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岫摇头, 随后忍俊不禁抬手擦去他脸上的面粉。
温热的指尖似风轻柔抚过。
裴宥川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蜷起。
“这个时候怎么还在厨房?”
他垂着眼乖巧答道:“弟子见宗门内槐花开得很好,想为师尊做一道槐花饼。夜里揉面下去, 明日就醒好了。一早便能吃到。”
云青岫曲起食指,往他额头轻轻一敲,“胡闹,你正是年少长身体的时候,怎能半夜不休息跑到厨房去。”
“往后不许如此,为师并不重口腹之欲,收你为徒也不是为了一口吃的。”
“呵呵。”系统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
云青岫面不改色。
裴宥川那双黑瞳像是盛了星子,璀璨亮眼,“是,弟子往后都在白日做。”
无效沟通。
云青岫扶额。
她到底在徒弟心里立了什么绝世馋鬼的形象?
“去,回房休息。”
裴宥川点头,弯了弯眼眸,道:“师尊外出不久就回来,事情还顺利吗?”
云青岫望向裴宥川,心中泛起一丝古怪。
“段卓与合欢宗内门执事死了。”
“死了?”裴宥川微讶,“那师尊今夜外出,原本是想……”
惊讶恰到好处,反应毫无破绽。
但云青岫觉得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她按下不表,颔首:“原本想亲自动手,没想到他们遇上暴乱魔物,倒是省事了。只是这魔物来得真是巧,像有人专程遂我的意。”
裴宥川仍唇角弯弯:“阴鬼蜮封禁破除后,仙州各地常有魔物流窜作祟。或许正应了那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或许如此。”
云青岫没再多言,走向主室推门而入。
脚步骤然一顿。
她刚刚只提了一句段卓与内门执事死了。
而裴宥川的回答却是“那师尊今夜外出,原本是想……”
这个“原本”就很耐人寻味了。
裴宥川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人不是她杀的。
云青岫转身,院中月色澄明,树影摇动,少年已经回房。
默然片刻后,她进屋关门,躺在床上却没有了睡意。
关于赤蛟逆鳞的事,云青岫至今没有问,裴宥川也没再提。
现在想来,她这个徒弟,知道的东西似乎太多了。
有许多事,也发生得很凑巧。
这不像一个出自欲仙坊的傀人。
“系统,你帮我查查,南洲离火城的欲仙坊……”
话只说了一半,系统呵欠连天问:“啊?查欲仙坊做什么?”
默然片刻后,她忽然道:“算了。”
系统:“……”大半夜逗它玩呢!
…
青山宗宗主段卓与合欢宗内门执事死了。
死于魔物暴动袭击。
这个消息如石子入湖,在仙州论坛引起了一阵议论,都在斥责艮山城巡视疏忽。
但议论没有持续太久。
毕竟,魔物作乱在这数百年间太常见了。
合欢宗并没有因为死了一个内门执事便改变原定的出行时间。
奢华芥子舟停在灵宫门前,身穿紫红校服的弟子们陆续登舟,队伍最后缀着不少格格不入的异宗修士。
都是新并入合欢宗的小宗门。
青山宗的人也在其中。
段卓死了,洛云语作为二师姐,成了新的宗主。
不过,等到了合欢宗,这宗主之位也就没了。
芥子舟外,艮山城阁楼巍峨,城内修士熙熙攘攘,一派的繁荣安定。
洛云语最后望了一眼北洲艮山,转身登舟。
“师姐,师兄。”
身后忽的传来一道温和从容的声音。
青衣女修站在来往修士间,眉目因朝光愈发柔和,她笑道:“我遇到了一件难事,能否相助?”
洛云语怔住,百里竹已经提剑,肃穆问:“要打谁?”
云青岫又是一笑,摇了摇头,道:“宗内缺人,忙不过来,不知师兄师姐,还有宗内的师侄们,愿不愿意来?”
合欢宗弟子们瞪大眼睛,当即议论起来。
“当真是疯了,明着抢人呢!”
“早听说这流云宗行事张扬,果然如此。”
“呵,不过碰巧拿了次魁首,如何与我们合欢宗比,蠢材才会去流云宗。”
“秀秀!”洛云语拉住云青岫的手,微微摇头,“宗主契印已下,不要再为了我们起冲突。”
“云宗主。”喜怒不辨的声音威严沉肃,合欢宗宗主在内门弟子的簇拥下走至船舷,姿态居高临下,“你是真的很不懂规矩。”
说罢,他瞥一眼身旁的大弟子。
大弟子心领神会,面色一冷,对着青山宗等人呵斥道:“片刻后启程,还不速速登舟。能入合欢宗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德,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宗能比的!”
青山宗弟子都感到愤怒和屈辱。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实力,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洛云语深吸一口气,与百里竹领着弟子们登舟。
“等等。”云青岫轻笑,“段卓落下的宗主契印,和现在的青山宗有什么关系?”
如今青山宗宗主已经是洛云语。
“还未启程,他们便没有并入合欢宗。宗主更换,理应重新落契。”
合欢宗宗主神情冰冷,再次瞥了大弟子一眼。
对方心领神会,当即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别误了启程时间!”
合欢宗弟子即刻围了一圈,挤着青山宗的人登舟。
云青岫指尖浮起灵光,“赵宗主,这是要强抢?”
“呵呵,云宗主伤重未愈,老夫奉劝你慎用灵力,免得废了一身根骨,教人可惜。”合欢宗宗主笑得虚情假意。
一道长鞭忽的扫来,将合欢宗弟子荡开。
红衣女修手持银鞭,飒然而立,啧啧道:“哟,几日不见,合欢宗改行做起人口贩|卖的营生了?”
一见弥珍,合欢宗宗主脸皮抽动,压着怒气道:“弥宗主,此事与你无关,还请不要插手。”
云青岫与弥珍对视一眼,隐去眼中笑意。
帮手来了。
“那不行,我这人热心善良,路见不平不出手难受得很。”弥珍吊儿郎当,“青山宗换了宗主,按理要重新加盖宗主契印。不过在此之前,似乎得先问问新宗主愿不愿意去合欢宗?”
形式峰回路转,青山宗的人眼睛一亮。
弟子们纷纷轻扯洛云语的衣袖,用眼神疯狂表达“不愿意去”。
洛云语直视合欢宗宗主,背脊从未挺得如此直,声音柔和坚定:“青山宗自知实力不济,感谢赵宗主抬爱,先前所签文书,还请作废。”
大弟子大怒道:“没有眼界的蠢货,什么青山宗流云宗,连为我合欢宗扫长阶――”
“唰!”长鞭直冲他的面门扫去。
合欢宗宗主抬手一挥,长鞭去势一缓,堪堪从大弟子面前擦过,把他的后半句活生生吓没了。
“启程。”
一场闹剧由合欢宗让步结束。
芥子舟启程时,合欢宗宗主居高临下,阴沉沉道:“云宗主迷惑人的本事不小,老夫倒是想看看,你能轻狂到几时。”
云青岫毫不在意,一转身就对上三位弟子亮晶晶的眼。
“云宗主,我们以后就是流云宗的弟子了吗?”
云青岫笑:“还叫宗主?”
弟子们一拥而上,将她淹没,欢呼着:“小师叔!”
她越过弟子们,看向洛云语和百里竹,然后张开手。
“师姐,师兄。”
洛云语眼眶泛红,忍着泪抱住了云青岫。
连一向寡言少语,没有表情的百里竹都笑了笑。
“秀秀。”他唤道。
…
青山宗并入了流云宗。
原宗门的外门弟子、杂役弟子乃至厨师都一起迁至流云宗。
云青岫让洛云语任副宗主,帮忙打理宗内大小事,百里竹任戒律堂长老。
赵文镜的师尊段卓不是个东西,但徒弟却没养歪,云青岫做主让他转入了洛云语门下。
仙门大比后,不少慕名而来,想要加入宗门的修士。
忙忙碌碌几日,流云宗总算有模有样起来。
除了人暂时少一些,但该有的都有了。
云青岫与合欢宗撕破脸抢人的事被传到了仙州论坛上,这几日吸引了不少吃瓜群众八卦。
众人纷纷感叹,流云宗是真的刚。
忽然有一人转载了几条留言,出自之前仙门大比的官方帖。
【仙州第一剑】无趣,每届都拿第一。
【招摇撞骗,每日一算】在下掐指一算,本届魁首另有其人呐。
【再炸炉试试】这届第一不是太上剑宗我生吞炼丹炉!
【咸鱼】诸位道友,请问如何建立一个宗门?
【小咪爱吃鱼】??咸鱼道友你该不会想现在建立一个宗门,然后去参加仙门大比吧(惊恐)
【莫挨老子】建议出门左转蓬莱宗找医修治治。
这几条留言瞬间刷遍的论坛。
“流云宗云秀”“流云宗”“生吞炼丹炉”“大师求算一卦”等词在论坛挂了许多日。
云青岫有种被冲上某博热搜的错觉。
关于流云宗的贴子热度一直到云青岫出发蓬莱宗才慢慢降下来。
随她一起去蓬莱宗的只有裴宥川。
前几日,乾山开展了炼丹、炼器的交* 流大会,邀仙门百家的丹修器修参与。
每宗只派一位弟子前去。
见机会难得,云青岫便让徐月去了,顺带研究一下如何让杀伤力巨大的废丹量产。
…
东洲巽风城临海,蓬莱宗位于万壑碧海间,如同神仙境。
海上遥山万叠,烟波浩渺。
宗内浓绿的山峦层层叠叠,仙鹤鸾鸟悠然啼鸣。
云青岫带着徒弟暂住在蓬莱宗内的瀛仙泽。
见她拿着浮玉仙尊的玉牌出现在蓬莱宗外,山门外的弟子反复确认三次,才敢将人带至瀛仙泽。
一转头,浮玉仙尊留客暂住瀛仙泽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蓬莱宗。
姜白溯是前任宗主的关门弟子,岁数不大,辈分却高,宗内弟子都尊称一声仙尊或小师叔。
不少弟子暗中猜测,这位金口难开的小师叔或许要有道侣了。
云青岫并不知道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流言。
瀛仙泽内有一眼灵泉,每日都有一只红顶白羽的仙鹤领她过去,晨间与入夜各泡两个时辰。
浓郁的灵气流进四肢百骸,又从破洞的灵海漏出去,如此反复,一点点润泽着一潭死水般的灵海和灵脉。
连一直不曾亮起的灵灯都隐隐有复苏迹象。
一连五日,仙鹤到点了便在庭院“啾啾”啼鸣,催促她出发。
云青岫觉得自己要被泡发了。
暂住的庭院浮在碧波之上,樱粉花树参天,落满前庭。
云青岫这一觉睡得很长也很舒坦。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光影错落,已是午后。
她慢吞吞起床,悠哉悠哉享受了一顿裴宥川做的午饭。随口问:“今日那小仙鹤没来?”
“仙鹤不曾来,浮玉仙尊来了,在前庭药室静候师尊。”
云青岫筷子一顿,心中不妙,问:“什么时候来的?”
裴宥川正耐心细致剥开虾壳,虾肉放在小碟里,堆得像小山。他推到云青岫面前,云淡风轻道:“上午来的,并让我不必叫醒师尊。”
云青岫:“……”
让你不叫真不叫啊,死小孩。
她囫囵吃了几口就匆匆离去,临走前叮嘱裴宥川好好练剑,回来时要查验。
淡紫衣摆穿过拱门离去,裴宥川盯着消失的身影,眼中凝着一点久久不散的阴郁。
…
前庭,药室。
云青岫推门而入。
经久不散的清苦药味扑面而来。
午后日光挤过花枝间隙,落在银发青年身上,月白外袍灵蕴流转。
他手执一本医道古籍,静默翻阅,桌案上堆满了手稿,都是关于重塑灵海的药方。
在他身后,是满墙书柜,室内还置有药炉,灵火不熄,大概是在熬药。
“浮玉仙尊。”云青岫歉意道,“抱歉,让你在此处久等。”
姜白溯抬首,见淡紫衣袍踏入内室,乌发间还沾了一片雪白落花,如恰到好处的点缀。
“无妨,本就要熬药。”他指了指临窗长榻,“云宗主请坐。”
云青岫依言落座,环视一圈也没看见熟悉的身影,不由好奇道:“到蓬莱宗多日,都不曾见到清和,他是被派出去采灵药了?”
提起方清和,她语气熟稔。
姜白溯淡淡道:“他去乾山了。”
乾山和蓬莱宗素有往来,会一起研制药丹,往年让方清和去,他都吱哇乱叫推辞,说乾山规矩多。
今年倒是争着抢着要去。
闲聊间,柔和灵力已经探出,搭上云青岫的手腕。
泡了五日灵泉,她体内终于算是灵气充裕。姜白溯收回灵力,摊开云纹卷轴,七枚长短不一的金针收在其中。
“先修补,后重塑。”他简短道。
最细的一枚金针化作流光没入灵脉,抵达破损灵海,以灵力穿针引线,一针一针细细缝补。
云青岫不动声色掐紧了手心。
姜白溯敏锐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动作微顿,他也是第一次为修士修补灵海。
此处与修士命门无异。
“修复灵海或许会有些疼,我慢一些。”
云青岫闭了闭眼,这岂止是有些疼啊!
简直是把人撕成一瓣一瓣,再一针一针缝起来。
这种来自识海深处的刺痛连绵不断,一阵痛过一阵。
她咬牙道:“没事,还是尽快修补好吧。玄天秘境快开了,我要进去一趟。”
姜白溯看了眼她额角的细密汗珠,最终颔首:“好。”
卷轴中的金针不断减少,化作流光没入灵脉。
云青岫一开始还能勉强保持仪态坐着,后来慢慢斜倚着长榻软垫,涔涔冷汗浸湿后背。
但这宛如一场异常精密的手术,她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不能用止痛丹药。
落在桌案上的花影不断西移,屋内的光由明亮渐渐化作昏暗,琉璃灯自动燃起,药室内一直保持沉寂。
七枚金针陆续归位,潮水版的剧痛瞬间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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