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渺不知道,越楼西到底有没有婚配。
她只知道,眼前这姑娘,摆明了是瞧上越楼西了。
但是越楼西?
越楼西?
他?
好吧,祁云渺想,其实抛开他爱捉弄人的性子不提,越楼西的条件,的确是相当上乘的。
他出身京城高门陵阳侯府,父亲是朝中正一品的戍边大员,家中从母亲到祖母,甚至姑母,全部都有诰命在身;而他自己的样貌也不差,五官浓烈、俊俏,是祁云渺见过的,唯一能同裴则相媲美之人。
这位姐姐的问题着实不好回答。
祁云渺只能卡壳半晌、深思熟虑之后,道:“他不是我的哥哥,他是我的朋友,我们是钱塘沈家的,至于他嘛,是京城陵阳侯府来的,我也不知他有无婚配,还是你自己去了解吧。”
祁云渺素来喜欢有勇气的女孩子。
这位姐姐既能鼓起勇气和她问越楼西的情况,那她当然也不吝告诉她一些消息。
她把自己告诉的,都告诉给了她,至于其它的,那便只能等她自己去探究了。
那位姐姐听到她给的消息,十分感激,握着祁云渺的手又说了许多的话,末了,还想请她吃他们家的果子。
但是祁云渺摇了摇头,并没有要人家的果子。
因为他们得回家去了。
舅舅喊他们上了回家的马车,祁云渺坐上马车后,一路又忍不住掀了好几次帘子,望向窗外。
来时,祁云渺望向窗外,主要是看景;
但是此番,祁云渺再将脑袋搭在窗w上,却是在看一些比景色还要更加引人注目的东西。
譬如越楼西。
她看越楼西
骑马在自己的马车前面,看他和舅舅并排,分明才十五的年纪,但是他的个子已经几乎是和她的舅舅一样高了。
祁云渺趴在窗w上,默默地张望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越楼西特意放慢了马儿的速度,骑着马到了她的窗边。
“看什么呢?”他低头,问祁云渺道。
祁云渺抬起头,去看越楼西的脸颊。
“越楼西。”她问,“你如今有婚配了吗?”
“什么?”越楼西诧异,不可置信地听着祁云渺嘴里冒出来的话。
“妹妹,你说什么?”
“我问你如今有婚配了吗?”可是祁云渺又问了一遍,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很羞耻。
婚丧嫁娶,人之常情。
越楼西今年十五岁,对于男子而言,议亲是有些早,可是祁云渺也曾听闻,京中有些世家贵族,是喜欢给孩子定娃娃亲的。
万一越楼西就有娃娃亲呢?
“呵――”越楼西实在没想,祁云渺这小小的脑袋瓜子里,课本上的东西不喜欢记,倒是喜欢问这些。
“你觉得我议亲没?”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天然便比坐在马车当中的祁云渺要高上一大截,说话的时候,微微睥着眼神,叫祁云渺无端察觉出一股戏谑来。
祁云渺道:“你有没有议过亲,我怎么能觉察出来?我要是能觉察出来,就不问你了。”
“没有!”
越楼西听她掰扯得头头是道,终于是气笑了。
只听他认真地一字一顿道:“我不曾议亲,在功名成就之前,我也没有议亲的打算。”
“功成名就?”祁云渺又问,“何为你想要的功成名就?”
“当然是封狼居胥,饮马瀚海!”
“你想做霍去病?”祁云渺惊道。
“那当然!”越楼西挑眉,“这世上有哪个武将,是不想做霍去病的吗?”
原来他的志向在此。
祁云渺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觉得越楼西说的也有道理。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武将是不想做霍去病的。
年少成名,饮马瀚海。
纵然祁云渺平日里上课总是不大认真,记不住夫子说的许多东西,但她也是知晓霍去病的事迹的。
那是每一个习武之人的梦想。
她得到了问题的答案,老神在在地将脑袋搭在窗w上,终于不再问越楼西问题。
可是她不问问题,越楼西却是要问她问题了。
“妹妹,你是如何想到要问我的婚事的?”他侧眸道。
“……”
祁云渺再度仰头看看越楼西,不知道该不该把今日向自己打听的姐姐的事情告诉给他。
好似告诉给他也无妨?
万一人家真上他们家的门来议亲,也好叫越楼西做个准备。
她便道:“今日观潮坐我们家棚子隔壁的那个姐姐,问我你是哪家的郎君,有无婚配。”
“……?”越楼西眯起眼来,“你告诉她了?”
祁云渺缓慢眨巴了下眼睛:“我告诉她,你是陵阳侯府的小侯爷了呀。”
“……呵。”
越楼西嗤笑了一声。
他算是明白,为何适才快要离开的时候,见到祁云渺和隔壁棚子里的姑娘贴在一起,总是时不时朝着自己张望了。
他还以为她在同人家聊什么事情。
“妹妹,你拿我做人情,同人家讨吃的了?”他问道。
“我没有!”祁云渺对天发誓,“我没有吃他们家的果子!只是她都问我了……”
“哦,人家问你了,你便告诉了。”
越楼西平铺直述,说出了祁云渺做过的事情。
很陡然的,祁云渺觉得,自己身前一阵严寒。
明明是天高气爽的秋日,但她面前好似突然被人放置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冰山。
冰山刚从水中被完整地挖出来,带着无尽的凉意。
祁云渺看着越楼西,下意识觉得,他是生气了。
但是他生什么气?就因为她把他的身份告诉给了不相识之人吗?
她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越楼西直接甩着缰绳,驱策着他的马儿,回到了马车的最前端,没有再给她一个眼神。
“……”
祁云渺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
观潮结束,一行人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
薄薄的夕阳洒在小桥流水的巷子里,河面微波粼粼,安静地倒影着金秋暮色。
越楼西直接骑马回了他自己家,没有在沈家门前做停留。
祁云渺下了马车之后,望着越家祖宅的方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找越楼西把事情给说清楚。
她想告诉他,她并非是随便一个人来找她,她都愿意告诉人家他的身份的。
只是她觉得,今日这个姐姐真的很有勇气。
看中了什么人,就自己开口来问,一点也不扭捏。
祁云渺喜欢有勇气的女孩子。
她在自家的门前站了许久,终于,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子,和表妹道:“阿沅,我得出去一趟,你替我告诉阿娘,晚饭我晚点再回来吃!”
“哦……”
表妹不知道她这是要去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等到她再回过神来,便见到,自家表姐已经跑出去老远。
祁云渺跑到了城西的城隍庙。
城隍庙前有着整个钱塘最多的好吃的,摊位如同流水席一般,摆了整整一条街。
她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吃食,买了一份越楼西平日里最喜欢吃的香酥排骨,还有一份炙羊肉。
热乎乎的排骨和羊肉握在手里,还有些烫,回去的时候,见到街边又有卖凉糕的,祁云渺便又要了两盏凉糕。
自从到了钱塘之后,阿娘见家中表弟和表妹每个月都有舅舅发的零花钱用,怕祁云渺眼馋,也怕祁云渺没有零花钱,不好和朋友们玩耍,便也开始每个月都给祁云渺发零花钱。
如今,祁云渺除却自己每年都攒下来的压祟钱,每个月还有二钱作为零花。
她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许多的东西,一路跑着去到越家的祖宅门前。
祁云渺是从前宰相府的继女,也是如今隔壁沈家的姑娘,小侯爷越楼西的朋友,越家门前的下人们,已经完全认识她了。
她跑到越家门前,说想要见越楼西,下人们便请她进了门,告诉她小侯爷的方位。
祁云渺抱着怀里的许多东西,一路顺利去到了越楼西的院子。
但是,还没等她走进到院子里边呢,祁云渺便察觉到,越楼西的院子里有一阵刀光剑影。
她走过去,驻足在越楼西的院子外边,果不其然便看见院子里越楼西正在练剑的身影。
虽说知道越楼西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但是祁云渺其实很少见到越楼西舞刀弄剑。
或许是她每次见他,总不是在恰当的时候吧。
这是祁云渺第1回 见到越楼西提剑。
她看见他舞剑的身影,在日落即将消弭的庭院里。
她看见他的身形稳定,但是手法却轻盈、熟练,一把长剑在他的手里,如同玩具一般,轻而易举地翻手、穿刺,剑锋凌厉在院中扫出剑花,银色的锋芒如同白虹贯日,气势磅礴。
越楼西的庭院里,空空荡荡,没有花草树木,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石桌石凳,唯有他和他的一堆兵器,摆放在墙边一角,方便随取随用。
祁云渺见到,他的兵器不仅有长剑和弓箭,还有横刀、陌刀、长枪……
如是多的种类,还有许多,祁云渺甚至都叫不上来名字。
越楼西不停下,她便也静静地站在他的院门外,不去打扰他。
终于,等到天色一点点黯淡下去,天光不见,月辉登场,越楼西这才收起了长剑。
祁云渺忙上去道:“越楼西!”
越楼西早发现了祁云渺的存在。
也发现了她怀里的吃食。
但他如今并不想搭理祁云渺。
祁云渺见他连看都不看自己,知晓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忙拽住越楼西的衣袖,和他道:“我知道错了,你不喜欢,日后再有人问我你的事情,我都不说了!”
“哼。”
越楼西还是不看祁云渺。
但他好歹是回应她的话了。
虽然只是一声冷哼。
祁云渺听着这声冷哼,主动将自己手中还有些温热的吃食全都塞到了越楼西的怀里。
“这是我适才特地去城隍庙买的,你最喜欢吃的炙羊肉、香酥排
骨,还有凉糕。”
“谁说我最喜欢吃这些?”
越楼西终于肯看一眼祁云渺了。
祁云渺反问道:“你不喜欢吗?那你还时常去买?还分享给我呢?”
“……”
越楼西无奈地看她一眼,淌着汗的脖颈上下动了动,默默吞咽下了口水。
好吧,他是有些喜欢吃。
但他即便是接过了祁云渺给的吃食,也是梗着脖子,没什么好脸色的。
真是难得,越楼西竟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祁云渺见越楼西接过了自己给的吃食,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拆了排骨外面的油纸。
他似乎想伸手先去吃一口,但是在彻底触碰到排骨之前,他又顿了顿,而后,将排骨推到了祁云渺的面前。
祁云渺笑道:“越楼西,你不生气了,对吧?”
“哼。”越楼西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说你不生气了,我就吃排骨。”祁云渺道。
“那你就别吃了吧。”
越楼西一屁股坐在了自己院子的台阶上,随手抓了一块排骨啃了起来。
祁云渺早就被排骨馋了一路了,如今闻着这赤\裸裸的香味,哪里还能忍得了。
越楼西不给她,她就自己跟着坐在越楼西小院的台阶上,伸手主动往他的油纸上抓了一块。
排骨咬在嘴里,迸发出喷香的味道,令人心意满足。
祁云渺逐渐吃得满嘴流油。
越楼西看着她没脸没皮的样子,定定地观察了她片刻,须臾,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祁云渺偏头,其实完全不知道越楼西在笑什么。
但她见他笑了,便也跟着微微咧开了嘴角。
终于,越楼西把手中的油纸朝着她放近了一些。
这是八月十六的好日子,中秋时节,月色明亮,圆似玉盘。
二人一道坐在台阶上,就着逐渐明亮的月色,吃完了排骨,又吃炙羊肉;吃完了炙羊肉,又吃凉糕。
最后都不用吃晚饭,祁云渺摸摸自己的肚子,便觉得已经完全吃饱了。
“我送你回家?”
望着外边半明半昧的夜色,越楼西问道。
“好。”
祁云渺起身,拍拍衣摆上的尘灰,低垂下去的脑袋叫发髻上的坠子轻扫在她的脸颊。
祁云渺没有注意到,那个扫在她脸颊上的坠子,其实就是当初她和越楼西初见时,被越楼西捡回来,交还到她手中的那一个。
也是越楼西今日替她重新绑上的那一个。
―
八月十六过去,祁云渺接下来的日子,又是日复一日。
上学、习武、射箭,有空的时候便和朋友们出去策马。
她在钱塘的日子,渐渐地迈入了第二年。
相较在当初刚来钱塘的时候,她不论是个子还是样貌,其实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脸颊也不再似几年前那般圆滚滚的,而是慢慢褪去稚嫩,露出了一点肖似沈若竹的样子。
家里不少人都说祁云渺是长开了。
但祁云渺自己或许是每日都照镜子的缘故,她竟没觉得自己脸颊上有任何的变化。
她在钱塘,风生水起又安安稳稳的,过了一年又一年。
眨眼间,祁云渺过完新年,便要十四岁了。
她在新年的除夕这日,又收到了裴则的来信。
裴则去岁参加科举,从秋闱到春闱,一路从解元到会元再到状元,竟然三元及第!
祁云渺得知消息时,正在院子里练习射箭,她练习了许久的三箭,但是准头还不算太好,很多时候,只能双箭射中目标,第三支箭,便要偏移一点。
在得知裴则三元及第的消息之后,祁云渺明明那日一整日都不曾完全射中三箭,但是她一激动,将弓箭对准靶子,三箭齐发,竟然便全中了。
接下来,她再练习三箭,准头便好了许多,较之前有突飞猛进的变化。
虽然已经不是裴则的妹妹了,但祁云渺心底里还是把他当阿兄的,他状元及第,祁云渺后来便和阿娘一道,在钱塘为他准备了厚厚的一份礼物,请人送到京城相府。
如今他又来信了,祁云渺认认真真地读完了裴则的信笺,又拆了他给送的压祟钱,坐在书桌前,也给他写了一封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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