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除了菊花盛开, 桂花也可以与其争奇斗艳。书院荷塘边的桂花树开得正好,农桑课的茅草亭下, 一丛丛各色菊花灿若云霞。
这次的学子数量与上次白露诗会相比,整整多了一倍,场地便准备的更开阔些。
因着荷塘与田地相隔甚远, 便只能选其中一处作为活动的主会场。姜溯霜想着上次已经在桂树下荷塘边举办过,这次便放在茅草亭边,也算有一番秋日野趣。
后厨的小门外便是一片菜地和马厩, 住着一马一驴。沿着马厩往前是一整片宽阔平坦的草地,往右则是上山的小路, 曲径通幽。茅草亭立于草地上,周围挤挤挨挨簇着秋菊。
隔着一道清浅的水流,田坎下便是学子们农桑课的田地,绿油油的蔬菜惹人喜爱,刚种下不久的梨树,笔直的树干上几朵嫩叶,仍是一副年幼的模样。
姜溯霜站在茅草亭边环顾一圈,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次诗会不单单是诗会,姜溯霜打算把它变成迎新会,除了作诗,还有其他环节,比如做做游戏,展示才艺之类的。
留下要在饭堂帮忙的人手,姜溯霜带着靠谱的王大娘,心细的梅娘,清池清墨,和几个新招的员工忙活着这次活动。
小吃和酒水自然是姜溯霜带头准备的,各色糕点,自酿的桂花酒,下山采买的菊花酒。除了供给成年学子们引用的酒水,姜溯霜还鲜榨了各种果汁。
桌椅板凳和蒲团,都是上次活动用过的,再加上新采买的,这次直接搬来就行。
今日多云,无雨,天气凉爽,姜溯霜带着几人布置好场地,将清池和清墨叫到面前,嘱咐道:“今天你们就辛苦些,把守在上山的那条小路边,千万不能让任何一个学子偷偷跑到山上去,听到没?”
“放心吧姜管事!”
“下午来这边的时候,叫每个课室的夫子带着学子们一起过来,照着学子名册挨个点名,到没到齐都告诉我!”
“是!”
上次是在书院里,这次算是在书院外,安全方面总是要多操心一些的。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姜溯霜才回到后厨,厨娘们已经在准备重阳糕了。在重阳节吃这种糕点算是自古以来的习俗,大晏人凡是会做饭的,基本都会做重阳糕。
重阳糕,是用米粉和豆沙红枣做成的,先蒸米粉,再在雪白的米粉上抹上豆沙,放上红枣。刚出锅的时候,香味扑鼻,姜溯霜顾不上烫,捏了一块儿便塞进嘴里,绵软又好吃!
其他吃食依旧是一些卤味和凉拌菜,怕太阳下山后山风太凉,姜溯霜还熬了一大锅冰糖雪梨和银耳红枣汤,在炉子上小火煨着。
依旧是下午时开宴,各个课室的夫子领着学子们按照姜溯霜安排的位置入座。姜溯霜只给各个课室安排了区域,却没有规定一定要按照在学堂上那样规规矩矩,桌椅板凳都随意摆放。
已经参加过的学子们显得从容不少,各自打着招呼,说笑聊天。没有参加过的新生们则有些畏手畏脚,有的还将自己提前作好的诗拿出来,悉心思考,修改,生怕一会儿在诗会上失了颜面。
姜玉澜已经跟余望星和纪望飞他们混熟了,果真是人以类聚,不打不相识。几个人坐在一处说笑,哪怕李学士和程隽安在旁边坐着,也没挡住他们玩闹的心情。
人到的差不多了,姜溯霜领着厨娘们往桌上送汤羹,每桌四碗红枣银耳,四碗冰糖雪梨。
程隽安前日夜里受了风寒,白芷给捡了几副药,吃了之后还有些咳嗽,姜溯霜便私心将冰糖雪梨放在他面前,收回手的时候被他轻轻碰了碰手指。
姜溯霜冲他一笑,正想往下一桌去,就听李学士笑眯眯道:“小姜姑娘怎么偏心呢?老夫也想何冰糖雪梨!”
这明* 显是看到刚才两人的小动作了,姜溯霜闹了个红脸,又端了一碗冰糖雪梨放在李学士面前。
李学士美滋滋的抱着两碗汤,正要下勺子,面前的冰糖雪梨被程隽安端走,“老师,师娘说让你少吃些甜的,这冰糖雪梨太甜,老师还是喝红枣银耳吧!”
程隽安将那碗冰糖雪梨放回姜溯霜的托盘里,“红枣银耳虽不及冰糖雪梨那般甜味浓厚,但老师只可用半碗。”
李学士放下勺子,“你这臭小子!我……”
程隽安舀了一口冰糖雪梨填进嘴里,干痒喉咙里的微微刺痛瞬间缓和不少,“是师娘吩咐我的。”
李学士这下没话说了,红枣银耳也不喝了,捞了根鸭翅啃。
过了一会儿,姜溯霜特意给他端了一碗没放糖的原味红枣银耳。
李学士喝着碗里的银耳汤,喜滋滋的朝程隽安道:“看到没?小姜姑娘照看着我呢!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
程隽安沉默片刻,“不急。”他哪能说是长公主还不同意,姜溯霜也没那么个意思。
李学士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筷子狠狠敲了敲程隽安的头,“你个没出息的!”
姜溯霜自是没听到师徒二人这段对话,她走到余望星这桌时,便被几个小崽子缠上了,闹着要多喝一碗冰糖雪梨。
“每人一碗,没有多的,那边有鲜榨的果汁,自己去盛!”冰糖雪梨里的梨子本来就甜,再加上放了许多冰糖,孩子们吃多了还是不好的,姜溯霜才不惯着他们!
这次诗会的气氛比上次轻松些,这次没有什么国子监舅祭酒和大理寺卿讲学,单纯是书院里的学子们互相交流的平台。
年纪大的学子们饮着杯中清冽的酒水,桂香与菊香暗香浮动。姜溯霜特地挑了当年的新酒,喝多了也不会醉。
有学子趁着微醺醉意诗兴大发,当场做了几首诗,便有专门都学子做了记录,然后交给程隽安和李学士点评。
学子们饮酒作诗,桌上还有美味小吃,场面其乐融融。姜溯霜适时站起来推动诗会进程,问还有哪些学子有作诗之外的才艺。
唱歌跳舞放在古代,的确不是书生们会的技能。但叫人惊喜的是,有位新生站出来,竟然学了几句鸟叫,跟真的似的,除了鸟叫,各种风吹树叶的声音,推门的声音,都十分相似,当真是有“口技”的人。
姜溯霜暗自记下这人,后来书院每次举办活动,主持人的活儿都交给他了!
诗会快结束的时候,清墨急匆匆走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长公主来信。”
姜溯霜接过信,借着朦胧的天色,打开一看,信上寥寥数语,明珠要同夏玉舟成亲了,日子就定在九月廿一,霜降那天。
第64章 分歧
公主成亲, 姜溯霜自然要回去观礼,但霜降那天……
霜降是秋冬气候的转折日。过完霜降,气温逐渐降低, 空气又干燥,是晒柿饼最好的时候,姜溯霜原本就打算在这天晒柿饼的。
古代没有天气预告也是一个不方便的地方,姜溯霜琢磨了一下,只好把晒柿饼的事情放到观礼之后了。
既然做不成柿饼,姜溯霜只好想些别的吃食。毕竟现在学子们的每旬的吃食已经定下,菜谱只会根据学子们的意见微调。
饭堂新开的窗口分了米饭窗口, 面食窗口, 还有茶饮窗户和小吃窗口。早上开的是早餐窗口, 包子面条粥都有,各式小菜和鸡蛋种类丰富;晚上还开了夜宵窗口, 多是提供一些卤鸡蛋, 小馄饨之类的。
书院的一日三餐算是完善了, 但茶饮和小吃窗口还略有些欠缺, 姜溯霜这几天便琢磨着如何丰盛书院的小吃。
大晏的寻常百姓晚上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姜溯霜设立夜宵窗口的初衷也是因为常有一些挑灯夜读的学子夜里饿了只能就着水吃馒头。而且之前夏天炎热, 有的学子还将白天的剩菜悄悄留着,结果放到晚上变了味儿,又舍不得扔掉, 因此举吃坏了肠胃去找白芷看病的大有人在。
除了对书院实际情况的考量,最要紧的问题还是,前几天庄子上送来的柿子足足有几大马车, 据送菜的小管事说,庄子今年的柿子大丰收, 送了这些来书院,还剩下几大车呢!
这么多柿子,哪怕每天给学子们发一个都吃不完。
此时诗会已经结束,厨娘们三三两两收拾残局,姜溯霜独坐在亭中,捏着手中的信件思考问题。
“怎么还不回屋?小心着凉。”
姜溯霜抬眼,看到面前被放下一碗热腾腾的酸汤面,面汤清亮,青菜鲜嫩,还有一颗水煮鸡蛋躺在雪白的面条之间。
端着面前来的人为她披上了一件玄色披风,姜溯霜顺手拉好系带,低头间忽然嗅到细细的白檀香。
“你换香了?”姜溯霜下意识问。
“什么?”程隽安正回身给她倒热茶,没听清她下意识的低语。
“没……没什么。”姜溯霜拿起筷子,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她掩饰一般搅动着碗中的面,“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饱?”
“我看你今天只喝了一碗红枣银耳。”程隽安道,“和一只卤鸡腿。”
“多谢你还让王大娘给我煮面条吃。”姜溯霜说着便夹了一筷子面。
“其实……”程隽安话道嘴边又吞了回去,因为姜溯霜已经将那一筷子面塞进了嘴巴里。
“今天王大娘……是忘记怎么煮面了吗?”姜溯霜咽下嘴里的面,有些疑惑。
“这面……怎么了?”程隽安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姜溯霜道:“面条煮过头了太软烂,用筷子一挑便断了半根;盐只放了一小撮?味道很淡;还有醋,是不是放了三勺?有些太酸了;葱花也没切好,有大有小;还有这青菜……菜叶都……”姜溯霜职业病犯了,点评完这碗面,才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程隽安脸色奇怪,还有些微微泛红。
她心里涌起一个有些离谱的猜测,“你……这面……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我……”,程隽安有些狼狈的垂下眼睫,端过面,“你不要吃了,这面……”
“谁说我不吃的!”姜溯霜抢过面碗,挑起面条吃了一大口。
从前她和外婆坐在电视机前,看到电视剧里这样的情节,总是嗤之以鼻,对外婆说:“就算是男朋友,如果饭做的太难吃,我也是一口都不会吃的!”
外婆正戴着老花镜给姜溯霜缝棉袄,笑眯眯看她一眼,“这么确定?”
“当然了!外婆你不也是只吃外公做的饭吗?外公做的饭那么好吃!”
外婆的手顿了顿,眯起眼,似是想起了当年,她轻笑了一下,低声道:“你外公……年轻的时候做菜,可一点儿都不好吃。”
正好一集结束,电视里的广告声盖过了外婆的呢喃。
“外婆,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外婆摇摇头,又低头继续缝棉衣了。
没想到她最后还是如那电视剧里演的一般,心甘情愿吃这一碗只能算可以填饱肚子,却完全称不上好吃的面了。
她这边刚夹走一筷子放进嘴巴里,程隽安却不按套路出牌,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双筷子,端起碗三两下将剩下的面,连带着一整只鸡蛋都吃了。
因为吃的太急,他还险些被呛住,两个脸颊鼓鼓的,嚼了半晌才咽下去。因着不好意思被姜溯霜看到,他低着头吃面,姜溯霜只能看到他如同小松鼠一般鼓动的脸颊。
姜溯霜捉着筷子险些笑出声,程隽安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那样万般皆在自己掌控中的模样,都有一副古人自有的傲气。而且不论是说笑还是窘迫,也自有一番从容在其中,姜溯霜还是第一次见他吃饭都不顾及形象。
他吃完嘴里的面,那帕子擦了嘴,才抬起头,轻咳一声,“改日……我再给你煮,一定比这碗更好吃。”
姜溯霜将茶水递给他,“快喝点儿水,吃鸡蛋的时候一定要慢些,小心噎着。这面像是王大娘的做法,是你找她教你的?”
“是。”程隽安默默点头。
“难怪我方才有好一会儿没瞧见她。”
两人在凉亭中对坐,明明是座简陋的茅草亭子,连四面遮挡的帷幕都没有,外头夫子们和学子们说笑的声音,厨娘们收拾碗碟的声音都好似被那一盏盏灯火隔开,只剩下摇曳暗烛中良人对坐的身影。
“方才,我看清墨急匆匆过来找你,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程隽安问。
姜溯霜在果盘里挑挑拣拣,选了颗葡萄塞进嘴里,“没什么大事,是我母亲的信。信上说九月廿一明珠同夏玉舟成亲,让我回去观礼。”
“明珠公主……和夏玉舟?”程隽安这几日显然忙昏了头,公主成亲的大事,就算仓促也在前几日便昭告天下了,他在书院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事也没传进他耳朵里。
“是啊,”姜溯霜一个接一个的吃葡萄,不小心吃到一个酸溜溜的,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说起来吗,明珠先前想选的驸马爷是你呢。”
“什么?”程隽安连忙站起来,凑到她身边,急道:“我从未见过明珠公主!溯溯!我!”
“行了行了,”姜溯霜把他推回去,“离怎么近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你方才都快凑到我脸跟前了!我才不在意这个!我就是好奇,夏玉舟他怎么就同意了?”
大晏的规矩,娶了公主的驸马,不管多有才能都不能入朝为官。她爹当年娶了她娘之后,便没再朝中继续为官了,这条规矩,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夏玉舟如今是国子监祭酒,在朝中也算大有前途,一旦成亲,他便只能辞官在家。当初他来书院对程隽安的一言一语,姜溯霜还历历在目,怎么没过多久,这人就甘心放弃前程呢?
“夏玉舟为人争强好胜,他应下这门婚事,除了皇命难违,应当还有其他原因。”程隽安沉吟片刻,“他在朝中最大的依仗是他的老师孟明,可惜已经去世了。”
姜溯大胆猜测,“许是那天被李学士教训怕了呢?他一定是知道自己以后仕途艰难,才选了一条简简单单便能荣华富贵的路。况且你们不是说此人空有才学,却无品德吗?国子监祭酒,换个人当也好。”
说着,她撑着手臂坐直了身子,“除了夏玉舟,明明驸马的人选还有许多。难道,舅舅想让你回去当国子监祭酒?”
程隽安坚定摇头,“我是定然不会回去的。”
“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姜溯霜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咱们总要一起面对的。”
程隽安笑着牵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放心吧,溯溯,我一定不叫你担心。”
此时天色已晚,夫子和学生们都已经散去了,厨娘们也收拾完了桌椅板凳,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明珠公主大婚那日,溯溯自己回去吗?”
姜溯霜理所当然道:“当然了,我只是去观礼嘛,最多在宫里参加宴会,然后陪我爹娘吃顿饭。”
她玩笑般问程隽安:“怎么?你也想去?想去瞧瞧明珠长什么样?”
程隽安摇摇头,“溯溯,我是想说,我什么时候可以上门……拜访一下长公主殿下和驸马。”
他那句“提亲”到嘴边又咽回去,生怕吓到姜溯霜。
可她的确还是被吓到了,姜溯霜想扯出一个笑,可是程隽安的眼神那样深邃,她没有装笑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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