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越楼西此人
陵阳侯府的小侯爷回来了。
原本便热热闹闹的侯府,一下子变得越发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祁云渺跟着裴则走进到侯府里,有管家接待了他们,引他们到了厅堂里的时候,却连门都差点挤不进去。
偌大的侯府厅堂间,因为越楼西的到来,已经完全是人满为患。
祁云渺个子矮,挤在人群的最边缘,完全看不到厅堂里的场景,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恭维:
“楼西许久不见,竟已长成了如此气魄!”
“是啊,简直是和侯爷一模一样!”
“一路跑死了两匹马才赶回来的?那可是累坏了吧?”
“瞧瞧瞧瞧,这份孝心天底下还有哪个能比的?老太君真是享福了呀!”
……
跑死了两匹马?
祁云渺咋舌,这也是值得歌颂的吗?
她和裴则进不去里面,最后,只能是管家吼了一声,道是裴相府上的郎君同小姐到了,这才引得人群不再喧哗。
他们一个一个都噤了声,转头来看他们,而后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祁云渺终于见到传闻中已经九十岁的陵阳侯府老太君。
顺便,还有那位越小侯爷。
裴则走上前去,她便也跟着一道,走上前去。
他们给老太君送了贺礼,又给她唱了贺词,最后还和老太君握了握手,算是沾沾她的福气。
不过老太君到底九十多岁了,后知后觉,和祁云渺握过了手之后,才问道:“裴家何时多了一个孩子的?”
身边一位夫人忙与她解释:“这是裴相新夫人带来的孩子!”
“哦……”
老太君好似恍然大悟。
她握着祁云渺的手,拍了拍,缓缓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祁云渺笑了笑,觉得自己蛮喜欢这个老太君。
她又和老太君握了好一会儿的手,听她给自己和裴则说了一些和别人没有什么差别的好话,这才在众人的目光下,和裴则一道站在了边上。
接下来,又有一些人家带着自家的孩子,来与老太君祝贺,送礼。
祁云渺站在边上,近水楼台先得月,得以一个一个将这些人全都打量过去。
有她相熟的宋家学堂里的孩子,也有许多她并不认识的人。
她每一个都打量得认真,期望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相熟还是不相熟,自己都能将今日见过之人全都记下。
只是打量来打量去,渐渐的,祁云渺发现,有一双目光自对面而来,也盯着她许久了。
她抬起眸子,去寻目光的来源,意料之外地与越楼西撞个正着。
祁云渺便挑眉,远远地眺望着这位越家的小侯爷。
与骑在马背上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下了马背之后,一身红衣的越楼西,看起来照样是鲜衣怒马,浑身英气逼人。
或许是常年随军在外的缘故,他才十二三岁,但肌肤已经是如同田间小麦一般的颜色,而不似上京城中大多数的公子哥,面如冠玉,白皙又精致。
他的眉眼俊气,上挑的眉峰弧度强硬且凌厉,眼神微眯起来,便如同两片刀刃,可以吓人于无形。
“吓――”
祁云渺正看着呢,忽而,对面之人对着口型,朝着她张嘴,果真朝她吓了一吓。
祁云渺立马瞪大了眼睛,脸色铁青,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越楼西诡计得逞,张开嘴角,无声却又笑得放肆。
祁云渺意识到自己是被捉弄了,很快便回转过脸色,朝着越楼西实在没什么好气地又瞪了一眼。
裴则察觉到祁云渺的异样,难得低头,主动问道:“怎么了?”
祁云渺看着他,有些想要说越楼西的事情,但是又怕裴则会觉得不耐烦,便摇了摇头,没有和他告诉。
―
祁云渺觉得越楼西大抵是个会喜欢做恶作剧的坏孩子。
就如同宋潇一般。
索性她也不需要去结识他,后续她在陵阳侯府老太君的寿宴上,果然见到了宋青语,裴则有自己的朋友要交流,她便也和宋青语一块儿玩了一会儿。
陵阳侯府的宴会在午时。
等到用过午饭,祁云渺便要跟着裴则一道回家了。
坐上回家的马车时,祁云渺有些犯困。
也不怪她,今日午时,陵阳侯府准备的宴席实在是已经不能用丰盛来形容,红烧肘子、腌笃鲜、四时菌汤……全都是一些硬到不行的菜。她吃得满嘴流油,如今又坐马车,自然便会想要合上眼睛。
她眯着眼睛,屁股刚搭上马车的坐垫,整个人便有些昏昏欲睡。
眼看着裴则也坐在了她的身边,马车将要启程,祁云渺却突然察觉到一阵明显的停顿――
是有人拦住了马车。
她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裴则,不知所措。
裴则则是掀起帘子,去看外面的情况。
只听外头的小厮道:“郎君,是越家小侯爷。”
“越楼西?”裴则坐在马车里,对着窗外问道,“你来做什么?”
“裴镜宣!”
越楼西朗朗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不过多时,祁云渺便见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又再度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我捡到你家妹妹的坠子了,叫她看看,是不是她的!”
他站在马车外头,仰着脸,才勉强能叫自己的目光落到一点马车之中。
他满面浸润着阳光,问道。
祁云渺见到越楼西手中抓的那只红色玛瑙坠子,朝着自己的脑袋一摸,大惊失色。
“这是我的坠子!”她道。
她竟完全不知是何时掉的。
裴则便伸出到窗外,接过越楼西手中的坠子,道:“多谢。”
“不谢。”越楼西摆摆手,目光盯着祁云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裴镜宣,这便是你的新妹妹?”他这话问得有些不客气。
裴则顿了下,应了一声。
“挺好玩的。”只听越楼西旋即便笑道。
裴则微微蹙了眉,不知他这是从何说起。
他攥紧坠子在手里,道:“没你好玩。”
说完便撂了帘子。
祁云渺看不见越楼西了。
裴则将手中的坠子递还给她,问道:“你同他接触过了?”
祁云渺摇摇头。
她拿回自己的坠子,翻看了下,幸好没有破损。
这坠子是今早方嬷嬷给她扎完辫子之后,又特地翻箱倒柜给她
系上的小玩意儿,说是红玛瑙,看着也喜庆。
她摸索着自己的脑袋,复又将坠子插回到了发髻间。
末了,马车终于重新启动,祁云渺忍了忍,终于没有忍住,问:“阿兄,这个越楼西,是不是最好不要多相与?”
裴则侧头,不知道祁云渺怎么会这么想。
“倒也不是。”他道。
“哦。”祁云渺顿了顿,那他适才撂帘子,怎么撂得这般干脆,一点儿情面也不留的样子。
她还以为,这越楼西是什么京中的小霸王,所以裴则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呢。
裴则没有具体和她介绍这个人,祁云渺便也不再多问。
马车离去的路程,走得要比来时宽松许多,渐渐的,祁云渺坐在马车里,困意又涌上心头。
这回没有人半路拦车。
她的脑袋低垂着,一点一点,很快便不自觉地在马车中找到了一处可以依靠的地方,而后安心地睡了过去。
察觉到自己肩膀上沉了一沉,裴则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他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眼祁云渺。
少女面颊安静,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轻浅。
满身红色的装扮喜庆得不像话,在沉闷的马车间,便像是一只随时会惊醒而破笼出走的雏燕。
裴则静静地打量着祁云渺。
破天荒的,竟没有将她吵醒。
很多时候,裴则其实都觉得,自己对于这个继妹,实在喜欢不起来。
这是裴荀新的妻子的女儿,不是他的亲妹妹,他着实没有道理要喜欢她。
但有些时候,裴则又会觉得,她也很无辜。
突然失去了父亲,她很无辜;被母亲忽而间带到了京城,她很无辜;父亲去世不过一年,她便多了一个新的父亲,又多了一个并不喜欢她的兄长,她真的很无辜。
在裴则的印象中,祁云渺难得有这般安静的时候。
安静也好。
他就这么放任着祁云渺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直等到了家门口,他的肩膀酸痛,他才终于摇醒了人。
对于自己居然搭在裴则肩膀上睡着了这回事情,祁云渺感觉到十分得不可思议。
因为她平时都坐得离裴则老远了!
哦,这回好像是因为要拿那个坠子,所以她才坐得离裴则靠近了一些。
好吧。
祁云渺下车之后,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嘴唇周边,确认自己没有将口水落在裴则的肩膀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着脸,和裴则笑了笑,由于她的师傅也要去参加陵阳侯府的宴会,是以,这日祁云渺并不用上习武的课。
但她回到家里后,还是自己在假山边上,自觉扎了一柱香功夫的马步,又在花园里跑了几圈,最后自己对着箭靶,训练了小半个时辰。
虽然才过去不到两个月,但是祁云渺的箭术,这段时间可谓是突飞猛进。
即便还不能和师傅一般,同时精准地射出两支箭,但是她能够射中靶心的范围,又比从前更远了一些。
一直休息到傍晚时分,祁云渺突然收到了一份特别的东西――是裴荀同她阿娘从金陵寄回来的信!
他们离家已经有近一个月了,这是祁云渺第一次收到他们寄回来的信。
信一共有两封,一封是裴荀写给裴则的;一封则是阿娘写给祁云渺的。
祁云渺坐在厅堂里,和裴则一道读着他们寄回来的信,知道他们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去过了江州,去过了扬州,去过了姑苏,如今辗转已经到了金陵。
江南各地风光秀丽,民风自由,但是涝灾对于百姓们的影响,也是真的不小。
阿娘信上写,等他们到钱塘,约莫还要过一阵子,是以也许年节是回不来了,要她同裴则一道在上京城中,好好过年。
祁云渺看着信笺最后的叮嘱,咋舌错愕。
过年回不来,那就是她和裴则两个人一起过年么?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裴则看完信笺后,同样微微蹙眉的神情。
显然,他也是知道,自己要和她两个人,一道过这个新年了。
第二十三章 陪我过年
祁云渺没有在上京城里过过新年。
她对于年节所有的印象,几乎只来自于乡野――之前她和阿爹还有阿娘住在青州的时候。
按照青州的习俗,每到临近年节之时,阿娘便会开始蒸各种馒头、做包子,还有许许多多怎么也吃不完的花卷;村子里有人会杀猪,每家都能分到一块很大的猪肉,阿娘会用这些猪肉炼油渣,还会做好吃的排骨;而阿爹若是在山上打到了什么野味,通常也是要拿出来,和全村人一道分享的。
他们还会一起给祁云渺买布料,做新年要穿的衣裳;还有年节的晚上,阿爹和阿娘会一起给她压祟钱,说是新的一年,祝福她能平平安安,万事无忧。
别的孩子,压祟钱通常第二日便会由家里人收回去,代为保管,但是祁云渺的压祟钱,阿娘从来不收走,说是她可以自己留着,等到什么时候和阿爹进城了,自己买糖葫芦吃。
可是祁云渺鬼机灵鬼机灵的,每回进城,她都特地不带自己的压祟钱,想要买糖葫芦,只跟阿爹要。
这么多年下来,每一年的压祟钱,她都自己存了起来,留着等以后长大了用。
而在祁云渺过去的十年里,只有去年,她是没有收到哪怕一个铜子的压祟钱的。
因为她的阿爹没了。
阿娘为了上京城讨说法,寒冬腊月在京城足足待了三个月,过年也不曾回家。
她被寄放在邻居婆婆家里,邻居婆婆虽然对她也很好,但到底不是她的亲婆婆,村子里大家日子都很艰难,没有她的压祟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这一年,阿娘又不在。
祁云渺也不知道,自己的新年到底要如何过了。
方嬷嬷得知裴荀和沈若竹除夕都不会回家之后,便安抚祁云渺,告诉她不必担心,即便他们都不在,她也会好好照顾祁云渺的。
祁云渺自然知道,方嬷嬷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可是她有些想念阿娘了。
……还有阿爹。
祁云渺近来又梦到阿爹了。
从看到裴则的那幅画开始,阿爹时不时便会到她的梦里来,问她和阿娘过的好不好。
祁云渺每次想回答他,想说话,可是每次都还没来得及说话,阿爹就走了。
祁云渺只能把话都攒起来,想着等下次阿爹入梦来的时候,她再和阿爹说。
可是每次阿爹一来,她就忘了,只顾着听阿爹说,如是往复,她也没能告诉阿爹,阿娘已经嫁了新的人家,还是当朝宰相,她们的日子比从前好太多了。
只是……她还是很想他,很想很想他。
收到沈若竹的来信之后,祁云渺一连好几日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幸好如今宋家的学堂已经不必去了,她每日都能比从前多睡一些时刻。
只是文能逃得掉,武却是不行了。
除了陵阳侯府老夫人的寿宴外,林周宜依旧每日都来家里为她授课。
祁云渺蔫蔫儿的情绪,第一日便被林周宜给发现了。
但她没有声张,直到连过了三日,见祁云渺还是提不起精神,林周宜才总算有些生气。
她拎着祁云渺耳提面命,道:“若是日后还这般提不起精神来,那就干脆别学了!你瞧瞧有哪个打仗的士兵,因为一点挫折,路上便蔫得跟朵娇花似的?那不叫士兵,叫逃兵!明白吗!”
裴则恰好路过,原先早就已经将花园里祁云渺和林周宜每日的存在视若无睹。
但是今日林周宜这嗓音,叫他想要忽视,也有些难以忽视。
他于是回头,便只见到荷花池畔一脸怒容的林周宜,还有她面前,正在扎马步,却是扎得巍巍颤颤,一点儿也不扎实的祁云渺。
祁
云渺双股颤颤,不敢回答自己师傅的话。
因为她知道林周宜教训得对。
她适才扎马步的时候,因为又想起了阿爹和阿娘的事情,所以不小心便走神了。
林周宜瞧了出来,自然便是要训导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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