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培训三天就该结束了,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延误?
云听身边坐了一对母女,女儿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妈妈一边抚摸女儿的头,哄她入睡,一边和身边的人闲聊。
“我女儿刚出生就被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
“她现在已经三岁了,可我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中。她的一举一动都让我担心,我生怕她突然出现并发症…”
“她太小了,心脏太脆弱,医生说她的情况很复杂,虽然现在还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症状,但我心里总是无法放下心弦。”
云听听到了一个词,法洛四联症。
她打开手机,搜索这个病。
法洛四联症一种常见的复杂先天性心脏畸形,通常涉及右心室肥厚、肺动脉狭窄、室间隔缺损以及主动脉骑跨。
这种病症导致血液流动不畅,氧气输送到全身的能力受限,身体无法获取足够的氧气,从而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由于心脏无法有效泵送含氧血液,肺部也无法得到充分的氧气供应,导致频繁表现出缺氧的状态。
不过,法洛四联症是可以通过手术治疗的,且许多患有该病的儿童在接受治疗后能够过上正常的生活。
云听不太懂这些专业术语,但小女孩能够接受治疗,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云听突然心生一念,想起了之前和徐清聿的一次对话。
那时,她问他什么是希望,徐清聿的回答是:“空气。”
无形的、无色的、无味的,却又是每个人活下去的必需品。
现在,云听再一次想起这句话,觉得它无比贴切。对小女孩来说,活着的希望,或许真的就是空气――真正意义上的空气。
她出生时呼吸困难,靠着医学手段才能勉强维持生命。每一次呼吸,都是与命运的一场拉锯战。
她的母亲每天都在数着她的心跳和呼吸,害怕有一天它会变得不规律,甚至停止。
云听思绪飘远,问正在打字的辛亦桐:“你觉得,希望是什么?”
辛亦桐歪头想了想,片刻后,她缓缓说道:
“我现在在医院,当然觉得希望是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医生每天都在和死神抢人,他们的手术刀、药物、经验,都是希望的延续。”
“但如果我是在教室育人呢,那希望就是祖国的花朵,是孩子们写下的未来。”
她的回答比云听想象的更加具象化。
希望可以是医生手里的手术刀,可以是讲台上的粉笔,可以是工人手里的砖瓦,可以是母亲怀里酣睡的婴孩,抑或是抱着婴儿的母亲。
灵感在云听脑中一晃而过。
不是佛手柑、葡萄柚、柠檬、梨花、苹果花、无花果之类的香料。
而是四个字:剑走偏锋。
头顶前方的电子显示屏“滴”的一声,数字跳动一格,辛亦桐的号出现在屏幕上。
“到我了,走吧。”
辛亦桐站起身,云听紧跟其后。
“你们先坐,”进去后,里面只有一位护士,她对两人说:“夏医生去卫生间了,稍等一会儿。”
闻言,辛亦桐坐在椅子上,靠背一靠。
很快,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医生走了进来。
医生戴着眼镜,白大褂边角有点儿泛黄,看起来经验丰富的老手,他坐下后,询问情况。
“心脏疼?多长时间了?做了什么?”他抬起头问道。
“昨晚喝酒熬夜一整晚没怎么睡,早上起来就不舒服……”
“不舒服?”医生语气严厉,“你是不是不知道喝酒加熬夜的危害?年轻人啊,别拿命开玩笑!心脏是不会跟你商量的,你让它受累,它就随时可能罢工!”
辛亦桐一愣,讪讪地笑:“医生,我以后一定注意……”
“注意才怪,”医生打断她,“你们年轻人每次都说‘一定注意’,然后转头继续熬夜。告诉你,不仅是心脏,免疫系统、神经系统都受影响。能不能睡觉?睡觉有那么难吗?”
辛亦桐有些尴尬,低声辩解:“最近工作忙嘛,忙着应酬…”
“忙 ?!“医生抬眼,“没了命,还有什么好忙的?回去给我好好睡觉,晚上十一点之前必须躺下!再这样熬下去,早晚有一天进ICU!”
辛亦桐哑口无言,被骂得频频点头,不敢反驳一句:“嗯嗯,知道了。”
“知道了就快做。”医生挥挥手,“走吧,先去做检查,外面排队的还有一长串。”
离开诊室后,辛亦桐抿了抿唇,忍不住对云听吐槽:“你看吧,医院这种地方就是这样,把人骂得跟三岁小孩似的。”
“这医生,像我爷爷。”
云听道:“骂是为了让你改正。”
“你倒是懂。”辛亦桐不服气地嘟囔,“医生总觉得熬夜是年轻人的罪过。你别说我,你心脏疼的时候怎么不来看?”
“……”
云听低头看手中的单子,不想与她争辩,换了个话题:“走吧,先去检查。”
辛亦桐追问道:“云云,上次徐清聿骂你了吗?”
云听:“……没骂。”
检查完,取完报告,两人恰好经过护士站,几个年轻的护士正在交班前的空隙聊天。
“徐医生这次真是倒霉透了。”
“可不是,明明是家属自己弄出的事,非要怪他没处理好。现在倒好,闹到院里,连院长都不得不出面调解。”
“是啊,院长让他先去支援别的医院,说是避避风头。”
“唉,真不明白,为什么责任全落在他头上?”
几个护士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晰无误地传进云听耳中。
她脚步一顿,转头看辛亦桐。
“怎么了?”辛亦桐疑惑。
“她们说的徐医生‘……”云听说,“好像是徐清聿。”
第41章 “你不想再坚持了,是吗?……
空气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监护仪的滴答声夹杂着病人微弱的喘息,推车滚轮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在走廊回荡。
“徐医生!急诊!”
值班护士急匆匆地推开门。
徐清聿站起身,抓起听诊器, 快步走向抢救室。
病床上躺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年男性,双手紧紧抓着胸口,面色苍白,冷汗浸透了衣服。
“患者男性, 65岁,突发剧烈胸痛半小时,呈撕裂样,疼痛向背部放射。”护士一边测量生命体征,一边快速汇报。
徐清聿伸手搭上患者的桡动脉, 脉搏微弱而快。
他将听诊器贴在患者胸前,皱了皱眉。
主动脉瓣区听诊可闻舒张期杂音。
“立刻做CTA,通知手术室备台。”徐清聿迅速下达医嘱,眼神凝重,“怀疑Stanford A型主动脉夹层。”
这时, 一个穿着褪色碎花裤子的中年女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脚上的运动鞋沾满泥渍。“爸!爸你怎么样?”
她扑到病床前,粗糙的手掌上布满老茧。
“您是家属?”徐清聿看了她一眼。
“我是…他女儿。”
“请问患者是否有结缔组织疾病,或者马凡综合征病史?”徐清聿一边开单, 一边继续询问。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强撑仅有的理智:“没有,我爸身体一直很好,就是有点高血压……”
徐清聿的笔尖顿了一下。
患者身材瘦高,四肢修长, 指间距明显大于身高,这是典型的马凡综合征体型表现。
可家属信誓旦旦承认不是。
或许只是巧合。
CTA结果很快出来了――确诊为Stanford A型主动脉夹层,且夹层已累及主动脉根部。
情况危急,必须手术。
主刀医生陈主任很快赶到,他扫了一眼影像资料,神色凝重:“准备Bentall手术,通知体外循环组。”
徐清聿提醒:“主任,家属否认马凡病史,但我怀疑……”
“先救命。”陈主任打断他,“你去和家属谈手术风险。”
谈话室里,徐清聿将手术同意书推到张女士面前:“您父亲病情严重,手术风险极高,可能出现大出血、脑梗、肾衰竭等并发症,甚至……”
“医生,一定要救救我爸!”听到一系列恐怖的疾病,女人没听完,抓住徐清聿的白大褂,“但是...手术要多少钱?”
“先救命要紧。”徐清聿避开具体数字,“医保可以报销一部分。”女人的脸色更加苍白:“那...那要是治不好......”
“我们会尽力。”徐清聿又问,“请您再确认一遍,您父亲真的没有马凡综合征病史?”
女人的手指发抖,仍是摇头:“没有。”
……
无影灯下,时间流逝缓慢。
徐清聿站在陈主任身旁,注视被打开的胸腔,
主动脉根部扩张严重,动脉壁薄如纸张,直径远超正常范围,这绝不是急性夹层短时间内能发展到的程度。
陈主任的眉头紧锁,他尝试固定人工血管,但脆弱的主动脉壁突然破裂,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快!压迫止血!”
“加快体外循环流量!”
徐清聿迅速配合止血,可面对已经不可逆的血管损害,一切都是徒劳挣扎。
手术持续了两个小时,最终,监护仪上呈现出一条直线。
病人,死亡。
手术室外,女人见他们出来,立刻冲上前,声音尖锐:“医生,我爸怎么样?”
陈主任沉默片刻,摘下口罩:“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女人声嘶力竭:“你们不是说能救他吗?”
徐清聿等她冷静些许,问:“术中发现患者的主动脉根部病变已有多年病史,这种病变通常见于马凡综合征……您确定他没有这个病史?”
女人的脸色刹那间煞白,“你是在说……是我害了我爸?”
“我只是想确认情况。”
“够了!”女人猛地后退一步,指着徐清聿怒吼,眼神绝望,“你们就是不想担责任!我要告你们!”
徐清聿没有躲避她的视线。
女人隐瞒了病史,医院的风控团队和律师团足以应对这样的指控。只要调出患者的既往病历,或者做基因检测,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到那时,责任不在医院,也不在医生,而是在她身上。
她会被告知,她的隐瞒直接导致了手术的失败,她会面临赔偿,被道德舆论推上风口浪尖。
她会被人指责、谴责,被亲戚朋友质问,甚至可能活在自责的阴影中……更可怕的是,她会把父亲的死归咎于自己。
如果一切压力落在这个女人身上,徐清聿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一个在深夜崩溃的女人,会不会在某一天,走上医院天台?
徐清聿闭了闭眼,胸口沉闷。
他不是圣人,但他见过太多因绝望而走上极端的患者家属。当一个人陷入深渊时,他们不会在乎真相,他们只想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事后,医院的风控团队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患者家属的确隐瞒了关键病史,如果医院事先知晓患者情况,术前的麻醉方案、术中管理都会调整,可能避免这一悲剧的发生。
这摆明,手术失败的直接原因不在医生,而在于患者家属的隐瞒。
就在医院准备启动法律程序,证明医生团队无过错时,徐清聿率先找到医院领导,承认是自己的术前评估考虑不周,导致手术失败。
“这次手术,是我的责任。我术前评估不够充分,我没有看出家属的不对劲,家属明显在说谎。”
徐清聿的主动承担,让医院管理层措手不及,陈主任第一时间找到他,语气罕见地严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陈主任一向对徐清聿赞赏有加,他能隐约察觉到他心中的挣扎,“清聿,你不会不知道,即便你承认了,又能如何呢?医院的决策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改变。”
“我知道。”
*
云听因为工作的耽搁,回到家时,徐清聿已经在了。
他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翻阅一本医学类的书籍。
云听沉默地看着徐清聿,脑海里一幕幕画面飞快闪过。
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几天他看起来很疲惫。
不只是身体上的,而是一种深藏的、无法忽视的倦怠感。
云听曾以为是工作太忙,手术压力大,毕竟他在心脏科,每天面对的是生死之间的较量,加上又要给其他医院培
训,累也是正常的。
那天晚饭后,徐深凛也很严肃将徐清聿叫去书房。
当时,云听简单认为是他们在家里太过亲密,不符合长辈对家族形象的要求。徐家家风一向严谨,徐深凛从医多年,向来不苟言笑,连孟妍都接受不了的事,更何况他。
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那个晚上,徐父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云听记得徐清聿从书房出来后,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出情绪波动,所以她并未在意。
而现在想来,他那晚的沉默,分明是在压抑。
徐清聿为什么一直不说?为什么不告诉她?
如果不是今天在医院听到护士的谈话,她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他只是暂时离开,而不是主动承认了一个不属于他的错误。
想到这里,云听走过去,在徐清聿身边坐下,盯着他看了片刻,开口:“今天我去医院了。”
徐清聿指尖顿了顿,接着翻到下一页,没有抬头,“嗯。”
云听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听到了护士们的谈话。”
徐清聿终于抬头,目光平静。
不惊讶,不否认。
云听吸了口气,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清聿合上书,用最简短的话解释:“急诊患者,术前家属隐瞒了病史,手术后出现并发症,最终抢救无效。”
“然后呢?”
“家属不接受结果,向医院投诉。”
“所以呢?”云听盯着他,声音发紧,“医院的风控团队调查过了吧?既然不是你的问题,这件事不可能解决不了。”
徐清聿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镇定得让云听发慌。
云听继续道:“更何况,爸爸也不会眼睁睁让这件事发生。”
徐深凛是这家医院的高层,虽然不会直接插手,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徐清聿真的是被冤枉的,医院绝不会任由他承担责任。
况且徐清聿并不是这场意外的主刀医生。
唯一的可能――
“是你故意的。”云听看着他,说出自己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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