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岫径直走到藏玉峰,推开熟悉的院门。
院中陈设如旧,花架秋千爬满藤蔓,花枝遍野。黑衣少年正以灵力小心修剪,不经意回首看见门外的云青岫。
“师尊!”他戴着银质面具,小跑而来。
这时,身后同样传来一声“师尊”。
两位少年,一位穿黑衣戴银面,一位穿白衣神清骨秀。
“师尊,他是谁?”两人异口同声问,眼中的敌意如出一辙。
云青岫有心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们一个拽左手,一个拽右手,仇敌般盯着对方,非要她从中选一个出来。
她被拽得晕头转向,四周的景色倏地黑沉下来,像水墨般散开。
一双手将云青岫牢牢扶住,黑衣少年高挑修长,银面后的眼瞳沉沉如渊,俯身道:“师尊新收了爱徒,怕是连弟子的名字都忘了。”
她正欲开口,脚腕忽然被绞紧,许多冰冷滑腻的触感不断往上爬。
攀上腿弯,再缠紧腰间,然后似有似无笼住脖颈。
“??”
云青岫缓缓低头。
一声响亮的“草”脱口而出。
她倏地睁开眼,视线由昏暗渐渐变得清晰,唇齿间有奇异甜香,还泛着淡淡血腥气。
云青岫顾不上旁的,猛一掀被子,床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可疑生物。
“……”什么见鬼的噩梦。
她抬头便与裴宥川四目相对,他伏在桌上,似乎是刚醒,眼瞳湿漉漉的。
裴宥川迅速清醒过来,倒了一杯温热茶水递给云青岫。
“师尊感觉如何,身体可有不适?”
茶水将口中那古怪的味道压了下去,云青岫随意运转了一圈灵力,灵脉有些许破损,身上晕眩乏力。
她在虚境里胁迫系统向她贷款,短暂将修为提至化神期,才能使出浮生九剑。
醒来后伤得这样轻,有些出乎意料。可惜系统被她榨干,暂时休眠,也问不了它。
“为师没事。你可有见到一位医修和一个小姑娘?”
裴宥川眸光一暗,点头道:“他们平安无事,已找客栈住下了。”
云青岫安心了,方清和热心,会替徐月安排好住处的。
她抬指一弹,琉璃灯将室内映亮。然后随手搭上裴宥川的手腕,灵息走了一圈,发现他没有受重伤,只是灵海消耗过度,养一养便好。
“往后不许再不顾自身乱渡灵力。”
暖光为一切都镀上柔和光晕,云青岫刚醒不久,眉目慵懒,眸光潋滟流转。
裴宥川忽的移开视线,声音低哑:“师尊让弟子爱惜身体,那为何要不顾自身相救?”
“你是我徒弟,不救你救谁?”
他又问:“如果是那个医修遇险,师尊也会这样相救吗?”
云青岫颔首道:“自然。”
“……若是路遇之人?”
她仍点了点头。
裴宥川:“……”
琉璃灯下,似乎有扭曲影子一闪而过。云青岫打了个呵欠,正好错过。
裴宥川竭尽全力克制着躁动不安的鳞尾们,咬牙挤出笑容,声音干涩:“师尊心怀大义,弟子自愧弗如。”
真是少年心性。云青岫摇头笑笑,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他沉默不动,僵持在原地。
云青岫倚在床头,握拳抵在唇边,掩饰笑意。难道是这样年纪的少年都脾气倔?一个两个徒弟都这样。
她再次招了招手,裴宥川紧抿着唇走来,默不作声坐在脚榻上。
这样的高度正好,云青岫一抬手便能揉到他的脑袋。
“算不上大义,只是量力而行。为师这不是好好的。”
“弟子有个疑问,在心中困惑已久。”裴宥川忽然道。
“你说。”
“师尊将我从合欢宗长老手下救出,却不愿留我,是不是觉得我居心叵测,有所图谋?”
琉璃灯灯影微微一晃,那双看来的黑瞳色泽沉沉,窥不清底色。
云青岫坦然道:“倒也不算疑你居心叵测,只是觉得追着报恩有些古怪。”
“那师尊为什么改变心意,待我这么好,甚至还……”
甚至舍身相护。
是不是因为徒弟只是一个单纯的符号,只要成为徒弟,就能得到她毫无保留的好。
而这个人本身是谁并不重要。
无法排遣的阴郁烦躁压在心头,他紧紧抿唇,鲜艳的唇色泛白。
云青岫盘腿坐直,神情认真,“为师之前同你说过,不舍明珠蒙尘,并非玩笑。”
裴宥川怔怔抬头。
“你天资过人,心性坚韧,只是偶尔想得太多。”云青岫轻笑,“我见你真心实意想要拜师,又修剑道,我在此道上还算有些造诣,能指点一二。”
“如果有人悉心教导,一定前途无量。”
她目光柔软,神思有一瞬间恍惚,“扶光,你天生就是拿剑的人。”
刺痛从胸腔处炸开。
无数情绪上涌,哽在喉间,裴宥川的脑海刹那间空白一片。
她……认出来了?
他死死咬牙,口中泛起血腥味,面上神色不变,满脸茫然道:“……什么?”
云青岫瞬间回神。
糟糕!一不小心叫错人了。一定是因为那个离谱的梦。
她清咳一声,道:“你有个师兄,同样修剑道,为师一时嘴快,叫错了名字。”
裴宥川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若无其事道:“原来是这样,在虚境中也听那魑魅提起过。入门这么久,我还未拜见过师兄。”
“他是为师闭关前收的弟子,如今为师也不知去向。”
裴宥川望着她,目光有几分灼灼,“师尊可曾寻找过师兄?”
云青岫觉得今夜的裴宥川有些奇怪,不像平常那么温和守礼,整个人惶惶不安,言语间又有些咄咄逼人。
或许是在虚境里被吓到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语气放柔:“缘分聚散有时,不必执着,就像你我结为师徒,也是一段缘。终有一天,你也会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这话一出,房中死一般寂静。
裴宥川垂下眼,喉结滚动了几圈,蓦然起身道:“弟子谢师尊解惑,夜已深,不便再打扰师尊。”
房门打开又闭合,只剩琉璃灯摇曳不止。
“……?”云青岫摸不着头脑。
青春期的徒弟这么敏感吗,说什么都踩雷。
裴宥川一言不发回到旁边的竹屋,结界落下隔绝一切。
彩色糖纸簌簌落地。
黑雾瞬间弥漫充斥,鳞尾们扭曲交缠,有些把自己打成死结,嗡嗡低鸣汇聚成了抽泣声。
识海里响起讥笑:“你明明再清楚不过,修太上忘情之人谁都不会放在心上,偏要演乖巧徒儿,就该直接将师尊绑回阴鬼蜮。”
“你瞧,哪怕是从前待你这样好,也可以随意舍弃呢。什么师徒缘分,说断便断了。”
声音被骤然掐断。
裴宥川双眼赤红,内视识海,用神识扼住那缕黑红雾气。
“闭、嘴。”
那东西肆无忌惮,恶毒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不敢听了?”
裴宥川毫不留情从识海碾过,那团雾气瞬间碎成游丝大小,缓慢蠕动,渐渐重组。
冷风从窗外涌入,屋内细长的影子晃动交错。
“缘分……?我不信这种东西。”裴宥川冷声道,“得不到的,那便抢过来。”
哪怕被打碎骨头,抽干血肉,倾尽一切,也一定要抢过来。
第10章 搂腰(重修)
次日,方清和带着徐月登门拜访。
云青岫披着素白外裳,唇色浅淡,眉眼间缠绕着淡淡的倦怠之色。
一缕如涓涓细流的灵息顺着她的灵脉游走。
方清和眼睛瞪得像铜铃,急得抓耳挠腮,自言自语:“不对呀,这不对……怎么可能呢!”
“我师尊怎么了?”裴宥川的面色瞬间阴沉。
方清和连忙回神,收回灵息,“仙君灵海有缺,灵脉稍有破损,灵脉倒是不难办,只需细致修补就能完好如初。但我学艺不精,无法修复破损灵海,这得我师尊出手。”
“而且,我看仙君的灵海似乎是天生如此?”
云青岫点头。
方清和的世界观飞速坍塌又光速重建,颤颤道:“那、那你是怎么破开虚境的?”
一个灵海破损,无法燃灯的的金丹修士怎么可能打赢堪比化神的虚境之主?
而且他明明记得,云青岫从芥子器离开时还是金丹初期,这打了一架,竟然破阶了。
这是人吗?
云青岫微笑:“大概是运气好?”
“……哈哈,仙君真幽默。”方清和很有眼色不再追问,掏出随身携带的金针,开始为她施针修复灵脉。
涉及到专业时,他话便少了,俊秀面容满是专注。
金针化作流光没入灵脉,一针一线细细修补。
云青岫认出这是蓬莱宗医圣的灵枢针法,极考验修习者的耐性与对神识的掌控力。
不多时,方清和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金针被召回匣中。
“灵脉已修复,但仙君这一战消耗巨大,有些亏损,稍后我熬了药送来,喝上三日就好了。”
云青岫身上隐隐的灵脉滞涩感消失,她活动了一下四肢,笑道:“好多了,多谢方道友,不如你写下药方,不必劳烦你每日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这救命之恩……”
话还未说完,一双柔和含笑的眼眸将他死死盯住,裴宥川温声道:“身为弟子,师尊身体不适理应侍奉,多谢方道友好意,我会亲自为师尊熬药。”
“亲自”二字语气加重。
方清和下意识咽下唾沫,呐呐道:“啊、啊,那我便写下药方。”
在他写时,云青岫看了眼拘谨坐在一旁的徐月,温声问道:“身上的伤如何了?”
“有仙君给的药,方道友昨夜还为我诊治,已经好多了。”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可有想好拜入哪个宗门?”
徐月下意识绞着洗到发白的衣摆,再三犹豫后,鼓起全部勇气开口:“仙君,我……我可以跟着您修行吗?”
满室寂静。
裴宥川的脸色瞬间阴沉。
千防万防,防了一个还有一个!
云青岫轻笑:“怎么想跟着我修行?你是朱雀血脉,又能掌控南明离火,应该拜入西洲乾天城的乾山才是。”
乾山,九宗之一,实力在仙盟中位列前三,弟子都为拥有朱雀血脉之人。
“在虚境中,仙君刚见面便为我温养灵脉,还破开虚境,对我有救命之恩。娘亲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我、我很会打杂的,仙君有什么活都可以给我干。”徐月急急道。
“乾山……我不想去。背弃我娘亲的修士,就是乾山的人,我不想去。”
方清和插话道:“徐道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蓬莱宗,我们蓬莱宗内的人友好随和,严于律己,作风端正,我可以即刻用传音玉简联系师尊,问他愿不愿将你收入门下。”
面对如此热情的善意,徐月有些无措,轻声细语拒绝了。
方清和瞬间萎靡。
彻骨寒气忽的从后背生出,徐月一怔,抬头撞入那双冰冷i丽的眼眸。
少年站在云青岫身后,似笑非笑,像盘旋艳丽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亮出利齿。
裴宥川漫不经心瞥了徐月一眼,当初他步步算计,才得以留下,师尊不可能轻易留下来路不明的朱雀后裔。
若是留下,他就……
“好。”温和含笑的声音骤然打破满室沉寂。
“我正要建立宗门参与仙门大比,还差一人。仙门大比后,若有更好的选择,去留都随你。”
云青岫一锤定音,将徐月留下。
但她的行李还在客栈中,方清和开好药方,主动提出送徐月回客栈收拾东西搬过来。
临走前,他添加了云青岫的传音令。
“咸鱼”二字映入眼帘,方清和挠挠头,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两人一走,小院静得只有风过竹林之声。
云青岫倚在竹窗下的美人榻上,背靠软枕,准备小憩一会,见裴宥川扎根般站在原地,提醒道:“宥川,你今日还未练剑。”
片刻后,少年转身,神色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乌黑睫羽下的黑瞳格外幽深。
轻缓脚步声逐渐走近。
他微微俯身,睫羽低垂,手掌按在美人榻的方几。阴影落下,像是将云青岫拢在怀中。
“师尊要收徒?”嗓音冬夜雪絮,很轻柔,透着股冷意。
另一只手拂过云青岫散落在颈侧的发丝,丝丝缕缕的痒意扫过脖颈,她抬眼的瞬间,扼住了裴宥川的手腕。
少年弯了弯唇,柔声道:“师尊发上沾了一片竹叶。”
云青岫侧目,他指间果然拈着翠绿竹叶。
她没放手,只是平静抬眼看裴宥川,道:“若为师真想收徐月为徒,如何?”
咔嚓――
竹叶在指间碎裂,被裴宥川用力拢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无比生硬的笑容:“她来路不明,只是哀求两句,师尊便对她心软了吗?”
“你在质问为师?”
嫉妒、愤怒、委屈重重情绪交织,逼得少年眼尾洇红,他几乎将牙咬碎,挤出四字:“……弟子不敢。”
墨玉似的眼瞳蒙上淡淡水泽,那点殷红像揉碎的胭脂,无比绮丽。
……最见不得别人哭。
云青岫在心中叹气,到底是少年心性,什么都要争。
她松开手,温和道:“为师没打算收徐月为徒,只是暂且收为内门弟子,仙门大比后,她会有更好的选择。”
“况且,收她入门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
“你这个年纪还是该多与同龄修士相处,徐月心地纯善,入门后你就是师兄,要好好照顾师妹,明白吗?”
裴宥川的心情原本肉眼可见好起来,但听见最后一句时,如云霄飞车又掉了下去。
可事已成定局,他只能应下。
少年走时带起一阵风,云青岫单手支额,无声轻叹。
系统观察许久,得出结论:“你这徒弟有些偏执。”
“谁说不是呢。”她顺势瘫在美人榻上,以手挡光,“这于修道无益,得想个办法,磨一磨他的性子。”
…
徐月搬入了小院,没有拜师,依然叫云青岫仙君。
她步入炼气期不久,还未择道。
朱雀一族拥有离火,在炼器与炼丹一道拥有天生优势。思考一夜后,徐月选择修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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