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策马靠近韩信,微微俯身问道:“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这下,气鼓鼓的韩信又变成受宠若惊的韩信了。
第38章
马蹄声渐进。
一人一马迎着炽烈的阳光缓缓走来。白马皮毛光滑如绸缎,浮动着金光。公主骑在马背上,腕上的护腕泛着光泽,环首刀挂在腰间,上面似乎带着暗红色的血迹。
相较于往日的矜贵优雅,公主这一次给人的感觉犹如宝刀出鞘,锋芒毕露。
秋风拂过,撩起了垂落的秀发,露出了巾帼下的黑眸。纯黑色的眼睛中既没有旗开得胜的喜悦,也没有擅自作主的忧虑,只有那如死水一般的平静,又或者说那是属于上位者的冷酷无情。
韩信想要兴师问罪的心忽然偃旗息鼓。他塌下肩膀,低着头,大脑一片空白。
“哪个不开眼的惹大将军生闷气了?”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公主那张冷淡又美艳的脸。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与往日一样,也好像有些不一样……总之,他现在感觉好奇怪。
见他久不回话,公主俯下的身子又向他靠近了几分。近到只要一阵风吹来,公主垂落的发丝就能蹭到他的鼻尖,这出乎意料的靠近,让他不禁紧绷起身体。
“看来大将军是难以启齿。”
许是离得近了,他能嗅到公主身上的血腥味。
“想来大将军是在埋怨我越俎代庖了。可情况如此我也不得不这么做啊。大将军会体谅我的吧。”
公主的手突然挑起他的下颌,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让那片皮肤染上了一层酥麻的痒意。
这不对劲!韩信想自己的额角一定渗出冷汗了。
但公主还是不肯作罢,那纤细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沿着颌骨的线条慢慢地落在他的耳垂。公主的食指和拇指捏着自己的耳垂,反复揉搓着,把玩着。
“要不——”公主轻慢的语调狡猾地敲着他的耳膜,搅动一池春水,“我好好补偿大将军?”
周遭的一切变得光怪陆离,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公主两个人。他茫然地望着公主姣好的容颜,感受着柔荑落在皮肤上的触感,目光更是不可避免地被越来越近的朱唇吸引……
“不行!”
韩信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蹿了起来,结果结结实实地坐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燕地深秋寒冷,不少人都扛不住。故而军营中除了要巡逻的兵卒外,其他人都猫进了营帐里。因此无人注意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大将军被一场梦吓得摔下了床。
韩信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躺回榻上。
这很失礼!这是不对的!他谴责自己。虽然公主时常逗他取乐,但那只是同袍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自己怎么能做这样的梦?这简直太无耻了!
可我也是见过美貌妇人的,为何偏偏只……韩信抚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一拍一节,都装着与公主的点点滴滴。
往日他的心中装着未能让母亲享福的遗憾,装着封疆裂土的夙愿,除此之外再没有过任何一件事会被他放在心里。
但现在似乎不是这样了,他不自觉地去勾勒他未来妻的模样。出身高贵,才貌双全,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心地善良,偶尔还会捉弄人……
当韩信把这些条条框框搭在一起后,一个身影跃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早已平复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阴嫚来的时候就看到韩信躺在榻上望天,大有神游太虚的架势,连她和陈贺进大帐了都不知道。
陈贺凑到韩信身边喊了好几声大将军依旧没让人回神。无奈之下,陈贺只好深吸一口气,拿出了在战场上指挥队伍的大嗓门:“大将军!换药了!”
韩信这才如梦初醒,揉着耳朵,不满地看着陈贺:“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聋。”
陈贺打开药箱,撇撇嘴:“大将军你还好意思说,你问问公主,末将喊你几声了?”
韩信先是一愣,而后猛地转过头。在看到阴嫚后,不禁睁大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自己的衣服。
阴嫚眉头上挑,这是唱哪一出?
陈贺心直口快:“大将军你睡傻了?”
“你才睡傻了。”韩信回怼后,又咬牙切齿地问道,“我换药怎么把公主叫来了?”
“公主有事寻你,我们两个顺路。大将军你怎么怪怪的?”陈贺不解地看向韩信,“大将军你瞪我干什么?”
看着韩信一脸紧张的样子,阴嫚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韩信在异性面前总是很拘谨。要他在妇人面前宽衣解带,实在太为难他了。
算了,看在他是因为自己受伤的份上就不为难他了。阴嫚大发慈悲地低下头给自己倒了杯茶。
陈贺也反应了过来,笑道:“行啦,大将军别害羞了。你中毒昏迷的那会儿就是公主帮忙脱的衣服。”言罢,他又坏笑道,“就连喂药都是公主亲自喂的。”
“什么!”
听着韩信吃惊的声音,阴嫚猜他又露出那副“花容失色”的神情了。
韩信恼羞成怒,呵斥:“岂有此理,陈贺你是我的偏将,我受伤了你不上前,竟然还劳烦公主!”
陈贺耸肩,不以为意:“我也想啊大将军,可是谁让你当时只能喝下去公主喂的药?我还想问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我昏迷了,哪知道是谁喂药!”
“嗯嗯,知道了。大将军你快脱衣服吧,末将还有事呢……大将军你的衣服怎么脏了?摔了?”
“……你闭嘴。”
阴嫚听两人的斗嘴,莞尔一笑。但作为一个“好心人”,她还是替韩信解围:“大将军公务繁多,陈将军还是快给大将军换药,切勿耽误大将军的时间才是。”
陈贺立刻收起了自己的嬉皮笑脸,开始手脚麻利地给韩信换药。
大帐内又一次归于安静。
阴嫚喝了口热水后,说道:“我听说臧衍跑了。”
长途跋涉,再加上昼夜不停,让她筋疲力尽。昏睡了一天,才将将恢复精神,结果一醒来就听到了臧衍出逃的消息,故而上韩信这问问情况。
“确有此事。”韩信说道,“臧衍在燕国将领的护送下逃出了战场,又趁着隘口换防逃去了匈奴。”
阴嫚了然。北上的汉军并不多,韩信手中的兵大多是北方四国的降将降卒,难免会出现“身在曹营心在汉[1]”的情况。
这也是为什么要将魏国拆分为三郡,赵代二国分别由张耳、陈豨两位有部曲的将领暂时为管理。
经过几个月的经营,魏、代、赵三地已经基本趋于稳定,非极端情况不会再生乱。
但是新占领燕国就不一定了。臧荼毕竟在这里经营数年,总归是有些号召力的,若是臧衍以其父的名义起事,燕国境内会有人响应。
这倒不是大问题。韩信大军压在燕国,臧衍未找到援兵前不会轻举妄动。
她更担心的是荥阳。如今楚国的如意算盘落空,燕国落入汉军之手,齐国定不会再插手。楚国落入困境,必歇斯底里进攻荥阳。刘邦能不能坚持住是一回事,他愿不愿意坚持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看怕是要有围魏救赵之局了。阴嫚抬头欲跟韩信商量,却不想吓了韩信一跳。
“公主想到了什么?”韩信拉紧自己的衣服,一副生怕自己走光的样子。
“……”阴嫚生出啼笑皆非的感觉。她想,你还真是个“黄花大姑娘”,韩信。
她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正色道:“我在想我们会不会陷入与庞涓一样的困境。”
盆中的炭火依旧在燃烧,噼里啪啦地作响,火星四溅似荥阳城外的烟火绚丽多姿。
在一声巨响后,黑黝黝的土地上乍然出现一条火龙。它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翻腾,猛地扑向楚军。
刹那间,战马的嘶鸣声响起。它们不受骑手的控制,开始如无头苍蝇般在平原上狂奔不止。楚军阵型大乱,无力追赶伪装成刘邦诈降的汉军。
“我们走!”阿桃收起弓箭,一把拉起地上的纪信,转过头对着妇人们说道。
妇人们虽然面带惊慌,但还是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跟着阿桃向西北的树林逃去。
一遭生死让妇人们就已经将阿桃当做了主心骨。而阿桃也没有辜负她们的期望,真的带她们挣扎出一条活路。可是,一想到那些没能熬过来的同伴,妇人们不免红了眼,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别哭!”纪信严厉呵斥,想要阻止悲观情绪的蔓延。
阿桃打断他的话:“为什么不能哭?我们为我们的姊妹,我们的同袍哭泣有什么不对?眼泪并非只有软弱这一种含义,我们今日流的泪,迟早要楚军用血来偿!”
妇人们被阿桃的话鼓励,振作了起来。女子说的对,今日之仇来日必报!但很快她们的眼中又出现了迷茫,可是要如何才能报仇呢?
“我们去找公主,”阿桃目视前方,望向北方的星空,语气坚定,“她一定会让我们拥有报仇的能力!”
第39章
清晨的平原上还残留着一股焦糊的味道。秋风扫过,黑色的灰烬便会漫天飞舞。军营中到处都是被烧伤的士兵,他们痛苦的呻/吟声反复鞭挞着西楚霸王的自尊心。
他被骗了,他竟然又被刘季给骗了!项羽重重地垂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早就说过,刘邦野心不小,急击勿失。可你总是优柔寡断,错过良机。鸿门宴是这样,眼下更是这样。”
“知道燕王败后,你就该急攻荥阳,以围魏救赵之计,逼韩信回援。再联合齐国助臧衍复国。可你又被刘邦的花言巧语蒙蔽,受了他的诈降,最后放跑了他!”
尖酸刻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项羽抬起头,怒视那个干瘪瘦小的老头。
“你懂什么!”
“呵,”小老头讥诮道,“我懂什么?我当然懂你。狂妄自大,听不进别人的忠言;生性多疑,敌人用最简单的离间计就会让你疏远良臣名将;任人唯亲,永远将最丰厚的赏赐给予亲族……”
说到这,范增又是冷笑:“我反复告诉你要杀了刘邦,可你总是因为你那几个亲族的三言两语就放弃了,放虎归山,反被虎伤。我原以为你能吸取教训,却不想你还会上当。”
“住口!”项羽呵斥,“你闭嘴!”
范增却不依不饶,目光怨毒,咄咄逼人道:“活着的时候老夫就没什么不敢说的,死了更是要说得痛快!想老夫一心忠于楚国,却被你疑心通汉,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昔有伍子胥挖眼挂于东墙之上见三千越甲吞吴,如今老夫也要亲眼看着刘邦夺你的天下!”
“滚,滚,你给我滚!”
被人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让项羽抄起手边的杯子砸向范增。杯子顿时四分五裂,惹得进帐人发出一声惊呼。
在看到虞姬后,项羽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臆想罢了。一股疲惫感席卷了他。
虞姬让下人退下,自己缓步走来,温声细语:“大王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项羽沉默不语,
“大王是在为放跑了汉王而懊恼?”虞姬轻轻地询问道。
项羽抿了抿嘴,有些不高兴道:“是不是项庄又在你面前多嘴多舌了?”
“大王,妾也在军营的,有些事情即便不想听也还是会听到的。”虞姬温声劝慰,“妾以为相比于愤怒,大王心中更多的是愧疚自责。”
项羽没有否认。他确实为葬身火海的士兵们感到愧疚,更为自己害得亚父郁郁而终而感到自责。如果他听亚父的话早早地杀了刘季,又何至于出现这么多麻烦?
“人非先圣,怎么能算无遗漏?”虞姬温言宽慰道,“妾虽为妇道人家,但也知道一次的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要能知错能改,就还有成功的机会。江东子弟们还等着大王带着他们荣归故里呢。”
项羽盯着虞姬看了一会儿,拉开她的手,躺在她的怀中。在虞姬的怀抱中,项羽汲取到了温暖,感受到了安宁,这让他发出舒服的喟叹。
虞姬轻轻地笑着,伸出白皙的手指,颇为大胆地点了点项羽的鼻尖,感叹道:“大王真像一个小孩子。”
他握住虞姬的手,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你说亚父会像伍子胥那样吗?”
“怎么会呢?虽说亚父是个刚强倔强的性子,但他视大王为亲子,疼爱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恨您呢?亲人之间即便争吵也不会生恨的。”虞姬宽慰道,“亚父会请求大司命保佑您。”
即便知道虞姬的话是安慰他,但项羽还是感到心情舒畅。
“你说的对。亚父会保佑楚军攻下荥阳城,好让本王替那些惨死的江东儿郎报仇雪恨!”
虞姬见项羽恢复后,问道:“大王可要看妾跳舞?”
项羽疑惑:“不是还在病中,怎么要跳舞?当心加重病情。”
“妾是一个妇道人家,也只会用这些哄大王开心了,其他的纵然是有心也无力。”
“别小瞧自己。”项羽拍了拍虞姬的手,“妇人又如何?只要你想,本王就让你做。”
“这,于理不合……”虞姬想要拒绝。
“有什么合不合的。刘季手底下不就有个公主吗?要是没有这个疯女人在臧荼背后插上一刀,楚军还不至于如此被动。”说起阴嫚,项羽的眼中既是愤恨又是赞赏。
听着项羽的描述,虞姬不免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产生了好奇。
自出生以来,所有人都告诉她女子应当是温柔贤惠的。但骤然听到女子也可以上阵杀敌,这让她感到惊讶。她看向冒着热气的水壶,心底忽然萌生出想要见一见这位公主的念想。
正在带人清理道路的阴嫚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揉着鼻子在心里嘀咕,谁在背后骂我?
“公主?”杨和转过头看向她。
阴嫚摆了摆手:“没事。冷不防地吸进冷气呛到了。”
程七一边搓手,一边抱怨:“燕国这破地方真不是人待的,深秋就下大雪,害得我们一大早就出来清理道路。啧,还是我们丰沛好,一年半载看不到几片雪……”
“好了,别抱怨了。”杨和说道,“早点清理完早点回去。”
程七吸了吸鼻子:“行,我去看看那几个小兔崽子干得怎么样。”
杨和笑着摇了摇头,转过头看向她:“公主,今日抓点紧应该能将道路清理出来。”
阴嫚对杨和说道:“辛苦了。通向辽东的道路务必在今日清理出来。”
胡虏在秋冬两季食物格外匮乏,如今燕国内部动荡,难保他们不会趁机劫掠辽东。汉军要早作准备,免得被胡虏打个措手不及。
杨和应了下来,但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见状问道:“怎么了?”
“公主,这样安排会不会有些不妥?”杨和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才接着说道,“现在汉王困在荥阳危在旦夕,我们不出兵反而派兵北上,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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