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耳膜震碎那瞬,笑声嘎然而止。
方怀简喉咙仿佛被人掐住,眼中骤然涌上难以忍受的痛苦,他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丝声响,鲜血自胸腔缓缓淌下,染红了他那刺目喜服。
“砰――”
他也像时彦般轰然倒地,滚烫鲜血蔓延开来,沾染上林蓁手指,温热粘腻。
林蓁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指,鲜红液体裹挟着半截黑炭,满目猩红中,指缝间漏出一双金丝蟒纹皂靴。
林蓁目光顺着皂靴往上看。
萧忱穿着玄色蟒袍正缓缓收刀,血珠沿着刃口一滴滴落下,地面上绽开盛放梅花。
他周身萦绕肃杀之气,对上林蓁震惊目光,他淡声道:“他该退场了。”
躺在地上的方怀简死不瞑目,眼中尚有未散的笑意,离开的那瞬似乎来不及遗憾。
“不!不要死!都不要死!――”
林蓁嘶吼着,喉咙像被铁钩钩裂,发出声音沙哑破碎。
“蓁蓁,醒一醒,我没死,你看看我!”
一股温柔力量将林蓁紧紧拥入怀中。
“我没死,我在这儿。”
低沉声音带着熟悉的气息和温柔,让林蓁从无边暗夜里骤然惊醒。
泪眼朦胧中,眼前身影渐渐清晰,时彦眸中闪着光火,黑暗中亮闪闪水润润地看着自己。
“阿彦……”林蓁声音颤抖,蓦地双手紧紧攀住时彦脖梗,害怕他如梦一般消散。
“嗯,是我,我没有死。”他的手轻抚她的发,指尖温柔,似想抚去她心间恐惧。
林蓁睁大了眼睛,仔细瞧他,害怕自己仍然沉陷梦境,她伸出手使劲摩挲时彦脸庞,房内没有亮灯,可林蓁仍然看清他脸上伤痕,有大有小有粗有细,深深浅浅,大多已结了血痂。
指腹轻轻掠过那些伤口,冰凉触感如针刺。
“没事了”,时彦按住她的手安慰,“我舍不得你,我怎会死。”
林蓁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双手被布条紧紧缠绕,布条上渗着点点暗红。
“不是梦……”她猛地搂住时彦的腰,双臂用力环住他,脸埋进他的肩头,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时彦衣袍。
“你不要死……你不能死……”林蓁哽咽,一遍遍呢喃,重复央求,像是沉溺于梦境,怕他再次离开。
压抑已久的情绪洪水般倾泻,她哭得毫无顾忌,眼泪滚烫,蓦地,她的手触碰到什么,林蓁突然从时彦身上弹开。
“你,好多的伤口……”他的身上横七竖八裹满了布条,林蓁想搂紧他,可害怕弄疼他无从下手。
“我没事”,时彦回抱着林蓁,手臂收紧,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黑夜深沉,在他的怀中,林蓁终于感受到一点温度,温暖躯体裹紧了她,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再分开。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地变得细碎,林蓁哭声渐止。
她安静伏在时彦胸前,脸颊贴着他宽阔温暖胸膛,听着他咚咚心跳,心灵平静踏实。
她的发顶时不时被他下颚轻轻磨蹭,没有言语,没有别的动作,连眼神都不需交换。
时间在此刻停滞,林蓁闭上眼,唇角翘起现出浅浅酒窝,淡淡的笑像一朵春日月夜里悄然绽放的花。
时彦低头,温暖的唇轻轻触在林蓁酒窝,又缓缓移上她的唇,覆住了她的唇齿,温柔吮吸。
一个激灵直冲林蓁脑门,她许久许久没有和时彦如此亲昵过,缓缓适应了唇齿间的刺激,唇舌间鼻腔里脑门中全都充满时彦温热气息,是林蓁熟悉味道,是她喜欢的恰到好处,不急不缓彼此呼吸交融,林蓁忘了身在何处,这一刻这一瞬只想和他紧紧相拥,唇齿交缠。
亲吻炙热绵长,世界为这个吻而静止,两人沉浸在黑暗中,林蓁心里却似晨曦穿破乌云,整个世界都被柔和光辉笼罩,所有痛楚在阳光下似潮水般褪去,留下的只有温暖地包裹,幸福在心间荡漾,层层叠叠,如湖面漾开涟漪,一圈圈将她温柔包围。
良久,时彦的唇轻轻离开,唇齿间尚有林蓁气息,他喉结微动,紧抱着她一息都不想放开。
经历那么多波折与伤痛,她的心终于回来了。
她终于回到他的身边,重新乖顺躺在他的怀里,不再逃离不再躲避,身心都眷念着他。
时彦眼睛发酸,心中几分狂喜几分酸涩几分满足,漂泊船只终于停靠到他的港湾,他的灵魂他的心灵前所未有的踏实。
也有几分不甘,此刻他只能短暂拥住她,今后长长久久还没有到来。
指腹轻轻滑过她的面颊,触碰到她的下颌,那弧度让他指尖一顿,不过半月时间她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瘦得像一张薄纸,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杆细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情欲,只留下柔和温存在林蓁面颊上耳畔边鬓发里亲了又亲。
她在他怀里,一切已足够。
时彦简要述说自己攀岩躲过一劫和接下来计划,他会将计就计现下就回皇城,想法儿让父亲重掌兵权,萧忱回皇城时才有与他对抗的力量。
林蓁在此等待毅勇侯府管家,到时和棺柩一起回皇城,现在林蓁处于孝期,白莲教闹事亦未完全平息,萧忱大概率暂时没功夫来纠缠。若时间允许,也可以跟随梅棠大人把御史台之事做完再回去。
林蓁担心道:“对上萧忱,你有几成把握?”
时彦掩下心中担忧,尽量平淡语调:“事在人为,我快死了都能柳暗花明,对付他事情还没糟糕到快死的程度。”
林蓁搂紧他说不出话,前方风险两人心照不宣,即便刀山火海现下也只能义无反顾全力以赴。
“你不要死。”默了许久,林蓁喃喃嘱托。
“已经死过一次,不会再淌进同一条河”,时彦语气轻松,突然伸手从脖颈上摘下一个物什。
他把手伸到林蓁眼前,那块翡翠十字架项链在他掌心泛出盈盈绿光。
林蓁愣愣看着十字架,去岁时她就把它摘了下来,随手丢在了静苑不知哪个犄角旮旯,他竟然自己戴上了它。
时彦动作轻缓,将十字架重新戴上林蓁脖颈,待她戴好后,他微微低头,亲亲她的脖颈,又亲亲十字架所在的胸口。
“两世妈妈都保佑你,我也是”,时彦温暖浅笑,“你会平安无虞。”
时彦身形融入窗棂外的黑暗,林蓁站在窗前望向夜空中的明月,手指轻轻抚摸着胸口十字架,它很温暖,帖服在自己胸口,像温柔的吻还在那儿。
月亮变得朦胧,眼泪悄然滑落,林蓁心里涌起久违的安然,时彦没有死,她不是一个噩运缠身的人。
她可以做一些事,初心不改。
第107章 是水乳交融的夫妻
梧桐叶染上两分黄,南归雁阵在无垠天空阵阵鸣叫不断改变队形,白莲教骚乱平息时已是九月初秋。
萧忱从衡州回潭州必会经过湘阳县,林蓁从旁人口中知道他的动向,在她的坚持下,早早跟随梅棠到潭州下面县乡继续当初废太子旧部剿杀案的查核事宜。那些没籍为婢曾经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们,名册上十之九八,已不在人世,幸存至今的官婢各个形容枯槁,听闻有可能脱离奴籍恢复自由,无不热泪盈眶感恩天子功德。
林蓁难免感慨,记忆中模糊的母亲可以搂紧她的孩子们,对
着自己和弟弟开心欢笑,实在不知该说是悲惨还是有一点点幸运。惟愿把各种证词核验得完备再完备一些,给这些在世或已不在世的可怜女子们重见天日机会。
等林蓁再回湘阳县时,得知萧忱已回皇城,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被萧忱放回的云娘转交她一封信。萧忱在信中正色庄容,慰她节哀,嘱她为母亲的事多费心思,他在皇城等她归来,共为母亲拨云见日,到时望她不负所学,继续为百姓谋安,为社稷谋策。
云娘递这封信时忧心忡忡,林蓁看过后把信直接给她看,浅笑安慰道:“不久后母亲就会沉冤昭雪,我需守丧三年,三年内都不用担心。”
她眼角嘴角均翘起弧度,长长羽睫却垂落掩去眸中忧色,按脚程计算,时彦应已回了皇城,但并未听闻任何毅勇侯起复消息,是他路上遭遇不测,还是皇城局势已被萧忱牢牢掌控,林蓁不想刻意去想那些更坏的结果。
以为方怀简跟随萧忱一起回了皇城,岂知他还去潭州云鹭书院呆了几日,临走时特地来探望林蓁。
那个寂静黄昏,方怀简站在林蓁面前,目光微凝,林蓁面色不再憔悴,眼神中又有了往日光彩和坚韧,她没有如上次在月华寺时周身冷冽排斥他,神情是久违的清明与安宁。
知道她在丧期里强打精神,跟着梅棠走访潭州下面许多县乡,方怀简有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滚,几夜未眠想出来的腹稿滚瓜烂熟却不知如何启口。
终是林蓁先启口,知道时彦无事,对方怀简的恨意淡了些许,梦里他毫无防备被萧忱背刺,再见方怀简,林蓁心里还是为梦里情景悸动。
“若萧忱顺利,回皇城后想必你会高升,你自认是他工具,你也不在意,但萧忱如何想谁也不知道,他心机深沉,你多小心,莫要飞鸟尽良弓藏。”
林蓁语气平淡,可她的关切瞬间撕开方怀简心中笼网,僵直身体变得柔和,眼中也有了光火,他轻轻叹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谢谢!”
被暗翳遮挡住的光芒重新耀亮,方怀简心中重新生起了火,他目光格外柔和,语气藏不住温暖与愉悦,他舔了舔嘴角,似乎思索如何措辞,试探道:“等我们都回皇城时,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激动他的心思尽在林蓁眼里,可她不知道怎么说,告诉他真相让他站在自己这边和时彦一起与萧忱对立?他和时彦一样,带着他的家族投入到这场皇权争夺,林蓁没有把握和底气赌方怀简的选择,在最接近成功那刻为她放弃一切。
“我没有任何心思,我还有很长丧期,你好好为自己打算,不要再考虑我。”
林蓁望着他,心中情绪繁杂,轻轻摇了摇头,她知道,都是既定命运的安排,萧忱或许会笑到最后,方怀简就别再跟着自己折腾。
“不会的!以后再没什么烦心事,萧忱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林蓁脸上闪过一丝淡笑,她没再多说,摇头幅度却越来越大,“记住我的话,别再考虑我。”
时间近九月底,梅棠等人已先行回了皇城,林蓁终于等来毅勇侯府大管家,他带着从皇城运来的上好棺柩,在湘阳县月华寺里给“时彦”换了棺椁做了法事,一行人才重新启程返回。
据林蓁观察,毅勇侯府出来的众人似乎没人知道时彦假死,回皇城路上气氛低沉,毅勇侯仍然赋闲在家,唯一好消息时姝有了身孕,可她和萧策都在封地呆着,皇城里的几位皇子已被禁锢,他们根本不敢有回皇城的心思。
整日面对厚重棺椁,林蓁心情益发沉重,不知时彦是否遭遇不测,每每想及此心口就缓不过气,她强撑精神,在脆弱希望中离皇城越来越近。
深秋时节,棺椁终于运回毅勇侯府,建安帝下诏为时彦厚葬,礼仪繁复,阵容盛大。谢氏早就卧床不起,毅勇侯时世诚和时隽操持了整个仪式。葬仪上,林蓁再见萧忱与方怀简,萧忱冷峻面容上只有深深哀悼,他慰藉时世诚几句,似乎没有瞧见白压压披麻戴孝人群中的自己。
葬仪结束,按礼制林蓁应在侯府和众人一起为时彦守丧,可毅勇侯时世诚罕见开口,让林蓁独自去静苑守丧,呆在府里让谢氏看到,影响谢氏休养。
在听到毅勇侯吩咐的那刻,林蓁沉郁心中许久的焦灼和不安终于消散,从时彦离开湘阳县衙时,无数个日夜,她都在为他担忧,惧怕听到最坏的消息,恐他已不在人世。回来后一直到葬仪结束,侯府家人们都神情哀恸,林蓁实在辨不出真假,也不敢偷问,公爹素来待人和善,若不是知道什么,绝不会在侯府风雨飘摇时刻遣自己单独去静苑,林蓁捂住胸口,激动得哭泣,只是这次不再是哀伤,心中喜悦在无尽眼泪中尽情释放。
回到久别静苑,林蓁心情和当初离开时大不相同,虽然皇城时局没什么变化,萧忱已完全控制住局面,荣登大宝似乎指日可待,可一想到时彦没有死,还在为反击萧忱在暗黑处奔忙,林蓁就觉得,希望还有,就在前方。
她每日早早熄灯,和衣躺在床上等着时彦,一连等了两夜,等得自己不知不觉睡着时彦都没有来。林蓁不信别的可能,第三夜,继续等。
三更锣鼓声在夜晚传得悠远,躺在床上林蓁眼皮子开始打架,就在困意袭来,她又快睡着时,门扉吱呀一声,一个高大人影悄悄闪进了屋。
困意全消,林蓁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虽没有亮灯,但眼睛早就适应黑暗,那熟悉高大挺拔人影除了时彦再没别人!
“阿彦!”林蓁轻轻唤了一声。
声音温柔激动颤栗,像启动时彦身上某个机关,林蓁想趿上鞋,在床沿边还没有坐稳,时彦突地已闪到她身旁,瞬间压住了她。
林蓁被扑倒在床上,肩膀被时彦紧紧拥住,他密密地吻着她的脸。
心跳剧烈,时彦温暖气息和熟悉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思维被他的吻打乱,她想问些什么说些什么的,此刻什么都想不起来。
脸瞬间滚烫,身体难以控制地轻轻颤动,每一寸肌肤都在回应他的触碰,身体里涌动着无法抗拒的力量让她不能自已紧紧缠绕他。
林蓁捧起时彦面庞,珍视地看着他,回应着他的吻,眼泪一滴滴从眼角滑落。
“蓁蓁,我回来了”,时彦声音低沉,带着一路奔波的暗哑,却又无比清晰真实,“我们再不分开。”
虽然周遭昏黑,但时彦眼眸像漆黑夜空里的星星,钻石般闪耀,林蓁对着这样一束光亮,心里似被倏地点燃了火苗,火焰越来越大,变成烟花,绽放得绚丽炽烈,所有的焦灼孤独期盼都在轻柔缠绵的吻中消散无踪,烟花消散又绽开,心中被满足填满。
时彦的吻渐渐发散,柔软躯体的热度烫得彼此衣裳悄然间落到暗处,时彦的手带着林蓁一寸寸触碰他。
曾经夜晚无数次,他们彼此极其喜欢之事。
璀璨光芒在胸腔中炸开,林蓁似乎能看清彼此一切,肌肤或嫩嫩软软或鼓鼓囊囊,林蓁闭上眼,感受胸腔中的烟花顺着奔腾血液绽放到四肢百骸,烟花散落时的星星点点缓缓坠入血液肌肤骨骼,又引发新一轮璀璨,此起彼伏,此消彼长,整个人浸泡在一种无法言喻愉悦幸福中。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肌肤,指腹下是一道道狰狞伤痕,她手指颤抖着,仿佛曾经他的疼痛传递回了她,手掌上粘湿的都是他的汗水,时彦浑身汗津津,林蓁摸索着,探寻着他每一寸肌肤每一道伤口,好似这样做就能快速消弭它们。
她的泪水湿了他的脸颊,而她指腹触碰他的眉眼时,也被汩汩液体浸染得如在拨弄一弯温泉。
两个人紧紧缠绕着彼此,在寂静黑暗里,无声流泪,泪水交融,带出积压在心底的委屈爱恋缱绻,它们倾泻而出,一遍遍冲刷彼此所有的悔意难过和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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