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被公然挑衅,仗着宣文帝的口谕狗仗人势惯了的卫穆显一时间无法接受,怒不可遏道:“动手!就地斩杀叛贼!”
“我看谁敢!”
背后传来伴着急促马蹄声的熟悉声音,虞悦身形一震,抓着马鞭的手蓦然收紧,紧到指节微微泛白,僵着身子缓缓向后望去。
飞驰而来的梁璟身后玄色的大氅随着马儿的疾驰高高飘扬在空中,面色透着无尽的冷峻,眼神定定地望着虞悦,身上尽是肃杀之意,几息之间便到了眼前。
围观百姓四散开来,他利索地把缰绳在手上绕了三圈,猛地勒马,马儿一阵高昂的嘶鸣,马蹄高悬在围住虞悦的密院使者头上虚空中连蹬了几下,吓得他们四散而逃后才重重落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卫穆显,眼尾赤红:“卫穆显!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第66章 我回来了积攒多时的情绪在……
“瑞,瑞王殿下。”卫穆显不由吞了吞口水,后退半步。
他不是去河南道赈灾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定国公已然势倒,瑞王不在京城,又仗着陛下口谕,卫穆显才敢对瑞王妃嚣张跋扈的。
然而此刻瑞王殿下回来了,以瑞王殿下的脾气及宠爱瑞王妃的架势,就算是陛下,恐怕他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梁璟翻身下马跳到地面上,匆匆从头到脚扫过虞悦一遍,确认她无恙。大步流星走上前,顺手从路过的一名守卫腰间拔出长剑,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地架到了卫穆显肩上。
这一套动作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卫穆显还没反应过来,冰凉的触感就已经从颈侧传来,只要他稍动一下就会划破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卫穆显能坐到密院指挥使的位置,靠的不只是能力,能重要的是会揣度圣意,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能力。
他从未见过瑞王殿下如此动怒,完全不复往日的漫不经心的优雅之态,而是罕见的狠戾,眉宇间凝结着浓重的杀气,周身气压比气温还低。
一阵巨大的恐惧向他袭来。瑞王殿下护妻心切,就算是杀了他,宣文帝也不会把最宠爱的儿子怎么样。
他咧嘴挤出一个扭曲难看的苦笑:“瑞王殿下,是下官一时情急冒犯了王妃,可并非有意为之。下官也是谨遵陛下口谕查抄定国公府,王爷莫要为难下官。”
“带着你的人,滚!”梁璟的黑眸涌动着盛怒,语气不容置喙,“父皇那边不用你操心,我即刻就会进宫。”
“这……”
卫穆显犹豫起来,下一刻,颈上一疼,他清楚地感受到一股温热流淌,顷刻间抵消了皮肤上残留的剑刃的寒意。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陛下尚可能不会因此将他处死,但瑞王殿下眼下是真的动了杀心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保命要紧。卫穆显不再犹豫,向剑的另一侧侧身,闭眼捂着脖子求饶:“滚滚滚,下官这就滚!”
“当啷”一声,长剑被无情地丢到地上,横在卫穆显脚尖前。
卫穆显麻溜地带着密院使者打道回府了,抄家抄出来的东西也不敢带走。
来的时候有多嚣张,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梁璟转身,就看见一贯明媚娇俏的妻子面容憔悴,眼下发乌。不再见到他盈盈一笑,而是扁着嘴,眼睛通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断轻蹙的眉心似是强忍泪意,盈盈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积攒出一片汪洋。
天知道他收到急报时有多慌张,心脏差点儿不跳了,一路上心急如焚地驾马疾驰,即使是迎着大雪在黑夜中也在赶路,片刻不敢停歇。
偏偏发生此等大事时他不在她身边,她该有多焦急,多慌乱,多无助,他不敢想。
“梁璟……”虞悦终于忍不住唤道,强烈的不安感在这一刻化作眼泪淌下来。
随着她眨眼的动作,两颗豆大的泪珠落下,直直砸向地面,也砸穿了梁璟的心。他伸手将她轻拥入怀,在她耳边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了……”
虞悦积攒多时的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出来,整张脸埋在他胸前号啕大哭,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愈收愈紧,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大哥,没有,谋反,虞家,也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
她说得含糊不清,但梁璟却听懂了。她的哭声听得他心碎,眼眶无比酸胀。
言语的解释显得无比苍白,他无助地亲亲她的发顶,用力将怀中人搂紧,手掌不断在她后背轻拍,安抚她的情绪。
虞悦没哭太久,虽然还是想哭,但事情并未解决,不该浪费时间在发泄情绪上,她用力深呼吸了几下,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
梁璟感受到怀里人哭声渐小,腰间一空,心中跟着一空,下意识地将人搂得更紧,似是要揉进骨血般用力。
“你松开我。”虞悦双手抵在他胸前,小声呢喃。
他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她就会生他的气,会埋怨虞家被他父皇所害,更害怕听到“和离”二字。
“咳咳,太紧了……”虞悦轻锤他的胸口。
梁璟这才松开她,伸手轻柔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观察她的表情,虞悦甚至从中看出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抽吸了几下,稳稳呼吸,挑重点说道:“今早我大哥被押回京,秘密审讯后才传出我大哥认罪的消息。但我大哥是被范阳节度使有意为难,克扣粮草,才导致战败的。是范阳节度使起兵谋反被我大哥镇压活捉,在路上被押送队伍中的同党放跑。”
“可陛下就是一口咬定虞家有谋反之心,株连三族。陛下若是要虎符,我们交就是了,定国公的爵位也可以不要,还可以离开京城。虞家只求清白与平安。”
虞悦说着,声音忍不住再次哽咽起来。
这话简直是字字诛心,狠狠扎在梁璟心上,他垂下眸子,敛去其中晦暗不明的神色,抬手揉揉她的耳垂,道:“我这就进宫,你先回府等我。”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虞悦抬起头,眼睛、脸颊、鼻尖都是红红的,本应我见犹怜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梁璟沉默了一会儿,把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掖入耳后,缓声道:“好。”
宫门守卫自然是识得瑞王殿下,宣文帝曾许过瑞王殿下可随意进出皇宫,无需宣诏。加之瑞王与瑞王妃气势汹汹而来,一个个更加不敢阻拦。
御书房前堆积了许多人,大大小小官员加起来有二三十人,其中有几位熟面孔。再看孙公公的苦瓜脸,想必又是前来为虞家求情的,虞悦心怀感激地向他们点头示意。
梁璟没理会孙公公,带着虞悦径直往殿内闯。
孙公公一边倒退一边伸手阻拦:“瑞王殿下!您怎么回来了!?陛下说了今日谁也不见的!”
梁璟才不管他,目不斜视继续走,“父皇曾说过,我进出御书房无需通报。”
说话间,梁璟已经撩开了御书房的帘子踏入殿内,徒留孙公公皱着脸在殿外跺脚叹气。
宣文帝见到他们二人先是一愣,随后看着梁璟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站起身勃然大怒道:“你怎么回来了!朕不是让你去河南道赈灾了吗!”
“本以为是父皇要重用儿臣,才派儿臣前去赈灾。却不想是父皇刻意为之,要将儿臣支开,趁机开罪于虞家!”梁璟面色紧绷,声音极冷。
宣文帝气得脸红脖子粗,暴喝:“放肆!谁许你这样揣测朕!”
“是不是揣测父皇心里清楚得很!”梁璟唇边挂起一抹讥笑,“不然为何殿外那许多大臣,父皇一个也不见。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
虞悦没想到他与宣文帝半分周旋都没有,如此激进,直言不讳。
宣文帝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奏折狠狠砸向梁璟,却被梁璟侧身躲过,怒气更甚:“逆子!你还敢躲!”
“儿臣若不躲,岂非对不住母后十月怀胎将儿臣生下。”
宣文帝身子一僵,高举砚台的手缓缓垂下,紧紧地盯着他,半晌才道:“你威胁朕。”
“儿臣不敢。”梁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毫不示弱地回看宣文帝。
宣文帝的目光转到虞悦身上,“你若是为了你的王妃,大可不必跟朕无理取闹。朕说过,你的王妃已嫁与你,不会受虞家牵连。”
“不止是为了我的王妃,更是为了父皇。虞家为大朔戍边多年,战功赫赫,百年来,没有虞家便难以守住大朔版图。虞家此遭蒙冤,若父皇不能彻查,还虞家清白,必然令天下人齿寒。民心之重,父皇比儿臣清楚得多。”
“你怎么就能笃定,虞家清白?”宣文帝睨了眼虞悦,“你是皇子,怎可偏听偏信后宅女子之言,就赶来对朕口无遮拦。”
“父皇若想服众,便依儿臣的意思,当众审理虞小将军。蒙冤还是确凿,公道自在人心。父皇觉得如何?”
宣文帝不语,脸色黑沉,眼底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透着寒意。
虞悦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她明白梁璟的计划了,以退为进。
想让一个人同意,就要先提出一个更不合理的要求。所以梁璟进门先惹怒宣文帝,再步步后退。然而看似后退,却是步步紧逼,让宣文帝不由自主地思考可行性。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忽然,外面声音变得嘈杂,孙公公的尖声尤为突出:“姚少卿,您不能擅闯啊!”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殿内三人齐齐向后看去,只见姚含均手中拎着一粗布麻衣之人的衣领进来,任凭那人挣扎也无力挣脱,被重重扔在大殿上。
“诶呦!”
不知来人身份,梁璟下意识上前一步将虞悦护在身后。
宣文帝怒不可遏,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当御书房是哪?当他的口谕耳边风?一个个都敢擅闯!
不等他发火,地上之人皱着脸抬起头,他在看清那人面容后瞳孔骤然收缩。
姚含均行礼道:“请陛下恕罪,事情紧急,臣须得即刻面见陛下。此人,就是范阳节度使,许钊。”
所有的事都因这个王八蛋而起!
虞悦从梁璟身后走出来,顾不得姚含均是如何这么快抓到他的,先是一脚狠狠踹到他肩膀上,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许钊又踹躺在地。
姚含均居高临下地看着许钊,温润的声线毫无起伏:“许钊,你自己向陛下交代吧。”
第67章 成全这回做得确实太过分了……
许钊连滚带爬地起身重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闷声道:“罪臣许钊拜见陛下。虞小将军不曾谋逆,是……是罪臣构陷于虞小将军,请陛下降罪!”
说完,他双手交叠于额间,头往地上重重一磕。
许钊都主动认罪了,宣文帝无话可说,计划落空,只能顺坡下驴。他咬紧了后槽牙,眼中闪耀着怒火,喝道:“许钊!你好大的胆子!”
许钊蜷跪着的身子应声一抖,头埋得更深,一个字都不敢再应。
宣文帝望了望看不到外面的窗户,对站在远处的孙公公道:“去请定国公一家。”
梁璟出声打断,淡淡道:“既然许钊已然认罪,便可证明虞小将军的清白。那么审讯虞小将军之人是何居心,竟敢胡编乱造,是许钊的同党还是意图欺君,父皇不一并查查吗?别让定国公一家寒心啊。”
宣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对踌躇的孙公公补充道:“去把卫穆显一并请来。”
也不知是踹许钊那一脚太过用力,还是一夜未睡导致的,虞悦感觉身上有些脱力,伸手撑在梁璟的手臂上借力。
梁璟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踹他一脚太用力了,有点累。”
依照她的体力,就是踹二十个许钊也不在话下,怎会至于踹一脚就发虚?
梁璟看她脸颊红扑扑的,问道:“热的话把大氅脱下来吧。”
确实有点热,虞悦点点头,梁璟伸手为她解下脖子前的带子,脱下大氅搭到一旁的椅子上。
二人旁若无人地浓情蜜意,看得宣文帝眉头越蹙越深。
“要是太累了就坐一会儿。”
虞悦抬眼瞥了一眼宣文帝的表情,见他注视着他们,比刚刚的脸色还不好。
“我不累。”她才不坐,坐下气势掉一半。
很快,虞家四人被晏广济护送而来,卫穆显与孙公公紧随其后。
本来无比宽敞的大殿,变得有些拥挤。
虞忱走在虞峥身后,嘴唇微微发白,有碎发散落在额间,玄色的窄袖长袍上能清楚地看到洇出的血迹,即使已干涸变深,也被虞悦一眼看到。
他们果然用刑了!
“大哥……”虞悦身上突然又有力气了,向虞忱走去。
兄妹二人已大半年未见,不成想再相见,两张不甚相似的脸上,却是同样的憔悴模样。
虞忱挤出一个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的微笑,摸摸她的后脑,向一贯哄她的那般,悄声道:“没事儿。”
随后,他收回手,随着其余人一起跪地向宣文帝行礼。
“虞将军,许钊就在此,你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虞忱不卑不亢道:“启禀陛下,末将在刑部大牢所言,句句属实。即便是许节度使在场,末将也只字不改。”
宣文帝的目光落到卫穆显的身上:“卫指挥使,是你派的人前去审的吧?”
50/74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