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 因受风寒去医舍治病的学子也越来越多。学子们裹着厚衣在书院中匆匆行过,皆是捂住口鼻,喷嚏连天, 狼狈不已。
姜溯霜连忙叫人给学子院和夫子院都备上了炭盆。前些日子定做的青松书院款的青衫紧赶慢赶,也做出来了。青衫做工不在精致,而在细致。针脚细密,加厚的棉制长衫,青松绿的颜色,只在衣袖两侧有极轻的松纹,程隽安亲手绘制的纹样, 代表着青松书院。
秋天一过便要入冬, 考虑到实用程度, 姜溯霜还特地叫裁缝又往加厚的长衫里缝了一层薄棉花。保暖不透风,在京城算不得太冷的天气里, 足够穿了。
衣裳分发下去之后, 学子们一个个喜气洋洋, 唯有余望星扯着领子喊热。
有同窗问起, 他便扬着脑袋道:“我在边城的时候,冬天可比这儿冷多啦!像如今这样九月中旬的天气, 在草原深处早下起雪来了!我每日在草原上跑马,穿着我娘亲手缝的白狐毛披风,踏雪过冰溪!丝毫不觉得冷!”
同窗们纷纷露出艳羡的神色, 更有甚者,甚至特地在制服里头少穿了几件衣裳,拿了本描写边关风景的游记细读, 以为这样便能领略到边城草原风光,后来自是病倒了。
余望星被程隽安狠狠罚了一顿, 又派他每天给这名学子端药,才算了却了这一桩事情。
小少爷可委屈,包着眼泪来找姜溯霜诉苦撒娇。
姜溯霜不由得好笑道:“京城附近长大的学子们,身体如何能同你比?况且京城冬日算不得十分寒冷,已经许多年未曾下过雪了。”
小少爷这厢连哭都忘了,瞪大了眼睛惊道:“京城冬天竟是不下雪的吗?”
在原主的记忆里,上次下雪还是初被送到别院的时候,极薄的一层雪,没过多久便化了。姜溯霜自从来大晏后便没见过雪,她愣怔片刻,慢慢便道:“今年冷得早些,许是会下雪吧。”
略泛黄的枯叶打着旋儿往下落,更显几分秋日萧索之意。
下课之后,医舍门外每每都能排起长队,白芷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厨娘们只要忙完饭堂的事情便会去帮忙。姜溯霜也叫白芷给她写了副预防风寒的方子,每日都熬上一大锅,放在饭堂门口给学子们喝。
饭堂的食谱也大都换成了清淡的白菜炖豆腐,豆角炖土豆,清炒小白菜……
学子们连吃了几日的萝卜青菜,唯一的荤腥便是早晨的鸡蛋和炖菜里的几片儿五花肉,纷纷直呼口淡无味,在意见簿里连着反映了许多天。尤其是几个富家少爷,叫喊了许多天。
“关于学子们的饭食,诸位可有什么想法?”忙完后厨诸事,姜溯霜将厨娘们召集在一起开会。
杜婶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农家人,平日里吃荤腥都少的很!生病的时候不过一碗清粥半碟咸菜,哪有那么多讲究!”
兰婶儿附和着点点头,倒是王大娘出了个小主意:“我们云儿小时候生了病,最喜欢吃我做的鸡蛋羹!淋点儿芝麻油!撒点儿葱花!蒸出来的鸡蛋羹水嫩嫩的,最是香了!”
鸡蛋羹平日里书院也会做,不过多是早上吃。这法子定是行不通的。
一时气氛有些沉闷,姜溯霜环顾一周,点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梅娘:“梅姐姐可有什么好法子?”
梅娘是个踏实肯干的人,在后厨话不多,没什么存在感。姜溯霜只知道她家里有个年纪不大的儿子,因此每回休假都下山回家,丈夫也对她极好,每次都接送她上山下山。
她性子柔柔弱弱的,没有农家人的豪爽,有时候倒是能有言行举止中看出有几分深闺小姐的气质。
梅娘略垂下眼睫,才道:“我幼时惹了风寒,嬷……我娘给我熬一碗葱白姜汤喝,很快便好了。”
一旁跟着厨娘们一起开会的白芷补充道:“葱白和生姜都可以发汗解表,只是这汤味道不怎么好。”
姜溯霜往本子上记下一笔,“治病论什么好喝不好喝?我小时候也喝过。只是这些都不能往饭桌上端!”
众人讨论来讨论去,所想的法子无非是将肉食做的更清淡些,用瘦肉煮汤之类的。
但姜溯霜思来想去还是不怎么满意。
最后还是白芷提点了一句:“受了风寒不能食鸡肉,学子们能食的肉食也少。书院这么多学子,惹了风寒的学子不到三成。如今生病的学子再吃上两剂药差不多便能痊愈了,阿溯不如煮些鱼汤给他们喝?鱼汤口味清淡,里面放些生姜。既能让学子们知肉味,放了生姜对病情也有好处。”
“只是切记,不能多食。若是受了寒还积食,便又得继续喝这又苦又难闻的药汤了。”白芷笑眯眯道,“不少学子都说汤药苦的很,想病能快些好呢!”
姜溯霜抱着纸笔,厨子的脑子稍一转,便定下菜:“那便做鲫鱼豆腐汤吧!京城多山少水,想来学子们也对鱼更向往些!荷塘里养的鱼,不就日日有人去瞧吗?”
姜溯霜不是南方人,鲫鱼豆腐汤却是南方菜,她从前做的次数并不多。但这道菜放在大晏,也算是常见,长公主府里,有个南方来的厨子,专管府中的汤水点心,姜溯霜跟他学了不少,其中就有鲫鱼豆腐汤。
因着做汤是突如其来的想法,书院里并未备下鲫鱼,这汤今日是做不成了。再加上白芷说学子们还需再服两剂药方能好全,买鲫鱼的事情便不急。
正巧下午庄子上送货的小管事来给姜溯霜交账,姜溯霜便提了一嘴要鲫鱼的事情。
小管事立马就将这事儿记在了心里,毕竟对面人不仅仅是书院管事,还是他们程家未来的二少夫人。
忙完这头的事情,姜溯霜又带着人将给白芷定做的木牌和小陶罐送到医舍里去,一下子减轻了白芷许多负担。
特殊时期,饭堂的饭食选择不如往常多,寻常粥饭倒是都有,只是菜品大多是素菜。姜溯霜便做主定下了一个新套餐:丝瓜肉片儿汤,肉片用里脊肉,入口滑嫩,又配了白菜胡萝卜做的蔬菜饼,和一碗淋了香油的鸡蛋羹。
学子们瞧见新鲜饭食,都凑过去排队新套餐的窗口,只有个别病的实在太重,嘴巴里都没什么味道,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便打了清粥小菜,只是闻着鸡蛋羹的味道实在诱人,也去买了一碗。
第二天一早,姜溯霜刚打开饭堂后厨的小门,庄子上的小管事便拉着车到了。
小管事一脸笑意,朝着姜溯霜略一抬手,恭敬道:“姜管事要的鲫鱼小的已经备好了,早上天不亮便叫人用水车装了往山上赶,都还活泛着呢!听说您要做那南边儿的鲫鱼豆腐汤,小的便斗胆挑了庄子上新做的豆腐送来!姜管事请过目!”
姜溯霜瞧着那大头大小都合适的鲫鱼在水里灵活游动,一旁的豆腐如同一块块美玉,满意点头,抛给小管事一串儿铜板,算作是赏钱。
小管事收了赏钱,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从此之后办事更是尽心尽力。
杀鱼对于后厨的帮工们来说不过是简单活计,姜溯霜先叫人三下五除二处理好了三条鲫鱼,按照惯例领着厨娘们去后厨教学。
帮工们手艺细致,连鲫鱼肚子里的一层黑色薄膜都给去掉了,姜溯霜便直接拿着鱼对厨娘们道:“这鲫鱼肚子里原有一层黑色的薄膜,如果不去掉,鱼汤便会有腥味。我不晓得你们知不知道,若是不知道,我说过,日后可要记住。”
厨娘们连连点头。
“做鲫鱼豆腐汤先要将鲫鱼煎一下。”姜溯霜往锅里倒油,烧热后便放入鲫鱼。
“这一步最关键的便是鱼刚入锅时先不要动它,等它在锅里定型,再慢煎。等鱼的一面变黄之后翻过鱼身煎另一面。”
姜溯霜用锅铲干脆利落的翻着锅里的三条鲫鱼,三条鱼在油锅里翻了个身依旧完好无损。
她又放了几段葱白和几搓姜丝进去,“葱白和姜丝最好放到油上,这样可以煎出香味。”
过了一会儿,鱼的两面都程煎过的浅浅焦黄色。
姜溯霜叫人拿了坛黄酒来,沿着锅一转,浅浅倒了一圈儿,去除鱼腥味。
“王大娘,方才叫你提前烧的热水提来!”
热水沿着锅边倒入,如同变戏法一般,鱼汤瞬间变成了奶白的颜色。
姜溯霜拍拍手,盖上锅盖,“等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放豆腐进去,放进豆腐之后,放上盐,再炖一盏茶的时间便好了!”
锅上炖着鱼,姜溯霜又去搜罗其他吃食,毕竟学子们不能只吃鱼不是?
原来的菜谱今天下午的饭菜荤腥居多,还有羊肉炒面这样比较重口的东西。姜溯霜便扔到一边,最后还是选了清炒土豆丝和手撕包菜作为搭配,组成了新套餐。
鱼汤出锅之后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不论是鱼肉还是豆腐皆是入口即化,鱼肉甚至如同已经融化在汤里一般,用筷子一夹,只剩下几条鱼骨。奶白的浓汤倒是比鱼肉的味道还要更鲜美些!
新出的套餐出人意料的受人欢迎,姜溯霜便将这几道菜都放进了米饭窗口的菜谱里头。
学子们尝了鱼汤之后果然不再说要吃肉的事情了,毕竟病未痊愈,再香的红烧肉也觉得腻味了。
晚上收集意见簿,果然鲫鱼豆腐汤的好评十篇里便能见着九篇,还有要求想要再吃一顿的。
姜溯霜去看了眼养在大木桶里的鲫鱼,约摸还能够学子们吃一顿,便在次日又让厨娘们做了这汤。
学子们将鱼汤一扫而空,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学子们的风寒渐渐痊愈,炭火每日给的足,白芷那头也停歇下来。
入冬前的一遭,总算是过去了。
姜溯霜捧着饭堂的意见簿和菜谱细思,如今是时候将有些事情分给几个厨娘做了。
饭堂不单单有厨娘,还有五六个洗菜洗碗的帮工,从前不住在山上。后厨的寝舍修好之后,她们才搬上来,三个人住了一间屋子。都是姜溯霜经过考核和试用留下来的,做事都认真,用不着人太操心。
日后饭堂的人手只会越来越多,不能什么事情都等着她去做。将一些事情匀给厨娘们,日后书院若是开分院,还能派出去做指导!
姜溯霜美滋滋想着,便将每日收集意见簿,做统计的事情交给了梅娘,她心细,做事认真,这差事交给她最为合适。
王大娘是里头厨艺最好的,也是最会同人打交道的。姜溯霜便把管地窖荤肉,和平日里学子和夫子们在饭堂用饭的反馈便交给她。
兰婶子管素菜和泡菜之类的坛菜。杜婶子来的不算久,油盐酱醋便交给她暂时先管着,不够用时便添。
如此一来,姜溯霜身上的担子卸下不少。
第69章 梅娘
接连着几日书院无甚大事, 离明珠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姜溯霜常能听到书院中的学子也在议论此事。
国子监祭酒夏玉舟是来过书院的,讲学自是不需多说, 原本学子们对国子监这样的大晏最高等学府十分向往,更不用对夏玉舟这位祭酒有多敬仰了。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放弃了国子监祭酒的职位,转而娶了公主。学子们大失所望,甚至还私底下作了不少诗,以此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
一名学子神情激愤,大呼夏玉舟没做好天下学子的榜样, 言语偏激, 甚至连带着以往公主的驸马都骂了进去。
另一名稳重些的学子道:“王兄稍安勿躁, 咱们大晏历代公主皆是才情荣色出众的绝代佳人,要说几位公主所选驸马, 那还得是琳琅长公主眼光好。”
今日天气不错, 难得出了太阳。姜溯霜闲来无事, 啃着小管事早晨刚送来的脆梨, 搬了椅子坐在荷塘边赏秋景。
几名学子站在林间谈笑,姜溯霜坐在水边津津有味听着八卦, 乍一听发现这八卦说到自己家,“咔嚓咔嚓”啃梨子的声音停顿片刻,然后变小。
那名稳重的学子露出些许仰慕的神色, 说到:“要说琳琅长公主选的驸马,那可是大晏最精通音律的姜探花!姜探花当年所作的几首曲子,至今京中还在传唱呢!”
那名性子莽撞的学子闻言, 被转移了注意力,跟着道:“要我说, 姜探花写得拿一手好字,才是最值得咱们钦佩的地方!我前些年曾在京中遥遥瞧见过一次,惊鸿一瞥,其中风骨,可传千古!”
姜溯霜听着都脸红,没想到自己老爹在学子中竟然如此有魅力!若是哪天她把老爹拉到山上来讲学,这些学子岂不是要激动好几天?
这梨子个头颇大,汁水饱满,吃起来跟喝水一般,姜溯霜一连啃了两只,看学子们散的差不多了,才拍拍手,起身回饭堂。
回到饭堂,本该在后厨准备下午饭的厨娘们一个都不在,姜溯霜正奇怪着,便听到后门外传来一个嗓门极大的声音。
“我要带走的是我儿媳妇!关你个老婆子什么事?”这声音里透着尖酸刻薄,是姜溯霜从没听过的声音。
意识到时出了事情,姜溯霜连忙往后门去,刚打开小木门,却跟里面跑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杜婶子急道:“姜管事你可回来了!我正要去找你!梅娘的婆婆找上门了,非要带她回家去!”
“走!咱们去看看!”
“可要告诉院长?”
姜溯霜步子稍一顿,又抬脚往外走,“不必,学子们这时候刚进课室,他也正要去上课,这事情我来处理便好!”
门外,几个厨娘都在,王大娘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将梅娘拦在身后,连同兰婶子一齐挡在那名妇人面前。
梅娘正垂着头掉眼泪,脸上一个硕大的巴掌印。
“姜管事!”
“姜管事来了!”
姜溯霜径直走到王大娘前面,对着那名瘦高的妇人道:“这位大娘有何事?”
那婆子上下打量她一眼,轻蔑的笑了一声,道:“你便是这后厨的管事?我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原是个还未成亲的丫头!”
不等姜溯霜开口,婆子又道:“你来的正好!我便是要告诉你!梅娘她从今天起不在这里做工了!得跟我回家去!你把她的工钱结给我!”
梅娘从后面挣扎着哭道:“姜管事!你别把工钱给她!我这个月不过才做了几天工!工钱我不要!”
兰婶子将她半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那婆子说着便要绕过姜溯霜来抓梅娘的手臂,被姜溯霜轻轻一挡,她却顺势倒了下去,躺在地上,浑身沾满泥土也不在意,嘴里还嚣张道:“你今日不将她的工钱结给我,不放她回家,我就躺在这儿不起来!待会儿还去书院那头闹,让那些读书的书生们都晓得你们这书院是怎么欺负我们穷苦百姓的!”
姜溯霜示意兰婶子和杜婶子把梅娘带远些,对那婆子道:“梅娘的工钱――我不但今日不会给,这个月也不会给!因为梅娘不单单这个月要在书院做工!以后每个月都要在书院做工!”
那婆子一听这话,嗓门又大了几分,“你个不知检点的死丫头!还没成亲就混在这男人该待的书院里!死丫头!你还想我那不要脸的儿媳妇跟你一样吗?”
王大娘一个跨步上去,狠狠扇了那婆子一巴掌,“你个老婆子!给我闭嘴!满嘴都是些不干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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