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夜风吹来,裴宥川勉强找回理智,缓缓松开手。
“师尊……我……”他垂首抿唇,不太敢去看云青岫的表情。
一缕灵息探入他的灵脉与灵海,云青岫轻轻蹙眉,灵脉瘀滞不畅,明显是心神动荡不安导致的。
她从四长老乾坤袋里摸出一枚清心丹。
素白指尖捏着珍珠大的碧绿丹药,裴宥川的喉结轻轻滚动,垂眼凑近,然后张口将丹药含住咽下。
温热的唇擦过指尖,一触即分,没有停留。
但温度似乎烙印在上面,云青岫忍不住搓了一下指尖,把素帕递给裴宥川,“擦一擦,跟花猫似的。做什么噩梦了?”
月色下的面容清冷,神色温和,与平时没有不同。
他本该感到高兴。
裴宥川接过素帕,闷声道:“梦见师尊在虚境中受伤的事。弟子刚刚逾越冒犯,请师尊责罚。”
云青岫仔细端详他的脸色,一看就是夜寐难安的模样,大约是被吓着了,许久都没睡好。
“罚你现在回房睡觉。快去。”
裴宥川不动,低声道:“弟子还不想睡,夜已深,师尊该休息了。”
去往风渡城的芥子舟不多,都是中小型号,船上客舍有限,他与一位阵修暂时同住。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云青岫大致摸清了徒弟的脾性,他看着待人文雅有礼,实则不喜欢旁人靠近,还有些厌恶肢体接触。
不过这个旁人似乎不包括她。
…
竹帘被夜风掀起,靠窗处放了张美人榻。
一道拱门将里间与外间分隔,门上云雾纱垂落,内设禁阵,只能依稀看见内间的琉璃灯影。
裴宥川躺在美人榻上,哪怕闭着眼,也能敏锐感知到无处不在的清浅冷香。任何细小的声音都呈数倍放大、回荡。
外袍褪去,挂在紫竹架上,赤足上榻,抱着锦被,不停地翻动书页,神情闲适悠然。
仅凭声音,他已经将画面清晰勾勒出来。
直到明月西移,里间的动静才消失。
裴宥川枕着软枕,这是云青岫白日窝在床榻上看话本时抱在怀里用作垫手用的。一条鳞尾悄无声息伸出,将软枕一圈圈缠绕,在识海里发出细碎含糊的声音。
“好香好香好香……”
不止是软枕,连身上的薄被,因为放在房中,也沾满了她的气息。
薄唇似乎还残余着指尖的温热,那抹素白像一点火星投入荒野,瞬间燃起难以熄灭的野火。
薄被下OO@@,不断起伏。
月色西移,长夜寂静晦暗,压抑克制的喘息低低响起。
少年眼尾洇红,黑瞳化为暗红,泛起水光。他的呼吸骤然急促,声音满含祈求与贪欲:“……师尊。”
里间云青岫一无所知,她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次日起来,外间的竹帘已经卷起,晨风徐徐吹入,美人榻上的软枕与薄被叠得整齐。
“师尊。”裴宥川推门而入,端来一份清淡精致的早饭。
一看就不是芥子舟供应的餐食,定是他大清早去借了厨房做的。
“昨夜睡得可还好?这榻小了些,委屈你凑合两日,很快就到风渡城了。”
“有师尊在,弟子睡得很安心。”少年肤白唇红,面上笑意盈盈,不见丝毫疲色。
师徒两人一同用早饭,偶尔闲聊两句,气氛融洽。
云青岫想起他昨日炼的聚灵丹,身为剑修,初次炼丹效果喜人。
弟子聪颖过人,她作为师尊很是高兴,毫不吝惜地夸赞了几句。
裴宥川唇角弯弯,乖巧道:“是师尊教得清楚细致。”顿了顿,他又道,“我可以向师尊讨个奖赏么?”
云青岫宽和道:“可以,想要什么?”
芥子舟穿过云团,日光被遮蔽,光线忽暗。
少年垂眼轻笑,眼中的阴暗贪欲几乎要溢出来。再抬头时,窗外已时日光灿烂,他笑得乖巧纯然:“没想好,想先存在师尊这。”
…
芥子舟穿过云海,昏黄天光将不远处的城池蒙上陈旧色彩,飞舟缓缓停靠,阴冷的风呼啸扑来。
风渡城筑起高墙,城外十里之遥,无间渊似一道吞噬万物的天堑,将仙州与阴鬼蜮划开。无间渊之后,便是望不到边际、荒息笼罩的阴鬼蜮。
云青岫遥望此景,忍不住蹙眉。
许多年前她来过风渡城,那时向西望去,只能望见一道黑线,如今竟快要到城门下。
数千年前,仙魔大战后,仙门百家联手设下四镇石,矗立在无间渊旁,每隔十年便会召集天骄们进行加固。
四镇石竭力减缓无间渊朝仙州移动的速度,但日积月累,无间渊仍然朝仙州移动了一大截。
自三百年前阴鬼蜮封禁破除,无间渊也渐渐活跃起来,往仙州移动的速度更快了。
像风渡城这样的边陲城镇,不出几年便会被彻底吞噬。
徐月第一次来到边陲之地,看见传闻中的无间渊,轻拉云青岫的衣角:“宗主,无间渊无法彻底封印吗?”
“无法封印。”云青岫望向远处漆黑天堑,摇头道,“数千年前布下封印的都是半步羽化的大能们,封印无间渊后都身陨了。”
如今的仙州,不说即将羽化,连渡劫期的大能也没有。
仙魔大战后,天道衰微灵气减少,再无修士飞升。
仙州正在走向难以挽回的衰落,仙盟九宗心知肚明,但无力回天。
风渡城内凡人与修士来往络绎不绝,衣裳色彩鲜艳,繁复的饰品叮当作响。
几个提着虎头灯的小孩嬉笑着从云青岫身旁跑过。
不远处,凡人父亲把女儿举到肩头,女孩咯咯笑,连头上的羊角辫都颤动不止。
云青岫穿行在人流中,静静看着这些世代生活在这座城池的凡人们。
凡人无资格入仙城,只能居住在仙州最边缘的城池。
“抹杀反派是为了什么?”她忽然问。
系统答:“当然是为了阻止修真界覆灭呀。”
“反派死亡,无间渊会停止移动?”
系统支支吾吾:“这个……应该是不会的。但无间渊中有魔主传承,一旦反派选择打开无间渊接受传承,天外邪魔会重降仙州,宿主的任务就是阻止反派。”
云青岫明白系统的意思,反派存在,仙州可能短时间内就会覆灭。反之,仙州还能苟延残喘数百上千年,说不定就出了半步羽化的大能逆转局面。
那这些凡人呢?
行人的笑语流水般从耳边淌过。
凡人的生死无人在意,过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被不见天日的深渊吞噬。
“走过路过都看看嘞,各式各样的香囊――”
色彩琳琅的香囊闯入云青岫的视线,小摊挂着一溜木牌,对应着不同香囊的效用,其中一块上写着“安神”。
等回到客栈时,被派出去调查委托详情的裴宥川和徐月已经回来了。
云青岫嚼着五香味肉干,听弟子们汇报情况。
风渡城临近阴鬼蜮,近百年常有邪魔作祟修士失踪。最近有新的邪魔渡过无间渊,在城中作祟,已经有三位低阶修士失踪。
一块碎布摊开在桌面,黏腻潮湿,表面覆着一层疏密错落的白网。
“宗主,三位修士失踪的地方都出现了这种东西。”徐月轻声细语道,“从前下雨时,花楼后院的假山下会长出蘑菇,它们看起来很像菌丝。”
菌子?云青岫下意识吞咽唾沫,忽然想念菌子火锅了。
裴宥川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将玉简递给云青岫,“师尊,作祟邪魔的气息已收集到玉简中。”
云青岫用神识一探,是二阶邪魔,与修士筑基修为相等。
“这邪魔二阶修为,你们应该能应付,明日便去找它的老巢,今夜好好休息。”
两人行礼告退,裴宥川走在最后,跨出房门时忽然被云青岫叫住。
“把这个放在枕下。”
云青岫递给裴宥川一个黑底金纹的香囊,淡淡沉木香晕开。
他定定望着云青岫,伸手接过,很轻易便感知到里面有一种出自她手的安神符。
“师尊待我真好。”裴宥川弯了弯眼眸,缓缓摩挲香囊,“这样的香囊,徐师妹有吗?”
“见你睡不好为师才买的,就这一个。”
裴宥川很喜欢这种独一份的礼物,喜欢这样明目张胆的偏袒。他笑容更深,乖巧道别。
目送徒弟离去,云青岫忽然叹气。
瞧瞧,一个安神香囊就高兴成这样,是不是平时对他过于严苛了?
…
风渡城外青山连绵起伏,大片丛林错落分布,里面潮湿而不见天光,一呼一吸间都是黏腻沉重的水汽。
两道身影行走在密林间。
林中光线愈发黯淡,色彩艳丽的菌类密密麻麻长在枯叶上、树干上,散发出成熟到腐败的气味。
黑靴漫不经心踩过,熟透的蘑菇溅开粘稠汁液。
徐月捧着寻踪罗盘,它注入了邪魔的气息,指针笔直指向前方,并颤动不已。
裴宥川把玩衣襟的穗子,黑瞳似漂亮的琉璃珠,满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她看裴宥川又踩碎大片蘑菇,终是没忍住,轻声道:“师兄,野蘑菇含有剧毒,还是不要乱踩乱碰――”
话语戛然而止,徐月蓦然消失在原地。
第13章 怕黑(重修)
密林地底深处,菌丝如网盘横交错,艳丽菌群簌簌摇动,如颠倒的花海。
徐月一路往下滚,摔得七荤八素,磕磕碰碰间压碎了无数蘑菇,最后一头跌进菌网中。
还不等喘口气,头顶就传来簌簌下落声。
裴宥川紧随其后,在空中调整身形,稳稳落在地面,托起一簇掌心焰。
目前所在地是地下空腔,四周有许多甬道通向未知地。
目光所到之处爬满了灰白菌丝,表面粘稠潮湿,开满了挨挨挤挤的菌类,像密密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来客。
大片菌网挂在半空,像捕猎网似的卷住了落下的徐月。
剑光划过,菌网化作漫天雪花。
裴宥川神情阴郁,挥去剑刃上的汁液,收剑入鞘。
徐月诚恳道谢,随后拿出寻踪罗盘,方才还正常的罗盘此刻坏了一般,怎么晃指针都不动。
她放出灵力探查,四周弥漫着幽微阴冷的气息,竟没有一丝灵气。可这里是仙州,哪怕是邪魔老巢,也不可能一丝灵气也无。
“师兄,这里没有灵气,怕是有古怪,我们还是先离开吧。”徐月下意识觉得不安。
纵使一片漆黑,裴宥川仍清晰窥见四通八达的甬道深处涌来无数雪白菌丝,他抱着剑淡淡道:“来不及了。”
雪白覆盖了坑洞的每一处。
它们不断被南明离火烧断,又迅速再生卷来。徐月的灵海已经迅速见底,汗如雨下。
裴宥川漠然绞碎菌网,黏腻汁液粘上剑身,他眸色越发阴沉。
无聊的委托,蠢钝的邪魔,不堪一击的同门。
每一样都让他厌烦至极。
师尊在时,他还能忍受。师尊不在,他懒得伪装。
徐月勉力烧断一片菌丝,喘气道:“不、不行……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的。”
耗死……?
裴宥川忽然弯起唇角,对啊,让这个碍眼的人死在这就好了,师尊面前,有他一人就足够。
分神之际,一只细软惨白的手卷向裴宥川。手指极长,皮肤表面长满了似菌类背面的褶皱,表面泛着黏腻的水泽。
他轻嗤一声,指尖的黑雾涌出。
“簌簌――”
他被猛地一推,徐月挡在他身前,以离火烧断细手,但更多的“手”像春日的柳枝蜿蜒伸来。
瞥向被拽过的地方,裴宥川极轻地皱了皱眉。
顷刻间,徐月被柔软细长的“手”紧紧包裹,被拖向错综复杂的甬道。
光线彻底消失前,她看见白衣少年漠然静立,看她如看亡者,唇边弧度讥讽。
几只细手迫于威压,静静蛰伏在裴宥川的脚边。
然后,徐月的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裴宥川漫不经心垂眼,脚边的细手瞬间化作一滩黏稠菌液。这并不是什么二阶邪魔,足有四阶,与元婴修士相当。
“愚蠢。”他轻声嗤笑,面色不虞离开地底。
成熟艳丽的菌类覆盖了来时的路,深林昏暗寂静,人音杳杳。
黑雾铺出一条干净平坦的路,裴宥川无声行走在密林间。
很快,那个总在师尊面前碍眼的人就会死于非命。
他本该感到高兴。
细密的烦躁感像无形绳索缠绕,不松不紧,如鲠在喉。
黑雾瞬间消失,其中一缕贴紧地面,飞速游动离去。
…
地下坑洞仿佛地震过一场,乱石堆积,四处都是打斗的痕迹,坑壁上有许多通向地底更深处的甬道,粘稠潮湿的气味不断翻涌上来。
云青岫放出神识细细感知,眉心忽然一皱。
“不对,两道邪魔气息。一道四阶,另一道看不出深浅。”
身旁的少年指尖微微抽动,他垂眼道:“弟子与徐师妹进入此处时,并没有见到其他邪魔。”
云青岫沉吟不语。
她原本在林子外支了把遮阳伞,坐着摇椅喝茶,用水镜查看弟子们的行踪。一见徐月忽然失去行踪,就知道出了事。
她急行掠入林中,正巧碰见身上负伤的裴宥川。师徒回到地下坑洞,此处只留下了打斗痕迹。
这里没有灵气,满是阴鬼蜮荒息,行走在其中像是泥牛入海,灵脉滞涩难以运转。
云青岫指尖灵力流转,正要凝出一道寻踪符,潮湿阴冷的风倏地卷过。
余光只来得及瞥见一团惨白长手从甬道深处钻出,像珊瑚丛中的海葵,细长柔软地摇曳。
腰间一紧,视野飞速倒退,柔软的惨白包裹过来。
“别过来!出去!”
“――师尊!”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云青岫看见目露赤红朝甬道扑来的少年,不顾那些卷来的细长肢体。
简直是大自然的馈赠,买一送一。
云青岫在黑暗中颠来倒去,如同在坐地底版云霄飞车。她试过将灵力凝于一点进行爆破,但这些东西拥有强悍的再生能力,此处没有灵气,乾坤戒都无法打开,灵海很快见底。
漫长颠簸后,卷住云青岫的肢体们忽然一松。
落下那刻,拔簪化剑劈出,剑气凌厉席卷,黑暗中传来簌簌绞碎声。
大约是察觉到她不好对付,更多的东西潜伏躲藏,无声窥视。
荒息聚拢弥漫,云青岫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寂静,握剑的手指骨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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