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今日别练了!”看着她满脸艰难的样子,林周宜也知道,今日祁云渺当是不好再训练的。
好歹是她的学生,她拉直了祁云渺的身子,又多嘴问了一句:“你近来可是发生何事了?”
“唔?没有。”
祁云渺下意识摇摇头。
“不说我从今往后就再也不来你们府上了!我最不喜欢不专心的学生!”林周宜吓唬道。
祁云渺只得摆摆手,看着凶巴巴的自家师傅,把沈若竹不回来过年的事情说了。
她顿了顿,又说,相府不像是她的家,阿娘不回来,她便又没有亲人一道过年了。
其实祁云渺知道,相府对她很好,方嬷嬷也对她很好,裴则虽然不喜欢她,但是该照顾她的时候,他还是会照顾她,是以,她不该那般没有良心。但她就是觉得,这里不像是她真正的家。
她坐在假山旁,同林周宜低声问道:“师傅,我是不是很没有心?”
林周宜定定看着祁云渺。
裴相府上新夫人和小姐的事情,上京城早就已经传遍了,她又怎可能不知道祁云渺和沈若竹身上发生的事情。
父亲突然没了,眨眼之间,又多了另一个父亲,还有继兄,这算什么呢?
但是林周宜虽然理解,还是同祁云渺道:“渺渺,你已经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过得好了。”
祁云渺茫然地看着她。
林周宜便又道:“你可知,我们越家的娘子军,都是些什么出身的人家?”
祁云渺摇摇头。
她不知道。
林周宜便告诉她道:“就按我来说,我是越家捡来的。我三岁那年,乡下闹饥荒,我被我的父亲亲手给抛弃了。是越家老侯爷把我捡回来,安排在小姐的身边,跟随小姐一道习武。后来小姐带着我们这一支娘子军,在疆场上杀敌,朝廷给了我们封号,我才算是再度拥有了姓名。”
她的眼神坚毅,说起这些事情来时,便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祁云渺听得震惊。
这些事情,她竟从来都不曾听闻过。
“而似我这般的出身,在越家的娘子军里,数不胜数。”
林周宜看着祁云渺,淡然地又笑道。
祁云渺便只觉浑身毛骨彻底骇然。
不过想想也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家里千娇百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舍得自小就扔到军营里去锻炼呢?
定是有什么非一般的契机,才会如此。
她也是,若非阿爹是猎户,她有志想要成为阿爹一般的人,兴许也是无缘刀剑的。
“所以如果没有越家,我们说不定现在是否仍旧在世都不知道。”林周宜摸摸祁云渺的脑袋。
“渺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你阿爹,想你阿娘,想你阿爹若是还在世的话,你宁愿不要相府的荣华富贵,只做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
“可是渺渺,世上没有回头路,你阿爹没了,你阿娘选择了改嫁,你就该朝前看。就如同我们,父母不要我们,但是越家要我们,那我们就只为越家而活,只为我们自己而活,我们上阵杀敌,既是为了越家,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人一味地沉溺在过往里,是没有出息的,明白了吗?”
林周宜说得慷慨又激昂。
祁云渺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
但又似乎没有明白。
她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
林周宜便抱了抱她:“好了,今日的训练先到此处吧,你回去好好想想,明日我再过来时,若是你还是这般情状,就不必再学了。”
“我要学的,师傅!”
不管话有没有听清楚,但是她要坚持习武这回事情,祁云渺还是相当清楚的。
林周宜便又笑了,又摸了摸祁云渺的脑袋。
“你嘴上说着没用,我只看你明日的情况。”
她说罢,便起身离开了相府。
留下祁云渺独自蹲在假山石畔,对着她说过的那些话,又想了许久。
不要再沉溺于过去。
而是要朝前看。
朝前看。
祁云渺终于慢慢挣扎着,从假山一侧的草地上站了起来。
坐久了的双腿有些发麻,她起身后,又在原地蹬了好几下,这才摆脱这种触感。
她抬头便想要回自己的院子,只是原本早已空空荡荡的假山石外,在林周宜离去后,不知何时,竟然又站了一个人。
祁云渺好奇地看着裴则的身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裴则立在假山外面,一动不动地看着祁云渺。
祁云渺唤道:“阿兄?”
“嗯。”裴则浅浅应了一声,随后,道:“明日开始,府上要张贴春联,窗花,你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和我一道弄吧。”
“啊?”
祁云渺不知道,相府里贴春联还有窗花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少爷亲自上手的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呢,裴则便似乎已经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解释道:“相府里的春联,每年都是自己写的,今年大人不在,只能我们弄。”
原来如此。
祁云渺点点头。
裴则便又道:“对了,还有,方嬷嬷道她过几日要做方糕,包团圆饭,西市这几日热闹,你若是无事,随我一道上街逛逛,顺便多买些过年要用的东西回来。”
这些东西……也需要自己去买吗?
眼看着祁云渺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裴则脾气也不是全然很好。
他这回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问道:“听明白了没有?去还是不去?”
去!
能出门去西市逛逛,她为何不去?
祁云渺这回一点犹豫也没有,便点了点头。
裴则脸色这才好看一点。
“即如此,明日收拾收拾,先帮我写春联吧。”
“好!”
祁云渺答应道。
―
有了林周宜的安慰,又要突然去帮裴则写春联,贴窗花,接下来几日,祁云渺算是有了点活干,没有再一味沉溺于自己的情绪里。
不过帮裴则写春联,贴春联,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
祁云渺的字难看,裴则自然不会想着要她去写春联,贴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外,于是,春联上的字,便由裴则来写,祁云渺则是主要帮忙研磨。
但是裴则这个人,对于研磨的要求,也是极为复杂的。
墨研得太浓了不行,研得太稀了,又不行,全部都要刚刚好到适中。
祁云渺觉得自己和他一块儿干活,真是迟早要被折腾出病来。
好说歹说,最后春联是忙完了,他们又要一道弄窗花。
窗花可是祁云渺的拿手好戏。
早在家中的时候,她便同阿娘学过剪纸了。
倒是裴则,竟然不会剪窗花。
祁云渺便终于翻身做了一回老师,亲自教了裴则如何去剪窗花、贴窗花。
等到他们花了两日的功夫,将这些事情全部给处理完,西市的长街上,正好也是热闹的时候。
这是祁云渺第一次和裴则上西市来买东西。
她之前来过西市几次,要么是同阿娘一起,要么是同方嬷嬷一道。
上京城中的集市,主要便分西市与东市,这两边的集市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哪个都能逛,哪个都很热闹。
知道祁云渺要上街替自己买食材,方嬷嬷在他们临出门前,给祁云渺兜里
塞了好一袋铜板,说是给她当零钱用。
祁云渺原本不想要,她自己有钱的,但是方嬷嬷说了,日后会同夫人说,同夫人再要回来的,祁云渺便放心地收下了。
她和裴则一道走在西市里。临近年节,西市也是张灯结彩,从卖花灯的,到卖衣裳的,还有各种过年吃食,芝麻糕、黑米糕、酥肉泡馍……看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买完方嬷嬷所需要的东西后,裴则和祁云渺便有些漫无目的地开始瞎逛。
裴则其实压根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要来西市。
那日假山旁,他听到了祁云渺的心事,一时心软,便问了她要不要出门转转。
这般的数九寒天,他也是实在闲得慌。
但是看一眼祁云渺,她如今似乎正是起劲的时候,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想试一试,人家摊主摆在外头叫人试吃的东西,她一整条街都快吃了个遍。
终于,等到祁云渺又吃过了两家铺子的时候,裴则问道:“不打算买点什么吗?”
祁云渺想了想,道:“待会儿我要去带两串糖葫芦回家!”
裴则便又问:“糖葫芦不是一开始便看见了了,为何不买?”
“一开始就买了的话,拿着多麻烦呀。”祁云渺道。
裴则看着她又路过了一家铺子,问人家摊主能不能试吃,人家摊主说可以吃之后,祁云渺便半点不客气,吃了人家一口米糕。
糯叽叽的米糕粘牙,祁云渺吃的有些费劲。
她最近正是换牙的时候,有好几颗牙齿都掉了,还没长齐,吃起糕点来,格外难嚼。
裴则便看着她又贪吃又因贪吃而变得费劲巴拉的样子,逐渐唇角泄出一丝冷笑。
他终于明白了祁云渺的心思,糖葫芦是真的要买的,那就最后折回去再买,带回家里吃,而现在这些摊位上的东西,她是不打算买的,是以,她便要每个摊位都吃过去,先免费填饱一下自己的肚子。这样,才算是不虚此行。
他实在看不上这种做派。
等祁云渺差不多将东西咽下肚子之后,裴则便道:“好了,走吧,我想起家里还有些事情,我们去把糖葫芦买了就回家。”
“啊,这便走了?”祁云渺张望两眼,见到前头还有好多的摊子,她都还没尝过呢。
“嗯。”裴则说不打算再纵着祁云渺,便是真的不会再纵着她,他转身,兀自朝着马车的方向回去,祁云渺便也只能跟着他转身,朝着俩人来时的路走去。
她跟在裴则的身后,摸摸自己的肚子。
虽然还有很多的不甘心,但是祁云渺算算自己今日都吃了哪些东西,便也还好,没有特别亏。
他们走到来时卖糖葫芦的小贩摊前,祁云渺顺从自己的本心,买了两串糖葫芦。
哪想,走到马车停靠的地方时,恰好,原先不曾开门的一家成衣铺子开张了。
老板娘正站在店前拉拢生意,一见到祁云渺,便扑上来,拉着喊着道:“小姐过来瞧瞧当下时兴的衣裳吧!”
祁云渺忙摇摇头,阿娘走之前给她做了许多的新衣裳,她够穿了的。
老板娘不甘心,祁云渺虽然穿的一般,但她可见到了,她身边跟的公子,穿的可是上好的罗布,指不定是愿意买单的主儿。
她便一个劲儿地劝祁云渺进自己的店里瞧瞧,她店里可都是好看的货。
祁云渺两只手都握着糖葫芦,高举着手臂,实在难以抵消这老板娘的热情,最终,只能被拖着拽着进了铺子。
等裴则回过头来的时候,她人已经跟着老板娘在铺子里看东西了。
裴则蹙起眉头,跟了过去。
祁云渺正在看老板娘为自己介绍的一套成衣。
她这店里,专卖十来岁少女的衣裳,像祁云渺这般的,正正合适。
“这套,这套,还有这套,姑娘年节的衣裳可有着落了?没有着落的,便多看看我这店里,多的是好看的绫罗绸缎呐!”
“这……”
衣裳好看是挺好看的。
但是阿娘真的已经为她做了不少衣裳了,所以祁云渺面对着老板娘的热情,还是摇了摇头。
“真没有看上的吗?还是自己不敢买?”老板娘问道,“小姐再看看嘛,再看看嘛,我们店里东西可多的。”
“真不必了,下回吧……”祁云渺举着两串糖葫芦便想要走。
可是刚抬头,便见到裴则跨进了店里。
“阿兄……”
“诶呦小郎君!”
不等她说话,人家老板娘一见到裴则,便两眼放光,去拉起了人。
“您帮这位小姐看看呢,小姐进店可腼腆得很,您瞧瞧,这些衣裳,哪件不是衬她的?”
她手里握了一堆的成衣料子。
“……”
祁云渺默默无言,去看裴则的脸色。
裴则不过攘搜鄣昙沂种械囊律眩便道:“你这里的料子都不好,如果想买衣裳,回家去喊人上门来量裁吧。”
他后面的话都是对祁云渺说的,半点没有给人家女店主客气的意思。
祁云渺砸吧了一下嘴巴,听完话,立马便想要跟上裴则。
可是女店主眼疾手快拦在了两人中间,叉着腰道:“这位郎君,你说我们店别的可以,你说我们料子不行?怎么,你家是开布行的,还是你家是宰相啊?见过天底下最好的料子?”
裴则回头,半点神色也不改,问道:“就算我家不是宰相,也不是开布行的,那又如何?你手中的料子,是去岁京中流行的素罗,今年早便不时兴了;还有这裙摆,百褶的褶子都不齐整,只怕是偷工减料的东西,光凭这两点便可看出,你这店里,根本没什么值得看的。”
“你……”
老板娘想不到,自己今日还真能碰上个行家,握着手中的料子讪讪半晌,最终只能放了人走。
祁云渺坐上马车之后,啧啧称赞裴则。
“阿兄懂得好多!”
她总是这般,即便知道裴则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但是有时候,该夸赞人的时候,她还是不会吝啬。
“皮毛而已。”
裴则随口道。
他坐在祁云渺对面,上下打量了眼人。
即便已经是相府的小姐,但是祁云渺如今的衣着还有打扮,倒是实在很难叫人联想到她的身份。
他便问:“你娘走之前,没有给你做衣裳吗?”
“做了啊。”祁云渺道,“但是那些都是新衣裳,我想要等到新年之后再穿。”
“为何要等到新年之后再穿?”
冬日里做的新衣裳,若非必要,要等到新年的时候才能穿,这是乡下每一个孩子都懂的道理。
可是裴则不知道。
祁云渺便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好似忽而之间便明白,这个阿兄也不是什么都懂的。
“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祁云渺也不知道该如何同裴则解释这个规矩,只能告诉他,总之就是这个道理就是了。
见她自己也说不上什么东西,裴则便只能放弃探究这回事情。
只是马车之中他与祁云渺面对面,便终归会注意到祁云渺的衣裳。
简简单单的藕荷色团花料子,衣领和袖口处都锁了绒边,要说有多简陋,倒也没有,但是要说华贵,也是真的称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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