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舍不得你,渺渺,你是要去哪里?回去青州,还是去哪里?我们日后还会再见面吗?”
“渺渺,渺渺……”
祁云渺在整个学堂里最舍不得的朋友,也就是宋青语了。
原本憋了一整日,祁云渺的情绪都还好,可是如今宋青语一哭,祁云渺也终于有些忍不住,抱着她便哭了出来。
两个小姐妹窝在一处,互相依依不舍了许久,最终,祁云渺才顶着一双肿胀的眼睛,还有温庭珧又塞给她的一堆点心,离开了宋家。
从宋家回来,还要习武。
祁云渺也不知道,自己刚和宋青语道完别,接下来,又该如何马上同教了自己许久的师傅道别。
这小半年来,林周宜教了她太多太多,祁云渺从前跟随着阿爹上山下河,虽然能拉动弓箭,能精准地射箭,但却从来没有经历过正规的习武训练。
是林周宜把她的一身坏毛病都改了过来,叫她懂得了何为真正的女子习武。
她看着林周宜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心底里酝酿好了万千的话语,可是她完全没想到的是,林周宜那边,根本不必她告诉。
她今日一来到相府,沈若竹便已经把她们即将要离去的消息告诉了这位她。
林周宜遂又回了一趟家中,带了自己一箩筐的箭羽回来。
她告诉祁云渺,今日
不必做那些训练了,只射箭,什么时候她把篮子里的箭都射完了,训练便也就结束了。
“师傅……”
祁云渺有话卡在喉咙里,想说说不出来。
林周宜便教训她道:“哭什么?天底下从来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算分别了,将来必定还是会再重逢的,不然重逢这个词,又有何意义呢?”
即便是分别了,但是将来还是会再重逢的。
祁云渺眼眶含泪,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今日又是从师傅这里学了一课。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还会有什么机会回到上京城,但是她觉得,林周宜说的对。
她还没有长大,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时光,万一将来哪一日她便回到了京城来,那到时候,她便可以再同宋夫人和宋青语相见,再同林周宜相见,再同方嬷嬷,还有绿蜡她们相见。
还有……裴则。
祁云渺这日和许多人道了别,躺在床榻上的时候才想起,她忙活了这一整日,但是,好像还没有和裴则说过自己要离开的事情。
但是祁云渺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裴则说这回事情。
她初到相府的时候,他便不怎么喜欢她,如今她要走了,裴则会高兴吗?还是也会为她难过一点点?
应当是会难过的吧?祁云渺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很讨人厌的孩子,新年时,裴则都为她准备了压祟钱,应当也没有多讨厌她了的。
接下来的几日,祁云渺不用再去宋家上学,她便每日都在家里,等着裴则回来,好同他正式地说个再见。
可是她等啊等,等啊等,接下来的几日,裴则却不再同从前一般,日日都回家里来。
终于,祁云渺等了足足四日,也不见裴则回家的踪影,她便想,等明日起身,她干脆去一趟国子监,去找裴则。
好歹兄妹一场,祁云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总不好走之前,一个字也不曾通知过他。
这日清晨,天蒙蒙亮,祁云渺便打算起身,用过早膳后,好出发去往国子监。
她看见沈若竹坐在她的床前,她习以为常地喊道:“阿娘?”
“嗯。”沈若竹轻抚着祁云渺的发丝,看了眼外头尚未彻底明亮的天光,道,“再睡会儿吧,今日外头不太平,咱们不要出门去。”
“不太平?”
祁云渺双眼迷迷瞪瞪的,半趴在被子里,不知道,不太平指的是什么。
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叫她连出门都不行了吗?
“可是我今日想去国子监找阿兄。”祁云渺道。
“乖,等事情过去了再出门,今日不好出门,你阿兄估计也在国子监里回不来,你别添乱。”
祁云渺原本就是刚睡醒,脑袋迷迷糊糊的,经自家阿娘这么一说,她便觉得自己彻底糊涂了。
不太平,到底如何算是不太平?
总不能是外头突然闹起了饥荒,抑或是有什么人突然发起了兵变,京城开始有仗要打。
沈若竹不叫她出门,也不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祁云渺便只能缩回到自己的被窝里,复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等她再度转醒时,见到相府之内,不论老弱妇孺,人人手中都握了一样兵器,祁云渺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原来是真的。
承萍三十一年,仲春,因为被发现私囤兵器的怀王领精锐数千,直接发动兵变,军队逼近皇城。
宰相裴荀带着人,自从兵变发生之后,便赶去了皇宫。
临走前,他留了一批护卫守在相府,要府内的人死死护住沈若竹同祁云渺母女,无论说什么都不许出门。
这场动乱一共持续了三天三夜。
这三日间,京城血流成河,大臣、百姓,死伤无数。
最终,是陵阳侯越群山的到来,才叫这场动乱,彻底结束。
怀王在兵变中被杀,皇宫的血,整整擦洗了一天才结束。
怀王死了。
就这么死了。
祁云渺这三日间,在相府一步也不曾出去,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正同阿娘坐在一起。
她感觉到阿娘死死地抱住了她,咬牙趴在她的肩膀上,终于泣不成声。
怀王死了。
她和娘亲的噩梦,也终于可以彻底结束了。
―
祁云渺和沈若竹彻底离开京城的时间,是这一年的八月。
因为兵变中宰相的腿受了伤,需要在家中静养数月。
是以,即便是她们已经报了仇,但还是不能很快离开京城。
沈若竹为了照顾裴荀的腿,又带着祁云渺,在京城中待了大半年。
连带着祁云渺,明明都已经和宋青语道过别了,但是最后,还是回到了宋家的学堂,又上了半年的学。
待到差不多半年后,宰相的腿终于好得差不多了,祁云渺这才总算和阿娘收拾好东西,一道离开了相府。
祁云渺不知道,在阿娘打算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宰相有没有想过要挽留。
只是在她和阿娘离开的这一日,裴荀并没有露面,前来送她们的只有府上的几位嬷嬷连带她的书童绿蜡,还有……裴则。
又到上京城的金秋时节。
祁云渺记得,自己去岁初到相府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
天空遍布鎏金,空旷又偌大的京郊城墙外,凉风习习,掀动她的衣摆,在苍穹之下,轻微扬起。
裴则自城门口出来,手里牵了一头红鬃小马驹。
祁云渺看着那头小马驹,眸中逐渐惊讶。
祁云渺记得这匹马儿!
之前去国子监学骑马,裴则说过的,如果她能够学会骑马,他便可以在她生辰时,送她一匹小马。
可惜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祁云渺完全没有时间再学骑马,生辰时,裴则也没有送她。
她看着裴则手中牵的缰绳,又一次唤他道:“阿兄。”
“嗯。”裴则应下,将缰绳递给她,“之前说过,你学会骑马,便送你一匹的,如今也不知道你何时能真正学会,这匹马便送给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记得写信回来,你不能解决的事,相府会为你解决。”
从前口口声声只道自己不喜欢麻烦的人,如今却说,有什么事情,他可以解决。
祁云渺郑重其事地接过了裴则的小马,又想起自己初次见到裴则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对她应当是真的不喜欢,所以即便是一副谪仙身姿,芝兰玉树,但脸色什么的,在祁云渺看来,都很难看;
但是如今,祁云渺想,她应当是能确定,裴则对自己,实在是不讨厌的。
她牵着小马驹的缰绳,站在原地想了想。
她没有为裴则准备道别的礼物,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思来想去,只能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了一支珠钗。
也是凑巧,平日里祁云渺的头上,很少有这般的配饰,但是今日是她们离去的日子,阿娘告诉她说,既然她们是体体面面地来,如今便也要体体面面地走,是以往她的头上插了两支藕荷色的珠玉发钗,
祁云渺拔下一支来,递给裴则,道:“多谢阿兄,只是阿兄,我身上没有别的东西了,这支发钗便送给你,祝阿兄日后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到底是念了许久的学堂,祁云渺如今说话,已经越来越能出口成章了。
裴则接过她的发钗,握在手心。
从前知道祁云渺迟早要走,裴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绪起伏,但是如今看着自己面前的祁云渺,还有躺在掌心的珠玉发钗,很突然的,裴则觉得,自己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被牵动了一下。
他想叫住祁云渺,但祁云渺已经转头上了马车,在马车中与他挥着手,道:“阿兄,来日再见!”
阿兄,来日再见。
裴则紧紧地攥着掌心里的发钗,目光注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的脚步不自觉地跟随着马车,向前挪动了两步。
他似乎想追上去。
但他终究没有追上去。
他只是站在京城人来人往的城墙外,越来越攥紧了祁
云渺的发钗。
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官道上,这才转身,独自往相府里回去。
第三十二章 这是你家的军队?越楼西?……
沈若竹带着祁云渺离开京城,母女俩人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青州。
怀王死了,她们怎么着也得回青州祭拜一番祁琮年才行。
而按照沈若竹接下来的打算,回过青州之后,她想带着祁云渺,再去钱塘。
钱塘有沈若竹的爹娘兄弟在,上回沈若竹自己是回了一趟钱塘,但是祁云渺除了年少时去过一趟外祖父外祖母的家中,迄今已有好几年不曾登门了。
沈若竹想带着她回去看望看望老人,顺便,再定居在钱塘。
祁云渺的舅舅是在钱塘做生意的,在当地有几间不大不小的铺子,沈若竹上回和裴荀一道过来时,参了一股,如今也算是有些本钱。
她想要在钱塘定居,一来是离父母近,有固定的钱财收益,家宅安稳;二来便是祁云渺虽有志气做猎户侠女,行走四方,但她如今毕竟年纪还小,不论是将来想要做什么,都得先稳定下来,念好书,习好字才行。
而且,沈若竹想的是,到了钱塘之后,她还会给祁云渺再请一位习武师傅。
学习没有学到一半就荒废的道理,不论文武皆是如此。既然她想学,且有志于此,那她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自己拖了孩子的后腿,泯灭了孩子的天性。
母女二人自从离开京城之后,一路向东,走了两日,至汴梁。
当初从青州到京城的一路,她们走得十分匆忙,祁云渺根本没有功夫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如今回去青州,沈若竹走得不紧不慢,她每日便都趴在马车的车窗上,贪看着外面的风景,心旷神怡。
八月之初的汴梁,风光一点儿也不输上京城,马车行走在汴梁城内时,四处可见花开的牡丹、金菊,沿途的丹桂香气蔓延了一程又一程,毫无遮掩地闯入人的鼻息之间,叫人即便是坐在马车之间,隔着车窗,也难以避免。
祁云渺喜欢这般花开艳艳的景象。
沈若竹亦是如此。
母女二人便干脆在汴梁多逗留了两日,两日之后,才继续启程。
离开汴梁之后,向东的一路,沿途肉眼可见不再那般繁华,即便是路过城镇,人烟稀少,景色单调,虽尚未入冬,许多地方却已俨然有了衰败枯荣之气。
过了汴梁,再过曹州,再过济州,便是青州了。
这晚,祁云渺和沈若竹投宿到了一家曹州郊外的客栈。
虽然已经和离,但是沈若竹要带着祁云渺回青州,孤儿寡母,裴荀还是给她们母女俩安排了许多一路随行的护卫。
不管是青州还是钱塘,在沈若竹真正安定下来之前,这群护卫都会一直护送她们,保卫她们的周全。
是夜,一行人安排好客栈住房之后,祁云渺便和沈若竹准备在屋中用饭。
曹州不比汴梁,更比不得上京城,又是处于郊外的客栈,是以,餐食未免简陋。
好在祁云渺从前也不是没有吃过粗茶淡饭,一切都还可以接受。
母女二人面对面坐着,正想要开始用饭,却只听轻微的吱呀一声,楼下大门开了。
这般寂静的夜,想来又是有人来投宿了。
这客栈虽然小,但地处官道附近,夜半有人赶路过来投宿,也是常情。
但是祁云渺竖起了自己的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觉得今晚的动静有些不太对劲。
只听那大门打开后,紧接着,一阵接一阵紧密又急促的脚步声,便在刹那之间响起,那脚步声紧锣密鼓的,井然有序,实在不似寻常旅客,而像是军人行军打仗的做派。
祁云渺听了片刻,便听那些脚步声停了下来,随后,楼下响起了并不清晰的交谈声。
出于好奇,她悄悄打开房门看了一眼。
只一眼,祁云渺的猜测便被印证了。
这乡野的客栈,一下子涌进了许多的人,各个身着黑衣,腰佩长刀,形容肃穆。
为首的背对着她们,正在同店家谈话,祁云渺打量着那人的身影,体型宽阔,身姿板正又威猛,高大如牛,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不会有错。
祁云渺的师傅林周宜,便是越家的娘子军出身,得益于与林周宜的接触,祁云渺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看走眼。
“是什么人?”
沈若竹见祁云渺扒着门缝看了许久,也没有回身,便问道。
“好像是军队。”祁云渺回道。
“军队?”沈若竹诧异。
曹州虽毗邻济州同汴梁,却并非是什么军事要地,若有大批军队在此,只怕是同她们一样,要赶路的。
祁云渺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楼下这群人,阖上房门之后,才敢和沈若竹道:“阿娘,他们好像也是往东边去的。”
“你是如何判断出来的?”沈若竹问。
祁云渺便道:“曹州虽非军事要地,但是济州同汴梁,可都不是什么小地方,时常有大批的军队在。而我们前阵子在汴梁,遇到有济州来的,都说济州近来连日下雨,即便是官道,也泥泞湿滑,我瞧这群人,虽然一身黑衣,但鞋袜干净,并没有什么泥点的痕迹,随身也并未携带雨具,想来定不是从济州过来的,而是要往济州或者青州去。”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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