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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喂你吧。”
坐到轮椅边的椅子，芮晗拿餐巾给易北尧擦了擦嘴唇，轻轻握住他右手，把固定在手套上的小勺给取了下来。
易北尧并不愿意被她喂，但他的反抗太微弱，一个小勺子也抢不回，只能任芮晗处置。
“晗宝……”他想说不吃了，已来不及。
“来，喝一口牛奶。”小勺子小小的，芮晗觉得太小了，却也没说什么，将牛奶递到唇边，连语气也温柔了些，“你不能吃这些么？”她指了指自己面前油亮的松茸、胖嘟嘟的灌汤包、粉色虾饺、绿色的羹汤、还有咖色、黄色、白色的小点心。
“能，只是我的动作，不雅……”
“交给我。”把易北尧当做飞飞，芮晗尖细的手指掐了指甲那么大的点心，耐心喂给他。
第12章 并不喜欢被人喂，但那个……
并不喜欢被人喂，但那个人是芮晗，对她的温柔投喂易北尧丝毫没有抵抗力，喂过来什么无所谓，他会乖乖张嘴，“谢谢晗……咳……咳……”
吃东西讲话会被呛，小朋友都知道，易北尧面对芮晗却忘记了基本常识，当他眼神温柔看着芮晗道谢的时候，果然被呛到了。
瘫痪的人身体失去了对肢体的支配，又没有肌肉来发力，不足以支持他如普通人一般缓缓吸入空气，再大力的咳嗽，直到咳出异物；易北尧被呛到，他不会大力的咳，仍然像讲话一样的有气无力，只会断断续续咳。
“慢一点慢一点，啊，不是，用力一点，对，用力……”扔下小勺，芮晗手扶着易北尧瘦骨嶙峋的肩膀，指导他如何用力咳嗽。
不知是因为她扶肩膀的原因，还是因为易北尧坐的这个轮椅只在大腿、小腿部位扣了安全束带，被呛到的人，身子已经有歪斜的情况，越来越佝偻，易北尧无法自己直起身，只好分心用胳膊撑着轮椅扶手，防止自己一头栽在芮晗怀里。
护工看到不对，走过来环抱住易北尧的胸前，另只手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扣拍后背，帮助他排出异物。
看护工不紧不慢，易北尧呼吸困难，声音已经快没了，芮晗站起身来，满脸的焦急。
“是不是应该再大力一些？算了，还是去医院吧。”她手自然的抚摸易北尧的脸，皱眉四下看了看，思考在他们都不靠谱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该如何送他去医院。
“芮小姐，家里有急救设备，吸痰机，都有的，您放心。”见惯了易北尧各种发病状况，但管家也明白芮晗的担心，连忙跟她解释。
就在这时候，易北尧咳出了气管里的几滴羹汤，在护工有节奏的拍背辅助下，渐渐止住了咳声，呼吸恢复了正常。
“没……事……晗……”细细白白的腕子，晃动手掌蹭在芮晗的腰上，易北尧坐轮椅，手臂没力气，他也只能抬那么高去碰触她，这一下唤回了芮晗的神智，她仿佛被烫了似的收回托着人家尖下巴的手，后退了半步，低头查看易北尧的脸色。
“好吧，没事就好……”原来是她过于担心了。
“周末，你穿这身要做什么？”早餐后，易北尧驱动轮椅故意拦住芮晗的路，不让她一个人离开。
“我的衣服在酒店，你这是明知故问。”看看自己脚下白团子一样蹭来蹭去的飞飞，芮晗的脾气再次全部消失了，什么原则坚持不下去，讲话声音变得小小的怕吓到脚下的小猫咪。
“芮审查官，我有好多事请教你，别走了，你跟我来，我拿我的毛衣给你。”前女友面子一定要给，毕竟是他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留下人家。
“易北尧，我留在你家，完全是因为飞飞。”舍不得是真的，乖乖跟人家进了电梯芮晗还要嘴硬。
对芮晗的身材了如指掌，易北尧都不用看，在衣帽间门口支使佣人，给芮晗拿了他的花纹衬衫、白毛衣，一条他还没机会穿的浅色牛仔裤，芮晗穿上身的确宽大许多，但慵懒知性美女的样子立刻显出来，还蛮适合居家。
易北尧自己也换了衣服，他换了更宽松的衣服是为了康复锻炼，经过半宿的思想斗争，他决定完全不遮掩了，如果芮晗想看就给她看，让她自己慢慢做决定。
家里有舒适的影音室，有茶室可以喝茶听琴，书房藏书超级多，连接主楼通过连廊还有一个室内花圃，飞飞的房间则是超可爱型儿童乐园，随便进哪一处都不会无聊，芮晗偏偏选择最难的一件事，看易北尧复健。
复健室有些像健身房的布局，光线、空气循环、设施看起来还不错，但从护工将易北尧从轮椅里小心抱起开始，芮晗的心，一直在紧紧揪起来。
两位护工是面对面、分别在易北尧身侧抱他，一如既往的很小心很慢挪动。不是第一次看到护工这样抱他，芮晗一直疑惑而且觉得没有必要，易北尧四肢瘦的只剩皮包骨，高大的护工一个人抱他转移一下，完全不是问题，今天芮晗才完全看懂是怎么回事。
他身体是瘫软的，如果一个人抱他，要很用力很用力禁锢住易北尧的腋下和膝弯，恐怕会非常疼，如果不特别用力，他的身体会一直往下坠，因为脊柱一丝力气也没有。有另外一个人拖住瘫痪病人腰臀部位，抱起来才是最安全的。
被抱到复健床上，说是床，芮晗却觉得这床好小啊，从头部到脚踝，分别有凹陷或突出的部分包裹身体重要关节。这床显然是贴合易北尧身形定制的，可以把他身体舒服的固定在床上，却也加倍的显得整个人格外虚弱瘫废。
“晗宝，你去坐一会儿，听会歌。”易北尧温柔的目光穿过护工的胳膊，努力侧头追寻芮晗的身影，像个老父亲，时刻为她操心。
管家已经给芮晗的座位专门拿来雪白的羊皮铺好，水果、坚果、冰淇淋给端来一大托盘。
高级的音响不问主人，只问芮晗，“想听什么？”
芮晗摇摇头，坐都不肯坐，一直守在床边，眼里只有易北尧。
纤细白嫩的手握住易北尧袖口宽大的手腕，芮晗小心把他的手腕放好，目不转睛看护工在帮他活动腿上的关节，“你别动，小心会受伤。”
难怪芮晗满眼的担心，易北尧如果穿西装或是厚一些的家居服，还看不出腿型，现在穿着薄薄的运动裤，护工正托举他的腿反复做被动活动，瘫痪的腿脚毫无活动能力，瘦成一条的脚低垂晃动，每个关节细瘦歪斜的样子一览无余。
“不会，他们每天跟我在一起，有经验的。”易北尧自己不能动，还要反过来歪着头安慰芮晗。其实，他并不太在意复健这个事，因为无论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再走路，但李梧和管家都会劝他坚持，既然是为了他好，也便一直持续做下来了。
简单活动之后，复健师做的更加专业，抓住易北尧双手，用力帮助他使力，甚至能拉住他双臂将他上半身微微抬起，起到锻炼胳膊大部分残余肌肉的目的，力求增加他胳膊的整体力量。上半身抬起缓慢，但易北尧颈部力气有限，他的头无力后仰着，吓的芮晗连忙伸手去护着他脖子，发现只抬起十几度不会有危险后，她才又收回手继续看他。
这样躺着锻炼了许久，直到易北尧额头蒙了一层薄汗，胸脯不住的激烈起伏，复健师停下来，扶他靠坐着，更有利于他呼吸畅通和恢复体力。
刚要给易北尧擦汗，复健师拦住了芮晗，“小姐，您把手绢给先生，让他自己试试。”
“好，”将手绢搭在易北尧手掌上，他手指不能动，芮晗又把手绢在他手指上缠绕了一圈。
看到手绢不会掉，易北尧才晃悠悠抬起前臂，再艰难挪动大臂，一下一下自己拭汗，看他辛苦挪动，芮晗差一点忍不住把手绢拿过来，她手指紧握，终于是耐心看完他自己努力一次，最后还跟着长吁一口气。
“晗宝，我……只能做这些。”虚软靠坐着的易北尧摇摇欲坠，带着喘息跟芮晗讲话。
拿了他的手绢，芮晗也学会了安慰人，点点头说，“你做的很好。”
看她对自己多了包容心，易北尧知道芮晗在慢慢熟悉他特别的生活，也顺从的任护工再抱起自己。
安置易北尧坐在电动轮椅里，并不是让他操纵轮椅这样“简单”的活动，复健师拿了一个大盒子到桌子边，开始抓握力训练。
有胳膊肘支持，易北尧抬起手腕，来回挪动胳膊不成问题，他力气虽小但起码是能够活动；可抓握东西，对他几乎没有功能的手指来说，太难了。
盒子里的玻璃球，积木，橡皮泥，毛绒小玩偶……一样一样被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削薄的手掌，手背青白，血管清晰可见，原本修长的手指紧缩蜷曲，无论怎样被按摩，已经萎缩的只剩一层薄薄皮肉包裹，没有一点肌肉更没什么茧子，易北尧的手稚嫩的好像婴儿。
凭易北尧自己的能力，拿起面前任意一个物件皆是不可能，他凝神用力，累的瘫掌不住打颤，手指依旧丝毫没有动静，重病令他失去对大部分身体的控制很多年，伸手拿东西是什么感觉，他早已忘却了。
复健师“拿起”薄薄手掌，按揉几下，将一只皮球塞进易北尧掌心，看着手指回缩包住皮球，再扭动手腕帮他把掌心朝上，充满鼓励的语气说道，“这样拿一会儿，再递给我。”
拿一个小小皮球，那手掌是塌陷的，易北尧点点头，全部注意力放在右手，尽力保持掌心朝上，看着手指蜷缩的力道握住皮球，颤巍巍抬起了手臂。
应该给复健师的，易北尧认真看皮球的眼睛突然抬起来看向芮晗，隔着镜片他目光如水般温柔，捧着皮球朝芮晗努力伸手过去。
过去八年里，最讨厌最憎恨的人是他，此时此刻，芮晗面前最虚弱、最深情的人也是他，她甚至没有犹豫，一把接过了易北尧递来的皮球，小小一只，带着他的体温，表示这一次努力终于成功。
手撑不住劲儿跌落下来，复健师早有准备，更快速接住了易北尧手掌，避免磕碰给瘫痪肢体带来的碰撞伤害。
“谢谢晗宝。”成功把皮球递到芮晗手里，虽有些喘，但易北尧开心的笑了。
“好好锻炼。”像是鼓励小朋友，芮晗有些害羞，站起身假装去喝水。
其他人更是装做什么也没看到，完全不把这两位把皮球当做定情信物，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放在眼里。
大半天不见的李梧这时候出现在复健室门口，礼貌跟芮晗打了招呼后，李梧主动聊起了自己的老板，“先生是特别严格很拼的一个人，可他得这个病，身体必须要规律的休息，不能熬夜，不能受累，好好吃饭还要好好睡觉，否则身体就会吃不消生病，还会出现大小各种问题。”
“他，是很坚强的人。”坚毅有魅力，如太阳般让人仰望，这是芮晗心中的易北尧，过去是，现在也是。
复健后易北尧不得不休息了两个小时，他无法独处，更不愿让芮晗一个人待着，小憩之后护工帮他打理好身体，立刻坐轮椅出来找芮晗。看到芮晗颇有兴趣正在厨房品尝新菜，飞飞守在厨房门口等她的画面，突然易北尧有想哭的感觉，这不就是他惶惶终日一生所求的生活么？
第13章 成熟男人并没把自己的感……
成熟男人并没把自己的感动一股脑加诸给芮晗，保持好的形象和风度，易北尧陪芮晗吃了晚餐，手上固定好叉子，基本上他是自己完成的进食。跟他在一起，芮晗已经开始自然的照顾他，盛汤、分食大块食物、帮他擦嘴，不能说是无微不至，但润物细无声，易北尧很受用她仿佛随手而来的关心。
“苹果汁，你尝尝。”芮晗不喜欢边吃饭边喝饮料，她喜欢饭后喝一点清新味道的甜品，易北尧当然记得清清楚楚，专门给她准备了特别的饮品。
“不要。”
“不酸，甜，有一丢丢果肉，超级好。”尝过这个果汁，易北尧就知道她一定喜欢。
听他那么多形容词叠加，芮晗拿过来尝了一小口，果真跟甜甜的那个品种一个味道，甜丝丝、凉丝丝，纯正水果味道，自然甜美，很合她心意。
入夜，易北尧倚在床头给芮晗讲这么多年来特别的、有趣的事，芮晗抱着飞飞，侧卧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听，两人一猫，治愈了所有的焦虑和无聊。
周日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管家亲自去玉京酒店，带了一位家里女性工人，帮芮晗拿了她的衣服过来，因为易北尧不敢自作主张给芮晗买衣服怕惹她不高兴，只好劳烦管家走这一趟。
谁知芮晗看到管家取来衣服说的话更扎心，“咦？一会儿我就回去了，不必这么麻烦去取吧？”
管家眼前一黑，强自镇定站稳回话，“您先去吃早餐，先生起床慢一些，您边吃边等等他。”
看芮晗真的去吃早餐了，管家飞也似的去找易北尧，跟他讲了芮晗说要回去的事。
依靠身前大抱枕，易北尧正侧卧于床上任护工照顾，听了这个话还没来得及讲话，细弱的腿已经扑棱棱抖起来，软足一下一下跟床面蹭动，想必是心情起伏巨大，肢体无法控制。
喘匀了呼吸后，易北尧低低吩咐，“快一点，帮我换衣服。”
他本就无力自主，但从来是最配合不温不火的一位主子，今天一句话打破常规，身边护工知道一定是有事，默默加快了给易北尧清理、换衣的速度。
原本常年的卧床和只能短时间坐轮椅，尽管护工下手很轻，但比平时起床速度快了很多，易北尧躺床上被清理好隐私部位、护工确认尿管安全稳妥后，才抱他起来换上衣，仅仅这一个动作，易北尧已经眼前一片漆黑，脖子没办法挺直、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体位性低血压他只能靠自己扛，没有治愈的办法。
由于心急，易北尧完全控制不好手的力度，让护工推轮椅急忙下楼，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易北尧看到芮晗换了她自己的衣服，站在那里跟厨房的阿姨讲话，她好认真听阿姨正说着什么，大眼睛不知看向哪里，还好神情是放松的。
“晗宝，你不要走，我有工作的问题想问你，午餐我们一起吃，好不好？”以易北尧的能力、身份，有多少年没跟人说过这种职场要求了？
“今天是周日，为什么还要跟我讲工作啊？”跟阿姨点头结束了谈话，芮晗走到轮椅边，低头跟他讲话，在周末她是真的不想聊工作，易北尧则是聊什么都可以，只要能留下她。
“有道理，好好吃饭，我们不提工作。”以为只有提到工作没什么禁忌，易北尧尴尬的笑了，可以和芮晗在一起，做什么他也无所谓。
正思量着该找什么有趣的事跟她讲，芮晗却是真的有话想说，“那……我想吃厚蛋烧。”
她是真的喜欢吃，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易北尧就是宠女友上头，常常带她吃各种美食，其中芮晗最喜欢的是日式风味的厚蛋烧，当然，□□弹弹又软又糯的金枪鱼寿司，又甜又浓兼具丝滑口感的海胆寿司也是她的最爱。
把日料大厨请到家中，预备最上等的食材给芮晗烤制出嫩脆平衡、甜汁伴随奶香的顶级日式烧烤，易北尧一句话可以做到。但芮晗说过最喜欢的厚蛋烧，那可是当年他亲手做的，如今的易北尧双手皆废，推动轮椅操纵杆已是勉强，让他下厨展示厨艺，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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