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饶是越楼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没想到,这晏酬已竟还如此擅长诡辩。
他咬牙道:“你往日里在祁云渺面前装着一副谦谦公子儒雅随和的好样子,背地里却阴险狡诈,满是算计,晏酬已,我今日来,没有别的事情,就是警告你,日后不许再肆意接近祁云渺,不许再对她有任何的心思!”
原来他深夜特地前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晏酬已听罢越楼西的警告,没有半分的胆怯,反倒古怪地又笑了一声,问道:“越将军这话,是以越家兄长的身份在说,还是以祁姑娘的爱慕者身份在说呢?”
他坐在椅中,定定地看着越楼西。
原来一场元宵灯会,不仅是叫越楼西发现了晏酬已的心意,也叫晏酬已发现了他越楼西的心思。
越楼西睥睨着晏酬已,晏酬已便轻飘飘地抬起头,回敬着他。
四目相对。
越楼西一下便攥紧了身上随身佩戴的横刀,无视守在晏酬已身边的诸多护卫,将刀抵在了晏酬已的脖子上。
“我是警告你,不是在叫你同我讨价还价!”他一字一顿,似乎丝毫不怕晏酬已看出自己的心意。
“不管我如今是何身份,都与你无关,你给我记好了,姓晏的,祁云渺并非是你可以惦记之人,你识相的,便给我滚远一点,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上京城,回到你的金陵,你若是不识相,信不信将来想要全身而退都做不到了?”
“越将军总是这般大的口气。”晏酬已昵一眼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慢条斯理的语气不改,不仅没有被越楼西的话给吓到,反倒还加深了唇角的笑意。
晏家的护卫见到越楼西此举,纷纷想要上前,可晏酬已一个眼神,他们便全都停留在了原地。
“但可惜,这里是上京城,并非是越将军的军营,也并非是将军可以独自驰骋的边塞。”
越楼西的横刀,素来是他用的最为称手的兵器之一,他的刀抵在晏酬已的脖子上,退一分便显得远了些,但只要再近一分,便可以轻轻松松地划破晏酬已的皮\肉。
越楼西今夜只是想吓唬吓唬晏酬已,并未真的打算将他的脖颈给划破。
但是很突然的,晏酬已在自己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忽而睁着他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睛,将自己的脖颈往上送了半寸。
一道血痕立马浮现在越楼西的眼前。
越楼西瞳孔皱缩,顿时收回了自己的兵器。
“你是疯子?”他怒问道。
晏酬已平静地笑着,不去管脖子上的伤口,而是面对越楼西反问道:“我以为,夜半翻墙而来持刀警告我的越将军,才是疯子。”
“越将军想要将我们晏家驱逐出上京?那便请越将军试试吧,晏家树大招风,不管是在金陵还是在上京城,都早多有敌人,将军若是看不惯,何不遂了那些人的愿?”
这是越楼西第一日认识晏酬已。
却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晏酬已。
他拧眉地看着他永远平静脸颊上的阴翳笑意,素来见多了刀光剑影的将军,后知后觉,竟也觉得这阴凉笑意比边塞入了夜之后的景象还要荒芜。
越楼西今日之所以深夜还要前来晏家,本只是觉得晏酬已此人心机颇深,而祁云渺心性单纯,俩人不适合深交,不成想,他今日抵达晏家,真正见到的晏酬已,竟是这般。
这何止是心机颇深。
晏酬已此人,似藏匿在山林之中的毒蛇,平日里看似与山林融为一体,平静无波,温和无害,但不知何时,便会视你为猎物,牢牢地盯住你。
等你意识到危险之时,说不准,他已经在你身后张开了血盘大口,只待一口入腹,饱餐一顿。
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越楼西也绝对不会再允许祁云渺与其有过多的接触。
他凝视着晏酬已脖颈上的伤痕,收紧横刀在身侧,道:“你不必激我,我今夜的目的,只是为了祁云渺,你这脖子,最好是明日便出现在祁云渺的面前,不然,我只怕你伤口愈合的速度,不如你心眼子转起来的速度。”
“晏酬已,我该警告的都已经警告过了,言尽于此,若是他日我再发现你在背地里算计祁云渺,利用她对你的友情,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他讥讽地放完最后一句狠话,一转身面对的便是无数晏家的家丁护卫。
如同来时那般,越楼西没有将他们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当着他们的面,径自朝着来时的墙角回去。
而晏酬已也没有派人追上去。
一个纵身,越楼西便没了踪影。
―
总算是把元宵灯会给熬过去了。
祁云渺是夜带着唯一的一盏花灯回家,将花灯搁在床头,洗漱完毕之后,便趴在榻上,看着自己带回来的花灯。
这是一盏她特地找人做的针刺无骨花灯,在很早之前便开始准备了。
这针刺无骨花灯,是南边的手艺,在上京城流传不多,大多为贵人们所用,祁云渺想要得到一盏,不依托侯府的本事,并不容易。
她欣赏着这盏难得的花灯,心底里想着今夜灯会的事情,心情颇佳。
虽然祁云渺今夜一开始,并不喜欢那三人在自己面前吵吵嚷嚷的场面,但后来她同宋
青语单独出去逛街的时候,祁云渺大多时候还是开心的,这的确是她想要的元宵灯会没有错!而且在最后,她还亲眼见识到了可以溶于水的河灯,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抛开别的不提,祁云渺觉得自己今夜的花灯盛会,很是有意义。
这才刚刚结束,但是祁云渺已经开始思索自己下一回参加元宵灯会的事情。
如果……下一回元宵灯会,她还在上京城的话。
自从上回宁王大闹一场之后,宁王妃因为心有愧疚,时不时便喊阿娘小聚。
倒不是一定在王府,也有在宋家,也有在侯府。
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沈若竹对于宁王妃的邀约,并不以为意,大多只是懒懒应付,但是到了后来,在她们得知宁王的眼疾或许有异之后,沈若竹便不再简单应付宁王妃了。
她希冀着能从宁王妃的口风之中再得到一些关于宁王眼疾的消息。
不管是什么都好,只要能确信他的眼疾是装的,确信他骗了皇帝,做了许多的事情便好。
祁云渺不知道,她何时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可能帮上阿娘的忙。
虽然元宵灯会好,但若是她参加的要求是下一年依旧无法为阿爹的事情报仇,那祁云渺宁可不要。
她想要宁王死,死的越快越好,死的越惨越好。
她对着花灯,正兀自想得出神呢,却见自己屋外忽有光影逼近,顷刻之间,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祁云渺一怔,便问门外之人道:“是谁?”
“是我。”越楼西闷闷的声音传来。
“越楼西?”祁云渺不解,不是刚从外头回来,怎么又要见面?
她在寝衣之外披了一件厚厚的狐皮大氅,走去门前,为越楼西开门。
“越楼西,你做什么呢?”
“我……”越楼西从晏家回来,一路思来想去,越发地坚定,自己不能这么任由祁云渺和晏酬已相处下去。
他看着只开了一点门缝,站在门缝之中与他面对着面的祁云渺。
刚刚沐浴洗漱结束,如今祁云渺浑身上下再没有一处地方是涂抹了胭脂的。
她仰着自己素净的脸颊,看着越楼西,沐浴过后格外皎洁的一张脸,还有那双水灵到立马便能氤氲出水雾的眼睛,全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越楼西的面前。
“……”
越楼西的喉结突然难耐地动了动。
自从昨日归家到如今,他还没有见过祁云渺素面朝天的样子。
她卸了妆同不卸妆时的样子,实在是有许多的不同。
一个时辰前涂抹上胭脂的祁云渺,手中攥着她的那盏无骨花灯,眉眼精致得便像是嫦娥怀中抱着的玉兔,像是从天宫上偷跑下来的仙女;但是此时此刻的祁云渺,却像是山间的精灵。
风吹过她的脸颊,也只有为她停驻和倾倒的份。
“越楼西,你做什么?”
眼见着越楼西盯着自己,久久都没有动静,祁云渺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越楼西终于回神。
他眨眼,依旧是隔着门缝看着祁云渺。
但他嘴角已经忍不住扬起了笑意。
适才和晏酬已见面时所带来的不适,在顷刻间总算烟消云散。
但他好歹没有被美色失了智,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只听越楼西道:“我来和你说晏酬已的事情。”
“晏酬已的事情?”祁云渺知道,越楼西不喜欢晏酬已,今晚灯会时,他的行为和举止都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也罢,她本来也就不奢望他们能成为朋友,是以,只要他们能和平在自己的面前,她便不想管束更多。
如今越楼西却特地为了晏酬已的事情过来,他这又是想要做什么?
祁云渺不解,越楼西便道:“你昨日告诉我,你和晏酬已关系不错,如今你都有在时不时教他练习射箭了,我今日便在想,男子射箭,力道与高度终归与女子不同,你教晏酬已射箭,或许并不能完全适合他,不若我为他寻一位军中的师傅,这样,日后你便不必再时常再去晏家了!”
第九十八章 越楼西抱紧了祁云渺
越楼西的司马昭之心,简直人尽皆知。
祁云渺忍了忍,没忍住,对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越楼西,你幼稚吗?”她问道。
小心思骤然被戳穿了,越楼西也不心虚:“那我就是这般想的又如何?祁云渺,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叫军营里的师傅去帮你教他,比你自己教可有用多了。”
“那是自然。”越楼西的说法,祁云渺没说不对。
越楼西便问:“你同意了?”
祁云渺摇头:“不同意。”
越楼西便如同泄了气的羔羊。
“为何不同意?”可他还是不死心,问道,“这完全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可是我们还不曾同晏酬已商量过呀。”祁云渺诚实地回答道,“你要请人家军营之中的师傅来教,也得问对方学生是否同意对不对?万一晏酬已不想要军营之中的师傅来教,你怎么办?”
“……”
这么便宜他的事情,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越楼西闷闷地又在心底里对晏酬已进行了一阵腹诽,看着祁云渺这般认真为晏酬已着想的样子,不禁模样终于严肃了一些,想起适才晏家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越楼西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自己在晏家看到的事情全部都告诉给祁云渺。
直觉告诉越楼西,这些事情应该告诉祁云渺,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交往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明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他竟又怕自己在祁云渺面前揭露出了晏酬已的真面目,祁云渺会不相信,会觉得他是在刻意地编排晏酬已。
那他不就冤枉大了?
“咳咳……”终于,越楼西道,“祁云渺,你不觉得你这个朋友很怪吗?一个商人,却在上京城如此游刃有余,只怕他没有你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
“我知道啊!”
越楼西正想徐徐引导,与祁云渺说出晏酬已此人的怪异之处。
不想祁云渺简单清脆的四个字,便叫他一时失了语。
“你知道?”越楼西问,“你知道什么?知道晏酬已他真的不对劲?知道他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嗯。”祁云渺点点头,望着越楼西。
大概是从阿娘告诉她,晏家父子其实都在背地里为她们所用的时候开始吧,祁云渺想,她便逐渐意识到晏酬已的不对劲。
能在宁王的面前伪装得如此精妙,又在她的面前也伪装得滴水不漏,仿佛他们两家从前根本没有任何的交集,由此可见,这晏酬已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
只是祁云渺知道归知道,他到底如何不简单,她却没心思知道。
祁云渺素来没有什么与朋友的人性探究到底的心思。
生而为人,谁还没有点秘密呢?就算晏酬已当真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只要他背地里的那套没有妨碍到她,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素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可是越楼西却不理解了:“你明知他的为人,还这般毫无防备地与他相处?”
“我没有毫无防备呀!”祁云渺又道,“我不管同谁相处,一定都是先以保护自己为前提的,这一点,越楼西你还不相信我吗?”
越楼西一时被祁云渺的话堵的哑口无言。
好像是这样的。
自从他们初识开始,他便知道,祁云渺是个相当惜命的人。
可是他总觉得此番晏酬已的事情不同,越楼西自诩自己看人一向很准,他第一眼不喜欢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总之,要么你同意给晏酬已换成军营之中的师傅,要么日后你去晏家,同晏酬已见面,我都陪着你。”他和祁云渺道。
他这话便有些过分了。
哪有这般强迫人的?
“越楼西!你此番回来就是来监视我的吗?”
我回来是来娶你的!
隔着不过寸余的门缝,越楼西同祁云渺目目相觑。
祁云渺是夜头一次发现,越楼西的眼神像是火。
他像是一团从塞外一路燃烧回到上京城的火,目光之中充满了赤忱与坚定的渴望。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祁云渺觉得,越楼西又好像把什么都已经说了。
她浑身顿时也燃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迅速低下头去,道:“越楼西,好了,你今夜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困了,想睡了……”
祁云渺想就这般结束和越楼西的对话,但是她尚未说完话,站在门外的人便直接一把推开了她半遮半掩的房门。
祁云渺一怔,越楼西便带着满身的风霜,径自将她给拥在了怀里。
元宵前后的上京城,一点也还没有入春的迹象,洞开的大门叫祁云渺不得不一瞬间面对着深夜自城外吹拂而来的寒风。
但幸好,不过刹那,这股寒风便伴随着一个炽热的怀抱,彻底销声匿迹了。
祁云渺靠在越楼西的怀里,被寒风吹拂的一刹那,思绪尚无法迅速判断发生了什么。
直至她察觉到那股肺腑之间并不来自于自己的呼吸,祁云渺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将越楼西给推开。
“越楼西!”她脸颊上升腾起并不适宜的热意,喝道,“你做什么!”
越楼西不说话。
他被祁云渺推开了,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回到原本属于他的门外的位置,一味地挑眉,盯着祁云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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