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探出头看着北退的匈奴大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地笑:“是吗?乃公的地盘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当冒顿被困在雁门的消息传到右贤王部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了。
大王子:“母亲,父亲如今和单于困在了中原生死未卜,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阏氏:“何出此言?”
“您想,小阏氏的父亲是右贤王部的右骨都侯,在右贤王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倘若父亲不幸去世,右贤王部岂不是任由右骨都侯掌控。到时候他笼络部族中的其他首领一起向单于推举小阏氏的儿子做右贤王,那我们母子岂不是要遭殃?”
是了,自己同小阏氏一向水火不容。这些年更是恨不得杀死对方,若是要小阏氏的儿子坐上了右贤王的位置,自己和孩子们绝无活命的机会。
那又该怎么解决这个困境呢?
“阏氏,右贤王的生死全都在您的一念之间。”
阏氏的脑海中倏然浮现出郦食其的脸,对,她还有那个汉朝使者。
“所以说阏氏是想让老朽向陛下求情赦免右贤王?”郦食其被阏氏请出来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又换上干净的衣服,在右贤王长子的大帐中吃上了他来到右贤王部的第一顿正常的餐食。
阏氏端起酒杯:“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请您见谅。”
郦食其抿了口马奶酒,觉得适应不了后又放了回去。他看向阏氏有些为难:“我知道阏氏是迫于压力不得已而为之。只是——时机已经错过,陛下是个刚毅果断的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他是不会再做改变了。”
“还请汉使救救我父。若是能救出父亲,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大王子言辞诚恳。
郦食其摇头。
大王子再请。
“大王子决心救父令老朽感动。”郦食其叹息,“也罢,老朽就拼上这把老骨头成全大王子。”
阏氏和大王子露出欣喜之色。
晨光熹微,但汉军的中军大帐已经坐满了人。所有人眉头紧锁,丝毫不见困住匈奴大军的喜悦。
“啧,人是困住了,但该怎么处理?”樊哙心直口快,“这帮孙子也太难杀了。”
阴嫚喝了口茶:“统一草原的人,要是那么容易被杀了,才是奇怪。”
周勃:“少说风凉话。雁门郡可不是养胡人的地方。再者,大军开拔之资不能再涨了。”
刘邦看向韩信:“你小子怎么看?”
韩信回道:“等。”
“等什么?”武将们一头雾水。
作为计划知情人之一的刘邦蹙起眉头:“就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时候外围进攻只会让敌人的联系更加紧密,相反,如果从内部瓦解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阴嫚放下茶盏,“陛下不要着急,郦侯心里有数。”
话音刚落,阿桃就走到了阴嫚身边,低声道:“公主,右贤王阏氏的人带着郦侯的文书到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阴嫚冲着刘邦说道,“到了。”
刘邦眼睛放光:“人在哪?”
第82章
夜色深深,阴嫚裹着被子,捧着碗,喝着那黑如墨汁的苦药。
“公主,你想吃些什么吗?我去让人准备。”阿桃给阴嫚倒了碗清水。
阴嫚喝了一口,口中的苦味淡了一些。她摇了摇头:“不必了。天色已晚,我又没什么胃口,何必折腾别人?”
“可是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阿桃有些着急。
“一天而已,算不得什么。你也快去休息吧,明天有得忙了。”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道。
阿桃却是不依:“您少糊弄我。您真的以为我不知道自从北上奔波后,即便有药吊着,您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吗?”
阴嫚愣了愣,这是怎么发现的?
“公主,阿桃说的事情是真的?”
在看到韩信掀开帐帘走进来后,阴嫚的头更疼了。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见她没回答,韩信又问阿桃:“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桃也不好直接说上司的秘密,只道:“楚王您好好劝劝公主吧,莫要把自己的身子看作是铁打的。”
说完,这丫头便走了出去。留下她和韩信在营长内大眼瞪小眼。
阴嫚咳了一下,想要大事化小:“别听她胡说,只是小毛病而已。”
韩信盯着她许久,缓缓说道:“公主,信很担心你。”
短短一句话就让阴嫚不能再撒谎了。她垂下头,乌黑的发丝垂于两侧,在脸上留下一排阴影,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楚王,阿桃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在这里我是孤立无援的,所以我必须如此。”
“你不是。你身边有很多人。”
“我是。”阴嫚看向韩信,“你难道忘了,芈欢的秘密让我注定只能远离人群?”
“不,你不是。是你忘了,芈欢的秘密并非你一人独享。”韩信蹲了下来,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公主,让我帮你吧。我不想,也不能再隔岸观火了。”
在烛光的映照下,韩信的眼眸中泛起温柔缱绻的波光。不可否认,阴嫚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有一个人能与她分担重担,能陪她走完这一程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可她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对韩信说道:“我所走的路是一条离经叛道的路,摇摇欲坠,朝不保夕。换句话说离我越近,就是离死越近。楚王虽尚有危机但有脱险之日,与我在一起后恐怕再无生路。”
“你可以保证你现在是心甘情愿入死局,那将来呢?你是否会在某一天的某一时某一刻后悔今天的决定?一旦后悔,感情就会以非常难堪的模样收尾。”
“韩信,你历尽千辛万苦才有了今日。不要轻易做出选择,好吗?”
炭火烧得正旺,发出淡淡的火光,让人感受到温暖。
不只是谁用木棍戳到了炭火中心,溅起了飞灰,呛得人直咳嗽。
刘邦一脚踹在卢绾的屁股上:“你这老小子怎么大王当久了,连烤薯都不会了?”
卢绾揉着屁股,嚷嚷道:“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刘邦撩起衣摆蹲在地上,用木棍扒拉着炭火上的山药,没有任何形象。
阴嫚看着习以为常的其他人心道,得,看来刘邦没少干这种有损形象的事情。她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四处观望,却不想与坐在对面的韩信撞了个正着。
想起昨晚的事情,她移开了视线。早知道今早上纯是等消息,她就应该待在自己的大帐里不出来,省得面对这么尴尬的情况。
“你们说那右贤王真的会同意吗?”灌婴说道,“他不会联合冒顿诓咱们的人上当吧?”
阴嫚:“汉使到达右贤王部的事情已经传遍草原了。”
灌婴眼珠子转了又转,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依照冒顿那个多疑的性子,一旦他知道汉使到达右贤王部肯定会认为右贤王出卖了他。如此一来,他就算不愿意也得愿意了。啧啧,你的心可真黑啊。”
“少冤枉我。”阴嫚说道,“散播消息是曲逆侯做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陈平微微一笑。看着那张狐狸似的脸,阴嫚心道,幸好陈平投到了她这边,要不然自己恐怕要吃苦头。
樊哙一把掀开了帐帘,喜上眉梢:“冒顿的人马打起来了!”
坚持了半月之久的匈奴兵终于从内部崩裂了,刘邦立刻丢下了手中的山药,下令安排汉军出击将这群胡虏赶回他们的漠北老家。
内外夹击,使得冒顿的人马死伤惨重,逼迫他采取一切手段逃回草原。
在剧烈的轰鸣声后,山谷中只剩下一片狼藉。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胜利了,那声音引起越来越多的人发出胜利的欢呼。那欢呼声如雷鸣,如浪潮,快速地传遍了雁门郡的每一个角落。
战后要有很多事情要做。击退残兵、收押俘虏、安抚百姓,还有军士们的封赏,一桩桩一件件压下来,让汉军营忙成了一团。
然而阴嫚却像是听不到这吵闹的声音一样,直直地向前走去。
赢了。
汉军赢了!
我成功了!
这个念头占据阴嫚的脑海,让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胸中的心脏怦怦地跳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撞开肋骨跳到外面去。
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才走到了最初的目标的面前。
她付出太多的代价才换来了这次胜利。
从今天起草原各个部落都会奋起反抗冒顿,草原会陷入混乱!
盘踞在北方的巨兽会在混战中死去!
放眼望去,汉朝再无敌手!
而她所珍视的百姓将摆脱胡人袭扰,河南郡的悲歌不会再上演,史书上也不会再有背井离乡的女子对月思乡了!
可是,在这样重要的时刻,我的家人都不在了,与我定下宏伟理想的伙伴们都不在了。他们长眠于地下,我再也无法向他们分享我的喜悦了……
想到这,阴嫚的喉咙里像是塞上了一团棉花,又酸又涨的感觉令她痛不欲生。
衣摆被人轻轻地拽了拽,将她从痛苦中拉出。微微低头,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抓住了她的衣摆。看起来只有三四岁,脏兮兮的小脸上有一双明亮的眼眸,像小鹿一样灵动。
“阿姊,你也失去家人了吗?”
阴嫚蹲了下来,与小孩子平视:“是啊。我的家人都离开我了。”
小孩儿用着稚嫩的话语安慰她:“阿姊别难过。我阿母说离开的家人们都还在我们的身边,只是我们看不到他们而已。”
“真的吗?”
“真的。”小孩子认真地点头,“所以阿姊不要难过了,他们一直都陪着你呢,也一定希望你快乐的。”
阴嫚重展笑颜,伸出手指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尖:“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她抱起小家伙:“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韩信从攀谈中脱身,本欲打算找个地方清净一会儿,却隔着来来往往的民夫和士兵,看到了那个令他辗转反侧的身影。
瑰丽的霞光落在公主的身上,那噙在嘴边的微笑是那样的温柔。锋利阴冷的气场融化在夕阳中,取而代之的是如神明般柔软温暖,令人沉醉,让人情不自禁地靠近。
我知道她是前朝公主,是新朝所不能容忍的存在。
我也知道她鼎力支持太子,同时削弱功臣和外戚,是两方的眼中钉。
我还知道她的心是向着黔首的,打压着权贵,未来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更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与她在一起,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机中。
可是,我自己就真的完美无瑕了吗?
功高震主,为陛下忌惮;保持中立,为人记恨;楚国人心所向,亡命曲已然奏响。与公主在一起,说不定是我拖累了她。
为什么要处处替我考虑?
韩信想起了那双泛红的眼圈。
你应该自私一些才对,这样才会活得快乐一些。我希望你是快乐的。
韩信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再次向着阴嫚走去。
“阿姊,有一个人向你走来。”小孩子趴在阴嫚的肩膀上提醒道。
阴嫚转过身看去,在无边的暮色中,韩信正坚定不移地向她走来。
仅仅是眼神的交织,她便明白了所有。但韩信站在自己面前后,她似叹非叹地对着韩信说道:“你以后会很伤心的。”
“但信以为,如果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放弃现在,信以后会更难过的。”
在这一刻疾风吹过荒芜的草地,漫长的前路终于有了同伴的身影。
也是在这一刻,她明知道未来晦暗不明,心却不再纠结自己是否拖累所爱之人。
第83章
战争过后,免不了解决俘虏问题。
杀戮往往是人们的首选。因为粮草不足以供养如此多的俘虏,因为子民们需要报自己的血海深仇,因为血腥恐怖是震慑四方最好的武器。
可,这样能换来长久的和平吗?刘盈问自己。
项羽杀死了那么多反抗者却还是失败了;白起杀死了数十万赵卒使赵国元气大伤,但令赵国成为六国中最难攻克的一国;商采用恐怖的祭祀方式来威慑四方,可最后还是覆灭了。
杀戮能带来短暂的和平,但会积累仇恨,待仇恨爆发的那一刻,国家就会毁灭,人民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作为一国太子,他要看着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人民走向这可怖的未来吗?
刘盈看向老师交给他的俘虏名册。那些名册并不寻常,除去常见的男性青壮年外,有老人和妇人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老师说胡人没有中原的劳役制度,也就是说一个普通胡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领主的奴隶,一辈子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要杀死如老鼠一般可悲的人吗?
一个朝廷真的需要杀死这些命不由己的人来立威吗?
欺软怕硬当真是大国所为吗?
刘盈抚摸名册呢喃着:“老师,我明白了。”他看向正在商讨父皇归来的庆功宴的群臣,深吸一口气,对他们说道:“诸位,吾欲留下那些胡人的性命。”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群臣纷纷惊讶地看向他,甚至连坐在他身旁的母后也是如此,只有阿姊唇角上扬似乎料定了他会对处理俘虏提出异议。
舅父马上回过神反驳:“胡人不通礼教,屡犯边境,劫掠生民。太子岂可对此等野兽报以同情,伤我黔首之心?”
见刘盈不再说话,吕释之再接再厉:“太子年幼,尚不清豺狼之阴险。切莫对胡人这等嗜血残暴的野兽报以善心,否则必生大乱!”
“舅父,吾已经十岁了,并非不辨是非的稚童。”刘盈压低嗓音提醒。
群臣纷纷嗅到了不同寻常的讯号,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欲静观其变。
“吾翻阅史书,曾见东夷强横,盘踞齐鲁,为成汤忌惮。可如今齐鲁黔首可还会称自己为东夷人?”刘盈观察着群臣的神情继续说道,“既然东夷人可做中原人,那胡人俘虏又有何不可呢?”
群臣面面相觑。
萧何与张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到了赞许的情绪。
“可胡人终究是胡人,岂会懂得礼义廉耻?”吕释之依旧不赞同,“若是收留了他们闹了事又该何人负责?”
“子曰,有教无类。”刘盈挺起腰板,“此事既然是吾提议,自然由吾全权负责。”
吕释之被噎住了,他看向吕雉,希望妹妹能够帮他一把。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妹妹竟然以此事事关重大为由转呈给了陛下。
他不满极了,明明咱们几个就能做的决定,何必因为一个小孩的异想天开就惊动陛下?
但即使他再不满意,刘盈的上书还是来到了刘邦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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