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彦一只手拿着巾帕给她拭泪,一只手顺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蓁蓁,那一刻我意识到是你,我就决心和你在这个时空好好度过一生,一个我俩都圆满的人生。”
“我再没有任何隐瞒,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个时空里,我们想自由自主的生活,就得站在权力最高处。
我若只甘于平平无奇武夫类似时隽,或者一个普普通通小吏像林若柏,得到的结局是什么呢,时隽一身残疾郁郁寡欢孤老终生,你的父亲不过当时在潭州任职,就被废太子案无辜牵连,回京后不复重用,多少年悒悒不乐。
我们俩都是现代人,怎能穿到这里知道了剧情,还过得这么憋屈?!”
“我不会为任何一个皇帝卖命,我也不想被任何人支使,我只为我俩今后美好生活全力以赴,蓁蓁,你现在都知道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最后一次。
我再没有什么骗你,你要是不相信,给我一点儿时间,先看一看我的所作所为,再做决定好不好?”
林蓁埋首在时彦怀里,她很有些恍惚和迷失,时彦这次所说大概率没有骗她,可他一目了然的希图和她不想认亲的想法格格不入,归根结底,他还是想继续他上一世富贵荣华。
林蓁想起时彦奋勉日常,不是在户部忙碌至天黑,就是和婆母在田庄在商铺里巡查,和她同游红枫寺那日应该也是他特意讨好而为之,他所有行为都是有的放矢,没有毫无意义的闲适时刻和毫无心机的随性而为,她第一次意识到,他和她从来不是一路人。
上一世他和她就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阶层,这一世如无意外,他会成为国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期望和憧憬,他想人上人他对权力的渴求,都不是自己希望的生活。
她也给不了他心目中的期待,和他在一起,她只会成为他可有可无的附庸,永远不会变为他所期冀的助力。
林蓁忽的直起身子,习惯了时彦怀抱的宽阔温暖,很久没有伤心哭泣,一时惯性使然般依赖他,可她也独自生活了十几年,好好活到现在,离开谁都能过,不是么。
抹了把脸上泪痕,林蓁钻进被衾里,她躺平身体,把被衾拉上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仿佛被衾就是自己最安全的角落,她抬眸看向时彦,淡声道:“如果我不是天子遗落在外的孩子,你还会这样说,还希望和我在一起吗?”
在林蓁搂着自己呜呜咽咽哭泣时,时彦都以为快哄好了她,可突然间她推开自己钻进被衾,语气疏离,和好如初的氛围急转直下。
时彦忙道:“你是不是天子的孩子,我都会如此说。”
“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和从前一样,和昨夜和前夜和我们每个夜晚一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远不分开。”
他回答得不假思索,若是以前,林蓁定然相信,可能还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可在知道了这么多事情后,林蓁感受
悄然变化,他的回答过于顺畅过于讨好过于油腻,没有任何思考,似乎她再说个什么别的,他也会一口应承下来。
林蓁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如果,她是天子的孩子,时彦真实心思是什么,她永远无法知道,她对他的信任已经垮塌,不知何时能够重建,也许永远无法恢复,现在她仍然没有改变主意,没有任何期待去恢复信任,只想两人分开。
她侧过身背对着时彦:“我实在困了,你去卧房休息好么。”
两人交流分明已经看到曙光,时彦自然不肯离开,飞速回想刚才所说到底哪里惹林蓁不快,让她松动的态度软和的心肠突然又硬了起来。
“方怀简在你心里那么重要么,他虽然和你好过几年,但那都是多少年前事情,我只是时间短,他能为你做的我都能做到。”
时彦俯下身几乎贴着林蓁,脸颊离她的侧脸不过寸许,柔声祈求,“蓁蓁,给我一些时间。”
林蓁已经闭上眼眸,她极力忽视他的气息他绵柔语气,“和他没有关系,是我没有办法再信任你。”
“我们好聚好散罢,你不至于离了我活不出来,我离开也不影响你什么,时姝会嫁给萧忱,你会是国舅爷,除了萧忱,没有人能支使你。”
时彦身体僵住动作凝滞,看着她樱桃般诱人的唇一张一翕,红艳如火吐露的却是冰棱。
她的声音冰冷得毫无感情,哀哀苦求做低伏小也换不回她一丝怜悯,即便初识那刻也比不过此时无动于衷,时彦嘴里蓦地似乎生出一股铁锈味,昨夜她咬得可真疼,她多么怨恨才能如此待他!他不甘道:“方怀简母亲都上门来劝你,今晚你该明白,便是你我和离,他也不可能娶你。”
林蓁猛地睁开眼睛,她翻过身怒视时彦,气愤得发抖,她质问道:“你故意的,对不对?你特意让他母亲知道!你特意请她登门!就像当初你特意请她保媒!你全是算计!你心思歹毒!”
“我告诉你!不管我和飞飞如何,我都不会再和你继续!”
碧竹在两人窃窃私语中趴在半月桌上睡着了,这会儿突然被林蓁高声吵醒,就听得林蓁最后一句话,她心里一惊,偷偷回头瞄了一眼。
林蓁拉上被衾蒙住头,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时彦想出手安慰解释却无从下手,他隔着被衾想牵住林蓁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林蓁推他打他:“别碰我!大骗子!坏东西!我不想见到你,你走!你走!”
“我是一定要和离的!”
碧竹赶紧回转头,心里肝胆俱裂,和离?!怎么会?!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六神无主,坐立不安。
就听时彦道:“太晚了我们不说这些,你早些休息。”
他的脚步声往门口这边来,碧竹忙起身给时彦开门,时彦向她点点头,嘱咐道:“照顾好少夫人。”
碧竹合上门扉,疾步跑到林蓁榻前查看,她已拉下被衾,侧身背对着碧竹。
碧竹不知如何安慰才好,愣了半天,才道:“大公子走了。”
见林蓁鼻翼微微翕动,又道:“小姐别伤心了。”
林蓁哑着嗓子:“我没事,你去隔壁厢房歇息,别和云娘说今晚的事。”
书房陷入黑暗。
林蓁本困乏不堪,可此刻万籁俱寂,望着窗棂上月亮西斜,林蓁竟然睡不着了。
眼泪一滴一滴从眼角溢出,像不歇泉没有止境,淌过鼻梁,与另一边的泪水汇合,变成小溪流淌进乌发中。
对方怀简本已放下了心思,可在时彦反复提及时,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意和委屈如炸弹遇到引线,冲破层层阻碍一飞冲天,在心里散落得到处都是。
如果没有时彦故意,她和方怀简应该是很登对的一对,他俩都胸无大志,心里装满小情小爱,她为他说谎翻墙,他为她买醉举刀,可造化弄人,在她下决心和离时,他已成了亲,妻子还是因冲喜而嫁他的表妹。
如同自己对时彦的信任坍塌,方怀简与表妹和离意味着他君子人设的崩塌,他不可能与表妹和离,和离意味着他在皇城官场前途尽毁,没有人会信赖和提拔一个抛弃无辜发妻之人,而发妻对他还有救命大恩。
春闱过后,自己的官场之路会一条路走到底,命运总是如此戏剧,这本不是自己初衷,今后却是自己必须坚定不移的道路,无论为方怀简还是自己的前程,两人间男女情意亦该彻底划上句号。
兜兜转转,自己仍然独自迎接接下来的人生,林蓁抹了把眼泪,也没有什么不好,梅棠做的就极好,怀瑾握瑜,嘉言懿行。
此时已是九月底,更漏声残,林蓁被衾没有一点儿热度,她把自己团成一个粽子,也未感觉暖和几分。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冷,林蓁自己也弄不明白,在床榻上翻来覆去。
不过几个月时光,她竟对过去十七年习以为常独自睡眠不习惯了,她大睁着眼睛看着屋梁,强迫自己不去想时彦,不去想他的亲吻他的拥抱他的滚烫,还有能让自己秒睡宽阔胸膛和“咚咚”心跳声。
林蓁最终拥住一个大倚枕,它比时彦柔软舒服多了,她这样想着,慢慢阖上眼睛。
第73章 再见你,好开心
翌日林蓁起床,时彦倒是没走,等着她一起用早膳。昨晚两人把话说开,林蓁态度已明明白白,她回不到过去,心态不复往昔。林蓁心里揣着心事,吃东西没甚胃口,可看时彦,他好似无事人般,该吃吃该喝喝。
他是不是把她和离的话当小孩撒气,听过就算?林蓁极想和他再强调一下自己决定,可丫鬟们尤其云娘都在跟前服侍,她憋着话不能说,心里恼意越来越甚。
见时彦吩咐厨房丫鬟备他晚饭,林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昨晚和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你以后去侯府吃饭!”
“我们是夫妻,没有和离,我为何独自回侯府?”时彦淡看林蓁一眼,“一日不和离,我一日就和你在一起,回侯府吃饭也是一起。”
林蓁恨不能把热粥浇他头上,让他脑袋醍醐灌顶!和他交代过莫在云娘面前提,他明明不愿意和离,偏偏一口一个“和离”,生怕没人知道。
林蓁紧张地看向云娘,她正垂首和厨房丫鬟低声说话,林蓁自欺欺人认为云娘没有听见,她也没心情继续和时彦呆一个桌上,唯恐他再说些什么,放下筷箸道:“我吃好了,我先出门。”
她正要起身,时彦眼疾手快攥住林蓁衣袖,抬眸看她:“我不说话了,你把粥喝完再走。”
林蓁看他就烦,怎会依他,她站起身回道:“以后我坐静苑马车,早晚都不用你接送。”
“行,”时彦答应得爽快,“你坐下把粥喝完。”
他迅速地擦了下嘴:“你慢慢吃,我不碍你眼。”
在林蓁站起身还没来得及下一个动作时,时彦闪身出了门。
林蓁看向云娘,和云娘目光交接,她似乎什么都看明白了,她眉眼低垂,平静嘱咐道:“他都走了,你再吃点儿吧。”
林蓁重新坐下,拿起自己筷箸,她从未吃过如此令人烦躁的早膳,时彦已经离开,可她心烦意乱,吃得一点儿不心安,云娘看出她的心思,叹声道:“白日你安安心心做事,什么都不要多想,一切晚上回来再说。”
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眼泪“啪”一下滴落进粥碗里,林蓁赶忙垂首,把头埋在粥碗上连喝几口。
后脑勺上轻轻落下一只手,柔柔摩挲抚慰。
虽然云娘让林蓁什么都不要想,林蓁亦极力如此,埋首进御史台故纸堆不想抬头,可一有丁点儿闲隙,脑子里不可抑制冒出各种想法,和时彦的,和方怀简的,和弟弟林承俭的,甚至有和萧忱的……
今日还是和方怀简约定的三日之期,林蓁更是忐忑。
昨晚她想得清楚,她要和时彦分道扬镳,她也不会再回头去寻回方怀简,各自向前走,于他于
自己的前程才是最佳选择。
曾经她如痴如狂迷恋方怀简,不过几个月,她经历了一个和方怀简和飞飞完全不同的时彦,这个男人让她当下想法和当初截然不同。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和奇妙。
午膳林蓁刻意用得慢些,让梅棠先走,她慢吞吞用完午膳,在御史台游廊上缓步行走,目光四下漂移,在各种隐蔽处寻找方怀简身影。
走到游廊一个拐角,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抬眸就见心念之人,方怀简眉宇轻扬,从容弘雅,正凝目看着自己,林蓁心颤了一瞬,赶忙向四周张望,发现身处这个拐角视线存在死角,外人不走近根本发现不了两人,林蓁这才稍稍心安。
“飞飞”,林蓁轻唤了一声,方怀简上次见面时要她如此唤他,那时她没有多想便照做,此刻林蓁意识到,这个曾经在彼此间特别亲昵的称呼,有些不合时宜。
方怀简淡淡一笑:“再见你,好开心。”
他眸色温柔,弯起的唇角似新月,语气如春日和风,似乎此处不是御史台,而是两人闲庭信步在某处花园偶遇。
可林蓁心境大不复前,这个时空里他俩已经错过,这样俊雅郎君与自己永远都是平行线,可以一路相伴似乎无限接近,却再不会有交集。
林蓁垂眸避开方怀简视线,淡声道:“我问过云娘和时彦,我俩的确穿进了那本书。”
方怀简并不意外,只是问:“时彦怎么说?”
“他换了个说法,我觉得这次是真的。”
林蓁把时彦所说捡关键内容简单复述了一遍。
方怀简神色本似春晖光华,听到时彦谋算几年,几乎在自己和林蓁相处的各个关键节点设置陷阱,那脸色是万里晴空飘来暗沉乌云,遮天蔽日全是暗晦。
林蓁注意到他脸色变化,许多细节隐了去,言简意赅说完。
“他不愿意和离,但我不会回头。我会尽快与他结束,安心明年春闱考试。”
“他不答应,你打算怎么办?”
林蓁不知道怎么办,她的通婚书被时彦撕毁,虽然人证俱在,但保媒人和英国公府里的长辈是否愿意出面,她实在没什么信心。
唯一可行的认回公主身份,如此无论时彦做什么都是螳臂挡车。只是林蓁实在不想走这样一条路,至少春闱前她绝不想认亲,她担心皇室会迁怒英国公府,影响弟弟林承俭前程,何况书中公主下场凄惨。
对于萧忱,她也担心回归身份后成为他的拖累。书中公主不仅在萧忱和时姝感情上作乱,更时不时闯祸由萧忱收拾烂摊子。林蓁虽不会那样做,但知道这几年是萧忱皇权争斗的关键时刻,她既然帮不上什么也不想成为累赘,变成萧忱弱点,成为其他皇子攻击或者谋害目标。
方怀简看出林蓁犹豫,他微微敛眉:“你不想尽快认亲吗?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林蓁对上他的目光:“我不想。”
方怀简轻轻叹了口气:“你为别人琢磨这么多,可没人会考虑你的困境,你自以为的牺牲根本没人知道!”
“去认回你的身份,平安玉没有了,可见过你母亲的人那么多,只要你愿意,明天就可以把时彦扫地出门!”
“别人为了权力汲汲营营,你别犯傻,唾手可得的钟鼓馔玉紫袍玉带弃如敝履。”
林蓁有些诧异,飞飞不是钻营权势之人,他的兴趣爱好集中在许多技术层面的解构,印象中方怀简也不是这样性情。
心里犹豫,林蓁问道:“你希望我快点和他分开?”
“我当然希望,但更希望你在这个时空过得好些。”
“你辛辛苦苦每日跑到御史台来,或读书或研习,劳心劳力。可你本是公主,根本不需要如此,做什么不都是一句话?不需要没苦硬吃。”
方怀简停滞片刻,过了一会儿淡声道:“我托人引荐,昨日见过萧忱,不出意外以后会为他做事。”
林蓁讶异看向方怀简。
“他是天命之子,我跟随他以后便是从龙之功。”
“安安,你穿到这里有金手指的身份,别糊涂。”
林蓁沉寂地看着方怀简,他仍然那样眉目温润,气质可亲,可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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