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双眼紧闭,眉心有一点血。他的脸色与皑皑白雪成了一致,淙淙流水盖住他本就微弱的呼吸。
叶霁雨去触摸心跳,搁在他胸前的手沾了满手鲜血。才看见他胸前那道不小的伤口。
叶霁雨去摸他的脸颊:“醒醒……”
仍是紧皱眉头,眼皮似乎黏了一层胶,或许是粘稠的污血。
她用袖子擦拭他眼角的污血:“醒醒。”
毫无血色的脸又白些,甚至是发青。他眼下那颗痣也沾上血,结了痂。
她去晃他:“醒醒!”
没反应。
“醒醒……醒醒……”她一边念叨,一边扯掉裙摆,掀开江玄的衣领。血肉模糊的伤口直直出现在她眼前,血痂上沾了洁净的雪花,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用几条布带包扎伤口,手背触摸到那道口子时无助颤抖,咬唇不让眼眶泪水落下。
“不要死……”不知为何,她眸中起了一片雾。
明明要逃离他,明明害怕伤及自身,又恐惧起他的离去。她一直以为爱一个人不会影响决断,相信自己能时刻保持清醒。
现实却是,自己不断为他改变底线。爱这种东西真可怕,她没有回头路了,也不想回头。
恨一个人,与爱一个人,原来是一样的。都会让人抛下一切,忘却自己的初衷。
恨他,想让他死;爱他,想让他活。最终让自己变得生死不如。
她用冻腻的手指抚摸他瘦削的脸颊,揉开痣上血污。
“我恨你。”
江玄缓缓睁开眼,双睫被黏腻的血黏住,他动了动脖颈,艰难去蹭叶霁雨的手心,脸上挂着笑。
“好……”他的双唇干涩到快要裂开。
叶霁雨低头不说话,给他胸前伤口做简单包扎:“你不准死,我还没找你算账,我不允许就这么轻松地死了。”
她将布带绑紧:“那个女人呢?”
江玄气息微弱:“捅了我一刀,就跑掉了……”
“真没用。”她给布带打好结,抬眸后愣住。
血迹斑斑的脸上浮现一抹媚态。下眼睑那颗黑痣时明时暗,闪着异样光芒,口唇绯红,薄薄一层脸皮像透明的玻璃丝。
咔嚓、咔嚓。叶霁雨蒙上水雾的双眸飞快地眨了两下,那张脸没变,甚至愈发清晰。
那张脸又有所变化,变成她不怎么熟悉的、仅几面之缘的,沈兰德的样子。
她抬手覆上那张脸。
眼睫压下来,她再次抬起眼皮。异常一闪而过,江玄红着眼睑看她,眼含热泪。
“姐姐,”他泣不成调,“不要抛下我……我不能没有你……”
她回过神,低头不去看他:“重来一次,我定不会选你。我要离你越远越好,才不会像现在这样。”
淡眉轻蹙:“爱上你,是我倒八辈子血霉了。你敏感又自卑,做事不计后果,还总是瞒着我……”
他扬起苦涩笑容:“可姐姐重来那么多次,选了我一次又一次。我一次次去试你爱我的可能,你一次次去试我生还的可能。”
跳崖那次是他刻意为之。那时他还害怕,怕叶霁雨丢下他,将他留在冰冷的江水之中,他对水有强烈的恐惧。即便这样还是去试,试她的真心有几分。
那个时候叶霁雨并不喜欢他,救他只是出于任务要求和于心不忍。无心之举却成为江玄往后许多日的养料。
躲开他的时候,骂他的时候,打他巴掌的时候。他将回忆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仅是因为我欠你的,还因为我蠢。”蠢到心甘情愿被蒙蔽双眼,只求能与他在一起。
“我不在乎你有多少秘密,”她长叹一声,“我也不敢去想。从今往后,我只求与你好好生活,而你,要戒贪,戒嗔,戒痴,戒慢,戒疑。要不然我会随时离开。”
雪花积在眼睫,冰凉的融水滴入眼眶,她双眼迷离。面前那张脸似乎变化多端。
她俯身去吻眼下若隐若现的小痣。
江玄抬手紧紧抱住她,抚摸她冻红的耳垂,抬手覆在耳边,拦住湖畔潺潺水声。
湖面薄冰染作通红,僵硬的女尸缓缓浮出水面。墨旱莲死不瞑目,一手紧抓剑柄。
“姐姐,我爱你……”
叶霁雨靠在他滚烫的胸前。
江玄轻柔抚摸叶霁雨的脑袋,两人在湖边相拥。他的一只手撑在坚硬的冰面,有节奏地敲击。
湖中女尸又沉下去。
第61章 河灯 亲我一下嘛
叶霁雨和江玄离开白鹤山。
祁府是待不下去了, 何姨妈带着一堆孩子暂住在客栈,叶霁雨给她一沓银票,又用剩下的金锭买间宅子送给她。
“难保他们不会回来报复, 你们就先在山下住几个月。”叶霁雨笑得僵硬, “祁歌同我讲, 他要出去闯荡。今早就走了的, 让你们不要想他。”
祁小八抱着兔子:“这么突然?难怪没给我喂兔子……”
叶霁雨与江玄对视。
木已成舟,没办法了,她只能撒谎掩盖,过个几年再尝试告诉这群懵懂无知的小孩。没想到是以如此惨淡的结局收场。
何姨妈瞟了叶霁雨身后的江玄一眼,眉梢低垂:“叶小姐, 照顾好自己,少生事端。”
叶霁雨了然。
头上玉钗青翠欲滴,她抬手将其扶正。与江玄上马车, 端坐在主位, 听帘外告别声渐远。
江玄枕在她腿上, 抬手撩拨她鬓边发丝,柔软黑发吻过他如春日残雪的面庞。
“我们去哪里?”他双唇丹红。
她又去摸发髻上冰凉的玉钗:“回京都,找叶娇娇有事。”
她要先把祁歌的事给了结,一直戴着这支玉钗也不是办法。
“都听夫人的。”他抿起稍带羞赧的双唇,眼尾笑意盎然。手背却绷紧, 紫红血丝积在蜡白肌肤。
在路上的日子算是清闲, 两人走走停停, 每到一处村镇就休整几天。
昼夜颠倒。
又是一觉睡到傍晚,叶霁雨动了动僵直的身子,轻轻拍打伏在她胸前的江玄。
她打开干涩的唇:“该起来了,去吃晚饭……”已经连续三天只吃一顿饭了, 偏偏一到晚上就分外精神。
江玄睁眼瞧她,又闭上眼,纤柔眼睫轻颤。
叶霁雨:“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你起来。起来吃饭,要不然晚上就睡地下去,不要吵我了。”
江玄的脑袋蹭着她的脖颈,压得她胸口闷:“不要。”
“我一开始怎么跟你说的?”她捏他薄薄的脸皮,捏出一片红晕,“要听我的话,你不是答应了吗?怎么言行不一致……”
他小声嘀咕:“姐姐也言行不一。整日骂我不理我……”
他抚平她起伏的眉心,触摸她眼下几缕血丝,密密麻麻的吻落在锐利的眉弓。
叶霁雨的微蹙眉头缓缓松开,用晦涩的笑意回应他。两人久久对视。
“可还是喜欢我。”江玄说。
叶霁雨用她那双优雅又满是死寂的眼睛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我是脑子出毛病了,你也一样。有时候我骂你你就是表面意思,我生你气了,不理你是我懒得同你讲,自我消化罢了。”
她推开他,低头去捡床边褙子:“起床吃饭。”
“你亲我一下嘛,”江玄躺在床上不动,“亲我一下就起床。”
她穿好褙子,下床捡起地上狐裘:“……我能踢你一脚吗?”
云貂狐裘穿在身上,她低头瞥了一眼中衣领口的蓝色小鱼,是用来遮江玄前晚上扯坏的裂缝。她捡起地上外袍,丢给床上人。
一动不动。
外袍遮住脸也不管。
“……”她将床帐扎好,看着混乱不堪的床铺。
她掀开那堆乱七八糟的衣物,掀开厚厚的被褥,对上那双略带狡黠的眼睛。本想亲一口就移开,后脑又被扣住,她撑在床单上的手肘瘫下去。
好不容易透口气:“贱死了……起床。”
她轻拍江玄轻喘时的淡红脸颊,将散乱发丝别在耳后。
客栈的饭菜很难吃。
叶霁雨干吃一碗米饭后,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看一桌子菜。这种手艺还开店,以为开的是黑猪肉养殖场吗?多吃几日猪都瘦成竹竿。
“结账。”她轻拍桌子。
店小二用围裙擦拭手上油渍,快步走到她身边:“好嘞客官!”
店小二一边接过她递出的铜钱,一边问道:“二位可是外乡人?我们本地可没有穿得起狐裘的。”
本地人想宰外来游客,旅游业能发展起来也是奇葩。她抬眼回答:“我是公主,微服出巡。”
店小二差点跪下:“公公公公主?!”
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小点声。”
店小二压低音量:“公主殿下,今夜城中要举办三年一次的莲花礼。夜市可热闹了,丑时我们会往护城河放河灯,莲花样式的是最好,是我们的城花……”
店小二不知从哪掏出一网子莲花灯:“我们店的莲花灯是城中最精美的,放出去倍有面!”
“……”叶霁雨扣了扣额头,“买一个。”
“第二件半价哦,”店小二的目光移向坐在她身旁的江玄,“殿下买两个,和您身边这位……”
江玄将手中的花生壳丢入碗中:“男宠。”
叶霁雨:“……”
“啊……和您的男宠一起放,能让两位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店小二差点没接上话。
“河灯不一般是给死人放的么?”她用手帕擦拭手心茶渍,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我买两个。”
店小二讪讪拿起桌上银子,慌里慌张从网兜拿出两盏莲花灯递给她,然后就一溜烟地跑掉。
叶霁雨端详起莲花灯,忽地想到什么。对江玄说:“我们不是说吃完回去睡觉吗?”
他抚过她眼前发丝,唇角悄悄翘起:“是啊,你说的回去让我舔。你又给忘了。”
她打了他肩头一下:“你为什么不提醒我?计划全被打乱了……我明明说的回去睡觉好吧,穿中衣那种。”
“哦,我以为你忘干净了。”他的笑意泄出来,“放河灯也很有趣啊,公主殿下陪我去吧……”
叶霁雨的袖袍被拉住。
“那放完就回来睡觉,作息要调回来。”她答。
就这样手牵手去了街上。
热闹的话也还好,卖小吃的比较多,摆在街边连成一长串。
“夫人要吃糖葫芦吗?”江玄停下来问她,指着一旁卖糖葫芦串的摊贩。
“额……”
她没去看裹了金灿灿糖浆的糖葫芦,而是偷偷抬眸瞟了一眼身旁人,看见他眸中黑黝黝的光亮。
她点头道:“要吃,买一串吧。”
红润的糖葫芦上洒满白芝麻,她轻咬一口,甜味在嘴里炸开,包裹酸酸甜甜的山楂。
她将只受了些皮外伤的糖葫芦递给江玄:“我不想吃了。”
“……啊?”
她将竹签塞到他手中:“太甜了,我不吃这个,不要浪费了。”
他眸中闪过几分惊喜,颊畔酒窝若隐若现,修长如玉的手拿着那串糖葫芦:“我可以吃吗?”
她走在前面:“不准丢。”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又遇上卖面具的摊贩,小女孩兴致勃勃地向他们展示桌上面具。
“这个是芍药面具,上面雕刻的花朵是芍药,看!”小女孩指着一个淡粉色的木雕面具,“试试吧,试试不要钱。”
叶霁雨:“……也没打算给。”
江玄拿起那个面具,放在脸前,戳她的肩头:“好看吗?”
她抬起头。
粉里含白的面具在他的脸上,并不突兀。莹润清亮的眸中含笑,微张双唇如粉面芍药,有那么一刹那像妖冶的艳鬼,仿佛下一秒就会引她堕入深渊;恍然间那神态又极为真挚,亲切又美好。
江玄放下面具,再次问她:“好看吗?”
他弯腰与她平视,扬起眉梢:“夫人要不要试试?不过我又有点不想……那些男人只需看到你的一双眼睛,就会跟上来。面纱应该好些,可就算挡住五官,他们看到你的背影也会入了迷。世上只有我与你就好了。”
叶霁雨:“好看。”
一旁的女孩撑脸瞧两人。腻歪完也没买,还小声嘀咕自己的面具不好,要去买面纱。什么人啊?
两人早已走远,到了河边。
护城河边聚集不少人,拿着样式各异的河灯。
叶霁雨瞧见水面已有些纯白色的莲花灯,在月光下冒蓝色幽光。几十个连在一块,如水草长在水面。
“这种灯才是给死人放的吧。”她还没忘记这种议题。
身旁妇女点头:“是啊,这是城中人给已故之人点的灯,拴在水面,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归宿,不再游离无依。上面有名字,可以看看。”
叶霁雨蹲下身,随机拨开一朵莲花灯的花瓣,她看见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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