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住呼吸,精准地倒入了一滴。
随后,云听放下香料,拿起试香纸,蘸取调配好的液体,让香气自然挥发。
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云听扫了一眼计时器,最后十分钟。
她调整了一下整体比例,确保香气的层次感能够精准释放出来。然后,她将香水倒入小巧的试香瓶中,盖上瓶盖,轻轻摇晃,让香料彻底融合。
五分钟。
云听的鼻尖竟然沁出了一小颗汗珠。
她没有擦,心里忍不住笑了一下。
竟然会紧张?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紧迫感了,可是这一刻,她并不觉得这是坏事。
三分钟。
她将香水瓶放入参赛托盘中,调整了一下姿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冷静。
一分钟。
她抬头,又一次看向观众席――那个依旧空着的位置。
云听移开目光。
“不来就算了。”
比赛的时间正式结束,三位选手站在调香台前,等待评委们的提问。
评委们依次闻过三款香水,主评审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接下来,我们希望三位选手能讲述一下自己这款香水的创作灵感。”
“从左到右依次开始。”
云听是最后一个。
她站在自己的调香台后,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评审席旁的观众席看了一眼。
徐清聿不会来了。
骗子。
最先开口的是法国的Olivier Lambert,他的语调自信,带着法国人特有的优雅:“我的灵感来自南法的夏日橘园。”
他说话的同时,评委们手中拿着他的香水试香纸,仔细嗅闻。
“你们能感受到明亮的柑橘香调,就像夏天的阳光洒在果园里,空气中弥漫着佛手柑和柠檬的清香。接着,橙花的纯净香气浮现,有一丝微苦,就像人生中那些虽短暂却令人难忘的时刻。”
“最后,是香草与麝香的结合。这款香水的‘希望’,是无论经历多少风雨,阳光终究会照耀下来。它是明亮的、温暖的、令人愉悦的――就像每个人期待中的美好未来。”
评委们点头,显然对这个作品的商业价值和普适性都很认可。
第二个开口的是Lisa von Stuhl,“我的灵感,来自一场春雨后的一杯温热的茶。”
她的话音刚落,评委们便再度拿起试香纸,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你们可以感受到乌龙茶的醇厚香气,感受到它
发酵的深度,就像人生的旅途,充满故事。绿茶和柚子的搭配,赋予它清新而透亮的感觉,如同雨后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微凉的茶香。”
“最后,樱花叶的微苦、鸢尾花的温柔粉感,以及沉香的静谧木质香气,让这款香水变得更加沉稳。”
Lisa von Stuhl低头,语气轻缓:“这款香水的‘希望’,是即便生活不总是明亮的,但总有一些温柔的东西,能让人心安。希望,也可以是宁静的、克制的,它一直存在。”
两款香水,一个明亮,一个沉稳,都是大众容易接受的“希望之香”。
轮到云听。
评委的目光落在云听身上,他们都好奇,这一款最“异类”的香水,究竟代表着怎样的希望?
“我的灵感,来自医院。”
云听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这个与“希望”听起来不太相干又有点相干的地方。
总之,很矛盾。
评委们皱眉,台下的观众也有些惊讶。
云听说道:“很多人以为,‘希望’是温暖的、柔和的、甜美的。但在我看来,希望并非如此。”
清冽的氧气感、微弱的金属气息、干净锐利的空气感使云听的香水不同于传统的香水,甚至不能用“好闻”来形容,而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体验。
有些评委蹙眉,对这种非主流的香调持怀疑态度。
其中,一位头发半白的男性评委放下试香纸,直接开口质疑。
“这……能称得上是‘希望之香’?”
声音饱含不解和轻蔑。
“你想表达医院里的氧气感、手术室的空气感,我承认这个思路独特。但问题是――有谁会喜欢这种香水?”
他不满意地摇头,“香水,不只是概念,它最终是要卖给市场的。”
“如果一款香水没有受众,那它就是失败的。”
“你的作品,充其量只是哗众取宠。”
其他评委也看向云听,都在等待她的回应。台下的观众窃窃私语,不少人都认同评委的话。
云听保持淡定。
她知道这个评委,John Smith。
他是英国皇室御用香水品牌创始人,偏爱清新自然的香调,从业以来一直推崇安全、商业化、符合大众喜好的香气。
在他的审美里,云听的作品,确实是个异类。
但云听没那么容易被压下去。
她问:“您的意思是,一款香水如果没有广泛的市场受众,就不算是成功的香水?”
John Smith淡淡地道:“至少它不会是一款被认可的香水。”
“那么,‘认可’的标准是什么?”云听反问,“是符合大多数人的喜好?还是能表达出调香师真正想要传达的情感?”
John Smith不悦:“商业市场就是最好的答案。香水最终要被人接受,而不是成为一种博人眼球的艺术品。”
云听闻言,反驳道:“可如果只考虑市场,这世上就不会有颠覆传统的香水了。”
见John Smith没说话,她接着说:“上世纪初,人们认为花香才是香水的唯一正统,然而后来东方调、革调、烟草调等一系列小众香调崛起,成为经典。”
“如果所有调香师都只愿意做符合大众审美的香水,那请问,香水的未来在哪里?”
John Smith脸色一沉:“但你的这款作品,太极端了。”
云听不慌不忙:“极端,并不代表它没有意义,您觉得我的香水没有受众,但请问,您真的确定吗?”
“我们可以接受皮革、烟草、麝香、动物气息等曾经被认为‘不适合做香水’的香调,那为什么不能接受医院里的氧气感?”
“我的香水,是献给那些真正经历过生死边缘的人。”
“他们可能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但他们同样值得被赋予‘希望’的香气。”
现场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时,另一位评委评论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理念确实很新颖。但,这款香水的商业价值仍然存疑。”
“我从没说过它是为商业市场设计的。”云听说,“但‘希望’这两个字,本就不应该用市场价值来衡量。”
现场的几名评委一开始就被云听的香水劝退了。
金属气息最先扑面而来,冰冷、干燥、略微刺鼻的感觉,像是医院手术室里冰冷的器械,或者无菌病房中彻底消毒后的空气。
接着,一丝醛类的锐利味道渗透出来,携带某种极度干净、无尘的气息,就像医院走廊里刚刚拖过的地板,干燥而无机质。
再然后,是一缕轻微的苦味,像是橡胶手套刚刚从包装袋里拿出来的那一瞬间,带着工业感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有些评委不适应,认为云听偏离了要求。
陈逸凡不同,他嗅到了香水的另一面。
就在这股冷硬、疏离、让人不适的前调快要消散时,空气中突然浮现出一丝柔软的气息。
像是一道微光,透进了冰冷的世界。
各种味道碰撞,最终交织出奇迹
这股温柔的气息,像是氧气真正进入肺部的那一刻,生命被重新点燃的感觉。
那是一缕若有似无的白麝香,带着极致的干净感,就像病床上刚换上的白色床单,温柔、无菌,却透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接着,微微的雪松木香浮现出来,带着一点点沉静的感觉,不会过于厚重,却在冷冽的空气里,提供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支撑。
然后是……一抹极淡的茉莉花香。
这抹茉莉花香非常轻,非常淡,只是隐隐透出一点点,仿佛是有人刚刚走过,衣角上残留的一丝馨香吹进了自己的鼻腔,轻柔得让人无法察觉,却又恰到好处地平衡了香水整体的冷感。
陈逸凡带头鼓掌:“有趣……虽然前调极端,但尾调竟然意外地好闻,如果我没猜错,还有香草的味道。”
他说得没错。
这款香水变得完整的关键点,正是一滴极淡的香草。
云听最后在香水里面添加了一点点香草,不是那种甜腻的香草味,而是一种微妙的、几乎闻不到的温润感。
它并不占据主导位置,也不会盖过前面冷冽的气息,但会在鼻腔深处,留下温暖。
好比在经历过寒冷、手术、等待与恐惧之后,最终,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你。
它没有甜美的安慰,也不是刻意的讨好,但能让人在极度的冷静之后,感受到生命的温度。
这就是希望的味道。
冰冷、克制、压抑、尖锐,但在最深的地方,仍然藏着微光。
最后一个评委的笔尖停下,比赛结果尘埃落定。
主持人走上台,举起麦克风,宣布道:“第107届世界调香大赛的冠军是――来自法国的Olivier Lambert先生!”
掌声在赛场内响起,Olivier Lambert向评委席点头致意。
“第二名,来自德国的Lisa von Stuhl女士!”
Lisa von Stuhl平静地站起身,礼貌地朝众人颔首。
“第三名,来自华国的――”主持人停顿了一下,“Celia女士。”
云听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她不失望,因为她的作品不属于这里
她不意外,所以没有半点失望的情绪。
从她决定“剑走偏锋”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款香水不可能夺冠。
这个世界永远青睐稳妥、成熟、商业价值高的作品,而她的香水……
云听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小试香瓶,唇角微微弯了弯。
它不属于这里,它应该摆放在那家香水店里,和那些爱好者们的作品放在一起。
在那里,它不用迎合评委的口味,也不用为了取悦大众市场,而是为了那些真正能懂它的人而存在。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反而轻松了几分。
比赛结束,经历了长时间的采访后,云听疲惫地走出赛场。
脸都要笑烂了。
苏黎高兴地冲上
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小云姐!你真的太厉害了!我觉得你的香水才是最独特的!”
云听失笑,“行了行了,别激动。”
“小云,你做得很好。”Ethan道,“在这个圈子里,想要做出突破很难,但你敢去尝试,已经很了不起了。”
云听看向Ethan,确信无疑说:“师傅,你早就知道我不会得第一吧?”
Ethan笑了笑:“当然,调香界是一个很现实的地方,真正能留下来的,都是符合市场需求的作品。你的作品太极端了,受众面太小,得不了第一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又补充道:“但有些作品,不是为了得第一,而是为了留下印象。”
*
比赛结束后,云听三人在香都又待了两天。她没有特意去关注什么,行程也随意得很,吃饭、逛街、再随手买几瓶特别的香水带回去。
直到离开香都的前两天晚上,她躺在酒店的床上,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注意到一条未读消息。
来自徐清聿的。
只有四个字:云听,抱歉。
没有解释,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
云听看着这条消息,手指停在屏幕上,拨通了徐清聿的电话。
“嘟――嘟――”
长长的拨号音回荡在耳边,但始终没有人接。
云听盯着屏幕,等到自动挂断,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又重新拨了一次。
还是没人接。
她终于叹了口气,把手机放下,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云听的心情并没有意料中的愤怒,或许连难受都没有。她只是突然间,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一件事,他和徐清聿,好像没有以后了。
其实她早该明白的。
在比赛场上,她站在封闭的玻璃间里,感受时间的流逝,感受香料在自己手中一点点变化,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那一刻,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没有徐清聿。
她专注于调香,专注于比赛,专注于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
那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不用依赖徐清聿了。
她可以一个人走下去,可以继续追逐自己的事业,可以不再在意徐清聿的态度,也可以不再因为他的一句话、一条消息而影响心情。
徐清聿这两个字,“抱歉”,既是道歉,也是告别。
他没有来比赛现场,他也没有解释一句,他以这两个字,作为他们之间的终结。
她该放下了。
屏幕上多了一滴晶莹的液体,云听回复徐清聿:没关系。
徐清聿没再回,云听也没有再给徐清聿发消息
她以为自己会难受,会忍不住去问个明白,但实际上,她过得很平静。
或许是因为在比赛那天,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找到了先前那个不依赖感情、不需要被谁定义的自己。
又或许,情绪还没到反扑的那一天。
*
回家后,云听第一时间回了徐宅。
徐爷爷徐奶奶在,徐清聿的爸妈在,就连她的爸妈也在,唯独徐清聿不在。
几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气氛沉闷让人想逃。
云听进门后,看到他们这副样子,心里惴惴不安。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怎么了?”她放下行李,缓步走近。
孟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徐深凛先开口,“小听,清聿有和你说吗?他去M国了。”
云听一愣:“什么?”
“他去了M国。”邢时漫愁眉苦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对于徐清聿一声不吭地离开,徐爷爷明显很生气,徐奶奶正在给他顺气。
云听怔怔地看着他们,像是没听清一样,重复:“……不知道什么时候?”
“是。他没有和任何人说,他自己一个人就走了,我们是今天才收到消息的,小听,清聿有告诉你吗?”
云听张了张嘴,半晌没发出声音。
她没想到,徐清聿会瞒着所有人,直接离开了这里。
第50章 离婚协议书
夜晚, 云听戴上蓝牙耳机,坐在书桌前翻看私人账号的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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