道了他压根不在意。
这顿饭很丰盛,沈阿姨为了盛情款待他们,还买了龙虾,满满一大盆龙虾摆在中间,足够饱腹一顿。
不知是谁起的头,端起盛满饮料的水杯,举得高高的:“来!让我们用甜甜的饮料,敬我们勇敢的京虞,祝她早日康复,祝坏蛋早日滚蛋!”
落落也跟着起哄:“滚蛋!”
周沈率先举杯,大家也跟着一起。京虞身为其中一员,被他们的气氛带到,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温暖。
“要不要说两句?”何明笑眯眯看着京虞,有起哄的嫌疑。
京虞还真想了想,她杏眼垂下来,一抹笑意,语调温和:“希望我们像这盆龙虾一样,红红火火。”
“好!”
大家伙又笑又闹。
周沈也闹,但他沉默偏多,劲瘦的腰身往椅背靠,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有人喊他吃龙虾,他闲闲一应,从京虞那儿拿了双塑料手套,缓慢剥起虾来。
京虞眼见自己少了一双,瞅了瞅淡定的周沈,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饭桌上,赵逻在说辉煌史:“想当年我刚出生的时候,也是个一手就能抓一百块的聪明婴儿,我爸说赵家以后会发大财,因为我手气好,其他的都不抓,眼里只有钱!嘿,你们说神不神奇!”
京虞边吃蛋炒饭边淡淡的笑,她很珍惜这个时刻。
周沈还在剥虾,他袖子很长,边缘口那点不禁沾上红油。
京虞无意瞥到,立马放下手中的蛋炒饭,两只手直冲冲伸过去,把他两边袖子抡上来。
桌上其他几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看过来,脸上都是心领神会的表情。
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出声。
只有周沈浑身僵住,动了动眼。
再动了动心。
他听见自己心脏那处极快地跳了下。
“这边沾油了,我给你擦擦。”京虞说完拿纸,低头细细给他擦袖口。
擦完,她又若无其事的吃饭,转身听他们的乐事去了。
周沈还愣怔在原地。
他往后靠,舔了下嘴唇,眼神左右飘忽了会儿。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袖口那一块儿,火辣辣的烫。
他抬头喝饮料,仰起喉咙喝完了一整杯。
心脏的鼓动愈演愈烈。
俨如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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