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姨妈点点头,收回术法,跟叶霁雨去了远处的枯树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何姨妈率先开口,“寒姐姐将秘宝所在告诉了你,是吗?那你就去拿吧,虽然我不喜欢你这个外甥女,但这东西本就该是你的。”
叶霁雨点点头:“小姨,我还想问一下鹤氏术法。”
“唬人的玩意。”何姨妈摸了摸冻红的指尖,抬手变出一团蓝烟,“看起来厉害,其实伤不了人。族中人说这种术法叫……”
“实时渲染。”
这回答比叶霁雨猜想的干冰还离谱。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可我被类似的术法伤过。”指的是沈兰德那一刀。
“流血了吗?”
“流了。”
“不可能。”何姨妈直接否定,“最多能让你觉得有些冷。伤人是不可能的,救人也是不可能……”
何姨妈又想起鹤水凌,低垂眉眼:“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以后再问吧,或者等你拿到秘宝,总有一天一切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我想一个人待着。”她的眼圈红了一大片,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在眼睫上,乌青的泪沟有未干的泪痕。
“那你就先休息一下吧。”叶霁雨自说自话,提起裙摆走回墓旁。
寂静的后山只能听见细密的呜咽,漫天雪花落下,雪虐风饕。所有人的心上都蒙了一层霜。
祁歌一边铲土,一边抬手拭去脸上泪水。
孩子们跪在墓前哭,像一堆堆雪团,随时都会塌陷。跪在最前面祁柔没哭,愣愣地去瞧墓碑裂隙。
叶霁雨看祁柔跪得笔挺,从布袋里拿出几支香,用火折子点燃后递给祁柔。
祁柔将那几支香插在墓前的雪中,站起身摘掉丧帽,一声不吭地往回走。
叶霁雨有些懵:“怎么了?”
“饿了。”祁柔扭头道。双眼涣散,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祁柔就这样走回去了。
叶霁雨长叹一声。她搞不懂这些小孩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想懂,是突如其来的身份让她不得不去搞懂。自己竟和这一家子人是亲戚,还要帮他们处理母亲的后事。
好烦。
“哇——”
她回头一看,祁歌瘫在地上哭。
叶霁雨弯腰拿起祁歌丢在雪地的铲子,自己铲土去埋棺材。冬日阳光照在脸庞,落在她紧皱的眉心。
对工人说道:“埋快点。”
铲一铲子大半都是雪。她用力将铲刃直插地下,虎口被磨得通红。
一直到日头挂在正上方,棺材才埋好。
叶霁雨一手拿铲子一手牵江玄,回头对仍瘫坐在墓前的祁歌说:“你还不起来?回去了。”
“不回去。”祁歌的目光落在墓前未燃尽的香。
江玄在她耳边幽幽地说:“祁公子好像对姐姐有些不满呢。”
“什么……”叶霁雨回过头来去看身边的他。被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吓了跳,双腿像被钳住似的无法退后,被湿漉漉的雾气缠住。
眼下那颗黑痣在冷冽的日光下更加动人,他漆黑的眼眸缓慢移向不远处的墓碑,脖颈也随之移动。留给叶霁雨的是淡漠的侧脸,和唇边酒窝。
他喃喃自语:“能对他冷漠些吗?”
“……”叶霁雨皱着眉头瞧他眼尾红痕。
那双眼睛突然转回来,眼尾笑意泛滥。
她长吸一口气,冷气入肺,也冷静了些:“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吗?告诉我,别自己处理。”
“我只是怕他杀了你。”江玄转过头,抬手抚摸她的脖颈,“谁知道他会不会这么做呢?愤怒与不满积蓄到顶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走吧,我们回去。”
叶霁雨咬唇看了一眼墓前那人。
坐在墓前的祁歌时不时偷瞟不远处的两人,等到再也瞟不见,他起身一手抓住腰间佩剑。
一灰袍男子从雪中走出。皮肤被冻得发紫,嘴唇却是诡异的红,枯草似的发随风乱舞。
祁德走到墓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你还有两天时间。”
“你还是不是个人?!”祁德猛地揪住他的衣领,“狼心狗肺丧心病狂!母亲都已经死了……我不要秘宝了,我不会去杀叶小姐的!!”
祁德没反抗,任由他揪着衣领:“好啊。你不帮我,明天我就亲自动手屠了祁家满门。别和我谈什么兄友弟恭,流落在外的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报复你。”
“祁柔变成现在这样你心里不清楚吗?祁歌,你自私自大,偏偏母亲还总是纵容你……”祁德用力推开他,两人跌在茫茫雪地。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怀念自己的右眼!”祁德哭喊着,声嘶力竭,“如果不是你非要玩烟花,她的眼睛会被烧伤吗?你到底还要多少人为你的无理取闹买单!?”
自从右眼被烧伤后,祁柔的话就少了,终日坐在藤椅上看院子里的鸽子。
旁人看不出来,她也看得不怎么清楚。眸中的白鸽与冬日掷过来的雪球、哥哥做的长寿面、母亲的白瓷墓碑没什么区别。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祁德双眼通红。
他只是想要兰馨活过来而已。哪怕芈学士的承诺不可信,哪怕叶小姐不该杀,他都想为兰馨博得新生。
即使希望渺茫。
“我再说一遍,明天见不到叶玑玙的头颅,我第一个取的就是你的猪头。”雪花在他手中凝结成寒冰弯刀,“你可以试试,看谁打得过谁。”
“可别和十几年前一样废。”
祁歌不吭声,握佩剑的手缓缓收紧。
第58章 克妻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是夜。
叶霁雨起床穿好长衫, 又披上墨黑斗篷。轻轻替江玄掖好被子,拿起屋内烛台后放心出门。
将藏在门前灌木中的灯笼拿出来,用烛台点燃灯笼中的蜡烛, 吹灭烛台提着灯笼走在长廊。
贺夫人说秘宝在藏书室。
白日她从祁歌口中套出藏书室所在之处, 当晚便趁江玄睡着溜出来。
她的身世目前只有死去的贺氏、小姨何姨妈和叶霁雨自己知道。其实她一直没搞懂贺氏和何氏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世的, 难道是有人暗中指引?还是说她和鹤水凌长得极其相像?
一眼就认出?
她双手提灯笼, 走在长廊。
走到玉兰树下时,撞见在暗处一声不吭的何姨妈。叶霁雨吓了一跳。
她抬手抚胸口:“不睡觉吗?”
何姨妈的目光始终落在平静的湖面:“那你呢?去拿你母亲的遗物。”
叶霁雨点点头,选择说出心中疑惑:“小姨,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世的,为什么会那么确定我是你姐姐的孩子?”
何姨妈长叹一声, 拨弄起肩头发丝:“在我小时候,我见过你一面,那的确无法让我认出长大后的你。可你母亲却能预测, 你明白吗?她能窥见未来。”
“重点不在于你。”何姨妈抬眼瞧她, “在你身边那人。姐姐说, 她的孩子与我们再次见面时,身旁人有一颗眼睑痣。她还说……”
何姨妈双唇颤抖,眼眸也亮几分:“他是不祥之人。”
“克妻?”
叶霁雨觉得何姨妈有点神神叨叨,对于那一系列话也是半信半疑。她不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藏书室远比想象中的大。叶霁雨提灯走在书架之中, 从最里面开始翻找。
古籍?不是。
竹笛?不是。
蟑螂?不是。
叶霁雨拿起书架上硬邦邦的一坨:“怎么还有半块糕点?”这么大一个藏书室全拿来装杂物了, 真是可惜。
手肘忽地碰掉架子上的一个木匣, 掉在脚边。
她低头一看,木匣上刻了“秘宝”两字。
“……”太草率了吧。
她蹲下身打开木匣,匣子里放的是一支点翠珠花簪。然后就没了,叶霁雨难以置信地看了好几遍, 就是没了。
这簪子肯定有与众不同之处。她将其插在发髻上,提灯正想打道回府,听见不远处的开门声。
刚迈出的脚又收回来。
脚步声渐进。她熄灭灯笼,站在角落一动不动。
这地方乱七八糟活像个杂物堆。她就挤在一堆鸡毛掸子高粱扫帚间,大气都不敢喘。
一张惨白人脸露出来。
“你干嘛呢?”是祁歌倚在书架上问她。
“……”叶霁雨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冷不丁来了句,“画得像个鬼一样。”
祁歌从书架中走出来,一手拿剑:“我素面朝天天生丽质好不好……你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干嘛?”
“挑灯夜读。”叶霁雨拿起脚边灯笼,“读完了。”
“等等。”祁歌叫住她。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那疲惫的脸上有忧虑与不忍,嘴角抽搐。
“我说过很多遍,”叶霁雨揉了揉眼睛,一脸无奈,“你太幼稚,不成熟。实在不像一个成年人。”
他却难得没回怼:“……怎么样才算成熟?”
“真正熟透的东西是软的。遇事不慌乱,也不发脾气,默默承担责任。懂得取舍,不是所有事物都会如你所愿,你也不能拥有一切。”叶霁雨低下头,“贺夫人已经离世,家里的弟弟妹妹都需要你,你该为他们做打算。”
“关于感情,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叶霁雨终于说出口,“我妹妹已经是太子妃,你们之间是不会有可能的。”
你是她表哥啊……
“我就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一个住山上一个住城里。”叶霁雨极其困惑。
“青梅竹马啊,我小时候被母亲带下山见过娇娇一面,然后就一见钟情了。”他在犯花痴,“娇娇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贺夫人知道你喜欢叶娇娇么?”
“不知道。”
叶霁雨点点头,冲他说道:“我回去了,你还是想想我说的话吧。我是真心为你好。”
“等等!”祁歌又叫住她。
叶霁雨:“……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他将头靠在木架。浓眉之下是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有忧虑也有释怀,所有目光都落在角落的叶霁雨。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当然了。”叶霁雨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双手抱胸,灯笼垂在膝盖前,“你本来就不讨喜。”
他低头不敢去看叶霁雨的眼睛,额前两缕发丝垂在颤抖的颈窝:“对不起。”
“想一出是一出。”叶霁雨往门口走去,不管杵在原地的他。
斗篷蓦地被抓住。
叶霁雨一扭头,颈上绑带散落,墨黑斗篷大半掉在地上,祁歌抓着一个小角。
“……”她低头捡起斗篷,将祁歌手中的那块扯回来。刚想骂人,闻到清冽淡雅的竹香。
一转身,江玄就在身后。
这斗篷,是江玄的。她尴尬地直咳嗽,头脑飞速运转,却在听到江玄轻飘飘的一句慌了神。
“又来找他啊。”
他只穿一件单薄的中衣,也不接叶霁雨递过来的斗篷,只幽幽看着。
叶霁雨踮起脚尖,将斗篷披在他身上:“是碰巧遇见的。我们回去吧……”
“那娘子为什么要在半夜来这里啊?”他不依不饶,抬眸去看旁边的祁歌,“又为什么能和祁公子偶遇?”
祁歌莫名心虚。他与江玄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赶路那几日交锋过一次,就是客栈抢茶杯那次。
两人打起来后他才发现,江玄是一脸平静地下死手,伤及内里根本看不出来。偏偏叶霁雨还更相信江玄,就因为江玄总是装作无辜。
“我来找书看。”祁歌淡淡一笑,“叶小姐也是。”
江玄不去看他,去梳理叶霁雨凌乱的发丝,问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叶霁雨瞟了祁歌一眼,如实回答:“他问我是不是很讨厌他。”
“娘子怎么回的?”
“当然了。”
江玄一手拢肩上斗篷,一手轻抚叶霁雨的脖颈,抬眼落在祁歌难堪的面庞。
祁歌觉得被背叛,心中还有莫名的酸楚,望着叶霁雨微颤的眼睫说道:“叶小姐怎么骗人呢?明明刚才还说真心为我好。”
“……”她不由地感叹祁歌这小子真会断章取义。
“回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休息。”祁歌觉察到气氛不对,飞速逃离。
刚劝完不要意气用事就遭受重创,她死死盯着祁歌的背影,直至关上门消失在藏书室。周身的空气似乎逐渐变得稀薄。
“……回去休息吧。”她抬手去帮江玄系斗篷。系好的细绳被他轻轻一扯,斗篷掉在地上。
漆黑的眼眸中带着浓厚的怨念:“我也想要你的真心。”
“他是在撒谎,我没说过那些话。”起码不是那个意思。
“为什么要撒谎?”这声音极冷,机械又不近人情。至上而下的声音灌入耳中,紧紧缠绕她的周身。
是系统。
她听着冰冷的机械音。
[任务已更新:杀死祁歌]
“支线主线?”她强装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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