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一句话,几秒钟就能说完。
燕贞:“我。”
白乐妤热情招呼:“阿怪快过来,试试这个消肿的,能不能让你嘴变小点。”
嘴……
燕贞僵硬地转动眼眸,觑向白乐妤朱红的唇,恍惚见到昨日毫无克制的索取。
不能这样下去了,白乐妤显然已对他造成了影响,必须要在这种影响加深前,阻断、消灭。
他再次开口:“我。”
吱――唐小美紧闭的屋门打开。
方誉走出,一眼就见到幻化成阿怪的燕贞,眸光深了几分,掠过燕贞,走到白乐妤旁边,轻又浅地笑了下:“不负所托。”
唐小美跟过来,搅着肉嘟嘟的手指,隔着一张圆桌,对白乐妤道:“我就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白乐妤好奇,向方誉招了招手,套耳悄声问:“你怎么劝的?”
气息吹着耳窝细绒泛起涟漪,方誉垂眸回答:“我佛慈悲,忍辱波罗蜜,即是无尽法财……”
“打住!”白乐妤紧急叫停,“懂了,她一定是被你念懵了。”
唐小美抠头:“还真有点。”
每天被好吃好喝亲切对待,很难不会软化,唐小美就是心里有点固有的槛过不去,如今有方誉这样名声好模样好的人相劝,她愿意放下成见试一试。
魔修是举止怪异,却也不似传闻茹毛饮血,至少唐小美没见过血。
一群人夺走了白乐妤目光,燕贞经不住闭了下眼睛。
两次了,第一次打断他的是白乐妤就算了,第二次是方誉那厮,燕贞感到不适。
好在,只需要一句退教的话,只需要几秒钟,他就能够远离这种不适,继续奔赴他的普通人之旅。
“我。”燕贞动了动唇。
“白教主。”方誉突然喊。
他第三次打断了燕贞,漫不经心地道,“救我之恩比山岳,仅是规劝小事不足为报,不若我再帮白教主一件如何?”
“什么?”白乐妤脸颊焕起光彩,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燕贞差点扭断指骨,他对你们这些恩啊情的一点都不在意,先让他说完,让他退教!
“太衍宗卧底,他。”骤地,方誉指向燕贞。
燕贞僵在原地,白乐妤笑容亦戛然而止。
天际乌云滚滚,吞噬白云,隐有发白的闪电显过,发出沉闷声响,如凶兽的低吼。
白乐妤离开凳子,走向阿怪,衣裙无风自动,指尖溢出紫色雷电,逐渐聚成一把杀气腾腾的剑。
卧底是隐患,必须被处理。
“他只说了一句。”燕贞盯着白乐妤。
他只说了一句,你就毫不怀疑地相信,然后向他释放杀意。
“别装了!”白乐妤翻转剑柄。
方誉岂会拿此事玩笑,何况她也清楚太衍宗派了新卧底,只不过按宸阳子的性格,定会派个不受瞩目的中庸子弟,魔教一直在暗中排查,谁能料到会是阿怪?
这个阿怪,白乐妤还当他是阴郁自卑的小可怜,她那么不擅长安慰人的人,还试图安慰过他,真是浪费感情!
白乐妤:“你让我很生气。”
鼓噪雷电的剑,携凌厉气势刺啦扎进燕贞胸口,天空明雷乍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
鲜血沿着剑刃流淌,溅到燕贞鞋尖,混浊雨水,将地面淌成红色,他怔住了:“我讨厌受伤。”
“活该!”白乐妤果断地将剑往更深处扎了扎,询问方誉,“他可曾向宸阳子传递我教重要消息?”
方誉凝视双眼空洞的燕贞:“尚未。”
“好。”白乐妤拔-出剑,鲜血在地面溅出一条线,“此刻起,你再也不是我们魔教修士,滚。”
她一挥袖子,消失在院内,谢渊寂亦化作黑雾追随而去。
制造伤的人离开,可伤口还在流血。
燕贞仍在错愕。
他做到了,成功退教,远离白乐妤,虽然不是以理想的形式。
可为何伤口这般疼啊?
燕贞不知所措地转过身,这个时候,他当应满意、舒畅地离开,去赴往当普通人的梦想,他打开院门,淋着冷冽的雨,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连方誉都忘了杀。
某一瞬间,方誉分明感知到了杀意,犹如埋伏在深海之底的剧毒水母,畸形,湿冷,阴暗。
方誉轻蹙优越的眉骨,体内佛骨微微发热,抵抗着不适。
白乐妤大动干戈,许是对这个卧底有些上心的,可他是不同立场的卧底,毫无疑问要在更恶劣的影响诞生前祓除。
“啊啊啊!”
一旁,经历全
程的唐小美尖叫着跌到地上,指着流淌一路的血液,“血,血,血!”
她收回之前的话,魔教哪里不见血,遇到叛徒杀伐决断根本不眨眼!
唐小美直接吓晕了过去。
等她在床铺醒来后,时辰已至深夜,外面的雨仍然淅沥沥地下着。
唐小美打了个寒颤,跳下床,摇醒儿子:“元宝,元宝,快,咱们得跑,待下去哪天脑袋没了。”
明天就要直播了,今夜就得跑,唐小美抱着孩子溜出屋子,铛――明亮的脆响忽然从屋顶响起。
唐小美腰间赘肉猛地一震,哆嗦着唰白的脸回首。
“大半夜的,要去哪儿啊?”
橘色的衣裳自屋顶落下,童三碗凑到唐小美面前,重新端起碗扒饭,笑眯眯的。
唐小美噗通跪地:“求求你,放过我,魔教不是我能待的地方。”
方誉劝得有效果,可那是在唐小美没见过魔教杀戮的前提下,“我就是个小百姓,就想安安稳稳,维系自己小家,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童三碗咬了一块五花肉:“你的小家?”
唐小美:“对,有儿子,有相公,我相公被白教主打伤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梅菜肉饼,“求你大发好心,帮我们娘俩离开吧。”
童三碗咽口水:“你太过分了,居然拿吃的诱惑我……”她纠结地往后退了两步,又凑近,弯腰,拿出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世渺鉴,“还有吗?我拿这个跟你换。”
最后,童三碗满足地抱着满怀肉饼,笑嘻嘻地与同样心满意足的唐小美告别。
“你不该放她走。”
身后,传来冰冷的女声。
童三碗笑着转首:“教主太温柔啦,但是我们,可――不――是。”
雨丝细密斜下,屋顶上,周语、元伶、陈黑虎、宗广贤依序站立,每个人手上都曾染过上百上千的血。
第58章 写份和离书吧
日月森林古树参天,浓翠蔽日,白乐妤躺在一棵虬根盘结的大树上,在枝繁叶茂中坐起身:“快到直播时间了,回去吧。”
上方高一截的树枝上,谢渊寂偏下头:“不生气了?”
白乐妤屈起一条腿,垂首抠了抠指甲:“也没有不生气,我哎,白乐妤哎,竟遭一个小角色蒙骗,但本尊忙得很,没空为他多浪费情绪。”
在话本里,面对内心郁结的情况,人们通常会以肢体接触安慰,譬如“揉头发”。
谢渊寂悄悄垂下一只手臂,修长的五指垂到白乐妤颅顶,犹豫地动作,几秒后,一蜷食指敲上她的头。
瞬间,白乐妤按住被打痛的地方,仰起脑袋瞪向谢渊寂,心里只剩下两个字:神经。
小谢极快地收回手,环起手臂掩饰尴尬:“又不止你一人被骗,我,伟大的谢渊寂,不也没看出他是卧底,那晚他冲你使灵力,我还以为是保护,如今想想,或许是偷袭,还好我在。”
“那晚?哪晚?”白乐妤豁然想通,爬起来,扒上方树枝,“好哇,就是你拉我嘴角,我第二天脸僵了一天!还躲,我打死你!”
她愤愤地聚出一团灵力,砸了过去,谢渊寂闪避,两人上蹿下跳,你来我往,一个不小心,弄断了谢渊寂踩着的枝条,漆黑颀长的身影随即坠落,白乐妤下意识去捞,二人缠在一起砸到落叶地上。
谢渊寂搂住她的腰,年轻的身体绷起:“干什么来救我,不会觉得就这高度能摔伤我吧?”
白乐妤稍愕,挣开他的胳膊起身:“摔不伤你啊,原来你没我想象的脆,走了,去直播现场。”
“脆?我硬得很!”一缕红飘到耳尖,谢渊寂不服气地跃起来追赶,“你别跑,你又没跟我打过,凭什么说我脆,我硬,我超硬!”
到了搭建好的健身房,白乐妤才发现:“我主播呢?我那么大个主播呢?”
众所周知,修真界的灵石和世俗界的银两不等价,唐小美拿了魔教的灵石,出教后雇了最好的马车,一通赶,在几个时辰后到达衢城。
她相公做些祖传的木匠活计,家境尚可,房子买在衢城东边锦章巷,周围邻里联系紧密,生活……排除掉污糟事,也算平稳。
但话说回来,人生不就是这样嘛,披着一张巨大的遮羞布,相公不忠,多少人的相公亦不忠,她也用逛不羡仙报复过了,两罪相抵,他们还有孩子啊。
时至巳时,雨仍在连绵下着,空气阴冷潮湿,唐小美抱着元宝,踩着雨塘,冒雨穿过巷子,兴冲冲奔向安稳的小家,满脸都是逃离魔教重获自由的欢喜。
【起猛了,碗妹今天有直播?碗妹碗妹我爱你!】
【不是,感觉怪怪的,昨晚碗妹的直播间就打开了,一直黑屏啊,好像被人揣在怀里,一震一震的。】
【我听了一晚上!爹的,修炼都没心思,似乎是一个女人和她叫元宝的儿子,赶夜路回家。】
唐小美兴奋地拉栓推开大门:“相公,我回来啦!”
泣雨的檐廊下,男人正拿着钢凿剔槽木条,抬起头,面容骤然阴沉下来。
“你还敢回来!”
田昆拿起旁边的拐杖,急促地冲上前,执着凿子又快又猛地砸破唐小美的头,强夺走儿子元宝。
唐小美被敲得脑袋嗡嗡作响:“你疯了,我好不容易才回……”
“呸!”田昆唾了一口到她脸上,“哪个稀罕,自己不三不四地鬼混,和魔教的人跑,还带我儿子,田家有你这样的媳妇真是三生不幸!”
那凿子,通体钢制,手柄下面是一寸宽斜刃,打在唐小美头上,一下子划开头皮,刀口从额头延伸至眉梢,鲜血似瀑布般流。
“阿娘。”小孩挣扎,却被父亲推远。
田昆握紧手中钢凿,喘着厚重粗气,一下又一下地砸向没有防御能力的唐小美:“贱人,给我戴绿帽子,还害我受伤。”
小美卧倒地面,腹部被田昆狠狠地踢踹,世渺鉴掉落出来。
【我靠我靠我靠,看见人了,地点在哪儿,有没有修士在周边,去救救啊!】
【女人租马车的时候,说目的地是衢城锦章巷,在附近的赶快去啊!】
【在附近的修士不一定有世渺鉴,看不到消息,急死我了,我给芳婶直播间发弹幕了,衢城离魔教不远。】
“阿娘,不要打阿娘。”元宝哭成泪人,小胖孩扑过来挡住唐小美。
田昆一个没停住,尖利的刃穿过布衣,划破小孩后背。
唐小美搂住嚎哭不止的元宝,往后瑟缩,愤恨、痛苦、惊恐,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将她笼罩。
她不明白,好好的相公怎会变成暴戾的怪物。她还以为不羡仙那天只是例外,经过这些天冷静,夫妻二人还能恢复从前的和和美美。
“明明是你先出墙,是你先不忠。”唐小美反复念叨,仿佛这样就能抵抗田昆说出的羞辱词句。
但这只会更加惹怒田昆。
【靠,别打了啊!我看不下去了!】
【还是人吗!为什么世渺鉴不普及啊,有没有人能救救他们啊!女人都要没气了啊!】
是啊,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爱看热闹的街坊在这时跑出来拉架。
“再打人就没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说?”
“老田,你也太冲动了,跟你夫人道歉。”
“田夫人,你就说句软话。”
嘈杂的劝和声鼓动耳膜,雨水、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唐小美的视线变得模糊,想想看,不管她在魔教如何折腾,都没人伤她半点,甚至高高在上的教主大人,还费心去寻第一美人来哄她。
原以为这里是能自由呼吸的地方,事实上,在这里,元宝喊她阿娘,田昆喊她贱人,邻居喊她田夫人,没一个人会唤她真正的名字。
“唐小美。”
清越的喊声破空而来,其人未至,灵力却呼啸穿透云层,从远方似练般攻下,砸飞田昆。
白乐妤从天而降,整座庭院杂物皆被她落地的能量波震碎。
她浑身银色的灵线缠绕,径直走向
唐小美,伸出手,霸气无比地道:“随我回家。”
砰!微弱的心脏迸发力量,唐小美睁大泪眼,连着孩子,一同扑着抱住仿若在发光的白乐妤,嚎啕大哭起来。
白乐妤僵住身体:“不许哭,休想用泪水威胁本尊。”
【啊啊啊啊!我尖叫出声!白教主来了!得救了得救了。】
【当事人肯定更激动,母子俩抱住她,就像两只小熊抱住了饲养员呜呜。】
【芳婶开播了,说女人是新的健身主播,我要去关注了,太惨了,希望她能站起来。】
谢渊寂紧随落地,挥手封住吵嚷的邻里,看了眼白乐妤。
她被一大一小抱着,示范了话本中“揉头”的正确操作,动作轻和,让他想起以前白乐妤抱猫的时候。
不知何故,她好似对唐小美格外宽容,要换成柴轩私逃,十成十得被刀架着脖子绑回去。
给唐小美母子止了血,白乐妤拾起地上满是血渍的钢凿,一边在手上比划,一边走向惊惧想跑、却被灵力定在原地的田昆。
方才还凶狠猖獗的男人,此刻形象全无:“别杀我,别杀我。”
白乐妤一挥凿子,虚晃一招,男人吓得屁滚尿流。
她转过头,问了唐小美一个曾问过的问题:“这个男人你还要吗?”
当时唐小美的回答是:孩子不能没有爹。
但是现在,这个爹不仅差点活活打死她,还对孩子下了手。
唐小美红着眼摇头:“我原认为生活就是缝缝补补,所以我用自己犯错来抵消他的错,以为这样子夫妻两个就对等了,就能继续过日子。
可是我错了啊,他不在意我、不在意我们的小家,才会不忠,从他选择不忠起,‘我们的小家’就已是我的一厢情愿,从他选择不忠起,就说明了他有多恶心!
这样的错误,不管是十次、五次,哪怕只有一次,都不值得被原谅。”
她说了很长一段独白,最后擦干眼泪,抬起头,眼神坚定,“白教主,这个男人,我不要了。”
白乐妤笑了,一凿子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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