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予的模样与从前并无太大的不同,只是大病一场消瘦了许多,身体有些单薄,现下已经开春,他依旧披着薄绒大氅。
沈知砚站起身,脸上又惊又喜。
萧时予将房门反锁后,才走进去。
沈知砚走过来,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满意道:“太好了,你这么快就痊愈了。”
目光忽然落在手触碰着的大氅上,他微微皱眉:“以前没见你这么怕冷啊?”
萧时予拍开他的手,随意找了个椅子入座,淡淡道:“我身上还有余毒未清,自然是比旁人怕冷些。”
方才的笑意全然不见,沈知砚脸色凝重起来,他到萧时予身边坐下,望着他那消瘦的脸庞,“那该如何是好?不如我现在写信请京中御医过来为你瞧瞧?”
萧时予摇头,“只是余毒而已,不必劳烦他人了,从前为我解毒的道士说除了怕冷些,并无大碍。”
沈知砚闻言急了,“那也不能任之不管啊!你一个大男人天天裹得跟小姑娘一样,像什么样子!”
此话一出,沈知砚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萧时予转头紧紧盯着他,目光冷如寒冰。
他赶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时予不耐烦地“啧”一声,懒得说他这个蠢样子,“有萧府医士在,不必担心。”
沈知砚这才放心了不少。
萧时予提起案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问他:“何事这么急非要喊我出来?”
沈知砚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轻咳一声,开始严肃起来,“宣平侯的验尸结果出来了,除去侯爷在战场上所受的伤,他还中了一种叫番木鳖的毒,毒入骨髓,仵作猜测侯爷的毒约莫有半年了。”
萧时予心存疑惑,父亲中毒半年之久,他从未提父亲提过,难道父亲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这是何毒?”半响他道。
“传言由大药族所创,月氏三大奇毒之一,中毒者初始头痛头昏,继而脖颈僵硬,全身发紧,以致心脉衰竭而死,从验尸结果来看,侯爷中毒尚在中期。”
萧时予端坐木桌旁,身形凝重,沉思片刻才道:“这仵作可靠吗?”
沈知砚的语气十分笃定, “圣上钦点,不会有错。”
萧时予心里轻轻地咯噔一下,“陛下怎么说?”
沈知砚察觉到这人情绪不对,他问:“你在担心些什么?”
凝思几瞬,萧时予指腹微动,却一言不发。
沈知砚以为对方还在感伤父兄的离世,他伸手搭在萧时予肩上,宽慰道:“你就是太多愁善感,圣上愿意彻查昌河之战就说明还是看重你们萧家,圣上派我来雍州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等你伤好了回到上京城袭爵,你就是整个大齐最年轻的侯爷了,要多风光有多风光,你莫再担心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他停下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况且你父亲昔日旧部皆在圣上手里,昌河之战的真相想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萧时予倏然一顿,紧接着陷入了沉思,父亲生前打过无数仗,此次月氏来犯,从兵力部署和规模来看,并无特别之处,按理说雍州军不会败,即使最后落败,也不会到那般惨烈的地步,十万雍州将士最后只剩寥寥数千残兵。
这段时间以来,他反复回想,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当时月氏兵分几路包抄父亲的队伍,就算父亲身中奇毒,死于敌手,兄长临时改变战策尚有回旋的余地,那些人仿佛知晓他们的策略一样,总是能先一步出击,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心里慢慢浮现一个念头,父亲身边出现了内鬼。
能完完全全知道父亲的计划,还能那么了解兄长作战策略的人,只能是追随父亲多年的几位副将。
父亲身边有王锖,薛宝,吴越这三人。
王倩与吴越两人已死于乱箭之阵,只有薛宝活了下来,被圣上关押在内狱。
父亲中毒是不是也跟那个内鬼有关?
萧时予突然抬眸,对上沈知砚的目光,“或许我该回上京了。”
沈知砚认为萧时予态度忽然转变是得益于自己的功劳,他高兴道:“这就对了嘛,我帮你。”
戏子步伐轻盈,水袖起落,捻指吟唱,嗓音如黄莺鸟般悦耳,赢得台下众人喝彩。
这故事讲的是少年夫妻共患难,男子却在功成名就之后移情别恋,女子最后成了弃妇。
好一个负心汉,温韫在心里骂道。
她听得津津有味,在下一刻听到隔壁传来吵闹的声音,起初没在意,没想到声音越来越大,断断续续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还有男子不耐烦的叫骂声。
她望隔壁看了一眼,时辰尚早,二楼没几个人听曲。
这声响估计只有她听到了。
温韫起身,推门而出。
她将脚步放轻,悄无声息地来到隔壁门前,停顿了片刻之后,里面忽地响起茶杯摔地的声响,男人的咒骂紧随其后。
她被吓了一跳。
温韫正欲敲门,房门忽地从里面打开了,一位身形有些丰腴的少妇哭着从里面出来,她瞧见门外的温韫后步子一顿。
她回头朝里面的男人大骂道:“好啊,你个狗东西!原来在外面还藏着一个女的。”
温韫背脊顿时一僵。
第11章 读心术
◎ 一条幽深的长廊,往里走十余步,便有一间雅室,里头忽地……◎
一条幽深的长廊,往里走十余步,便有一间雅室,里头忽地爆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
身形丰腴的少妇随手就抄起屋内的烛台,将蜡烛往旁边一搁,追着男子使劲打,男子抱着头在屋内到处逃窜,哭得吱哇乱叫,被揍得鼻青脸肿。
温韫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往屋内走了几步,正欲劝说几句,只见屋内还有一人。
那女子身着红色薄纱长裙,妖娆妩媚的半椅在榻上,大抵是醉香楼的花魁,她正事不关己的看着这一场闹剧。
她显然也瞧见了温韫,嘴角微微一笑,风情万种。
温韫联想到方才女子的哭声,顿时明白了,她扭过头,上前几步抓住了少妇的手腕,道:“你误会了,我与他并不相识。”
男子跌跌撞撞地稳住身子,他缩在角落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夫人啊,我就来这里听曲,什么也没干,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一顿打啊。”
少妇气得浑身发抖,她没好气呵斥道:“松手!”
温韫被这人吼得一愣,慢慢地松开了手。
男子见状,赶紧跪在地上,一脸认错的模样,“我的好夫人,这女的我见都没见过。”他赶紧转头,怒瞪着温韫,“你谁啊!是不是见大爷我有钱就往我身上贴。”
温韫转过头,一双眼睛骤然瞪大,心里升起一股怒气,“你说什么?!”
男子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夫人……你要相信我,像她这种身上没几两肉的小丫头,我、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说得十分诚恳,爬着上前抱住了少妇的双腿。
少妇一双眼睛横过来,上下扫了一眼温韫,瘦得跟闹饥荒似的,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余光一瞥,猝然想起来榻上还坐着一个醉香楼的歌女,才缓和些的脸色又骤然变冷。
她没功夫搭理温韫,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榻上的女人,咬牙切齿道:“就是你这个狐媚子勾引我家主君的。”
歌女闻言笑了笑,换了姿势坐着,托着下巴道:“这位客人自己踏进的醉香楼门槛,我可没逼着他。”
语调软绵绵的,引起众人背脊一阵酥麻。
少妇气极了,冷哼一声,一脚踹开脚下的男人,上前就是对着女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结结实实,十分响亮。
女子的头都被打偏了,额前的青丝松散掉下来,嘴角也缓缓渗出一抹血痕,但她没有半分恼怒的神色,只是轻轻地将松散的发丝别在耳后。
温韫上前一把推开了少妇,挡在女子面前,咬着嘴唇瞪了她半天,“明明是你家主君的错,你怎么能胡乱打人呢?!”
男子赶忙爬过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夫人,我……我是被人骗来的啊!我本来在家好好读书的,我的几位同窗非要拉着我一起,我早知道是这种烟花柳巷,绝不会踏进一步的啊。”
温韫不曾想他竟这般厚颜无耻,“你既知道了这是烟花柳巷,为何不见你转身就走?”她瞥了一眼案桌上的美酒与好菜,“喝着好酒,撩着美人,这位公子好生快活啊!”
男子不再说话了,只是抱着少妇哭得更大声了。
少妇脸色微变,随后嘴角一勾,笑得有些勉强。
她扬起手正欲扇向温韫,动作却忽地一顿,一股淡淡的青木香气袭来,温韫抬眸,只见一位容貌姣好的贵公子扼住住了少妇的手腕。
随后,他甩开了少妇的手,力气有些大,少妇踉跄往后退了几步,她有些气急败坏,“你又是谁?多管什么闲事!”
这人声音沉稳,不疾不徐道:“你丈夫方才的话,足以让天下读书人为他羞愧而死。”
温韫在这时才注意到少妇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她微怔,又听男子怒道:“你又是谁?少掺合我们的家事!”
这人微微低头,睨着地上毫无自尊的男子,“我对你们家事并不感兴趣,只是看不得你们蛮横无理,你家男人自己风流成性,干什么赖人家花魁?”
随后眼中带着一丝鄙夷,扫过夫妇二人,“既是家事,又何必在此处撒野?还不快滚!”
少妇咬了咬呀,面色难堪。
显然倒在地上的臭男人帮不了她,以一敌三她毫无胜算。
她垂下头,眼神逐渐阴冷,揪起男子的耳朵就往外走,长廊之中,少妇咒骂的声不堪入耳,声音渐渐变小。
屋内一片狼藉。
女子抽出手帕在嘴角随意地擦拭几下,对于一切不太在意,她缓缓站起身,笑着道:“阿颜多谢两位出手相助。”
温韫有些不好意思,“你不用谢我,我也没帮上你什么。”
紧接着她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心中猜测着他的来历。
那人并未打算瞒着她们,直接自报家门,“在下沈博,偶然路过长廊,听见里屋有动静,就来看看。”
阿颜点了点头,“多谢公子。”
沈博道:“举手之劳而已,既已无事,那我便离开了。”
出来有一会儿了,温韫担心萧时予寻不到自己,也跟着一起离开了。
温韫的雅间就在隔壁,她正欲推门,走在前头的沈博倏地转过身,朝她道:“你一个小小的姑娘家来此处并不妥。”
鉴于沈博方才的言行,温韫只当他是好心提醒。
“沈公子多虑了,我随着我家主君一道来的。”温韫的防备心不强,脱口而出。
那人道:“你可知这是何处?”
温韫有些底气不足,“醉香楼。”
“来这消遣的男子大多都是好色之徒,他到此处鬼混还带着你,想来是为了瞒过家中长辈吧。”
脑海里浮现萧时予的话,温韫沉默了。
沈博见温韫不语,便得知自己猜对了,“他是不是到了这里就丢下你一个人,不见踪影了?”
温韫缓缓点头。
他叹了口气,模样没比温韫大多少,却一幅老道的语气,“你还小,早些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日后才不会为情所困。”
温韫沉默了片刻,她觉得这人管得有些多了,自己与他并不相识,她抬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沈博。
长廊的光线有些暗,朦朦胧胧的,她看不清对方的神情,楼下悦耳的戏腔声与欢笑声交织在一起,扰乱了温韫的心神。
沈博又问道:“你家主君有几位小妾?”
温韫再迟钝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满怀戒备:“你认识我家主君?”
沈博忽然道:“他就是你家主君?”
温韫心中顿时一沉,她生硬地扭过头,眼神里满是困惑。
一声轻笑响起,萧时予歪着头看着眼前乖巧的人儿,“你不好好待在屋里,乱跑什么?”
“我刚刚……”温韫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一回头,瞧见沈博竟凭空消失了,她张了张嘴后又闭上了。
萧时予走过来,凑在温韫耳边,道:“我见你方才跟一个男子在一起,怎么我一过来,他就不见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温韫颈窝,连着心头掠过一丝一丝颤意,温韫在转瞬之间倏地醒悟过来,“你早就瞧见了?”
萧时予眸光幽幽的打量着她,也不置可否。
这时醉香楼的妈妈捏着手帕匆匆忙忙赶过来,她有些晃神,全然没瞧见自己擦肩而过了一位贵公子,她踏进了隔壁的雅间,随后屋内爆发出一阵哭嚎,好像是在心疼银子。
温韫担心阿颜,想要过去一探究竟,萧时予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将她拉进了屋里,“温韫,少管闲事。”
随后关上了房门。
灯烛晃晃,隔壁的动静彻底听不见了,温韫忽地回眸,问他:“你方才全听到了?”
萧时予随意地坐在轩窗前,闲散道:“你们动静那般大,我又不聋。”
这么说来,他就在附近却不现身,他究竟做什么去了呢?
心中虽有疑惑,温韫并不打算问,因为她知道萧时予并不会如实相告。
此时萧时予也懒得多话,只是望着楼下的戏台子凝思出神,连温韫走到身边了都不曾发觉。
温韫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三尺红台之上,叮叮咚咚的乐声响起,戏子捻指吟唱。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戏子艳抹浓妆,曲调悠扬婉转。
兴许是被女子的悲情所感染,温韫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处境。
耳边传来细微的响动,温韫余光瞥见萧时予叹了口气,换了个坐姿继续听着。
鲜少能瞧见萧时予饶有兴致的模样,温韫忍不住想着他也在感伤着女子的遭遇?
心中来了兴致,陪着萧时予一起听着。
“喜欢听?”
温韫斟酌片刻后点头。
半响后,温韫骤然回头,没想到正对上萧时予直勾勾的目光,这人正在看着她。
温韫不由自主地屏息,紧张得手指微微蜷缩。
那双眼深邃漆黑,窥探人心简直易如反掌,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担心自己的下场会跟她一样?”
温韫心中一颤,见了鬼了,这人怎么总是能看出她在想些什么?
莫不是他会读心术?!
萧时予瞧着这人神色僵硬,不敢言语的样子,莫名地有些想笑,“你担心什么?我又非薄情寡义之徒。”
你不是薄情寡义之徒,你是看谁都不顺眼的大少爷。
温韫收回目光,含含糊糊道:“听此曲,心中有所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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