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屿淮没说什么,后腰离了桌,顺势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
画面二度沉默下来,噤若寒蝉能闻檐上虫鸣。
而总要有人开口打破沉默,裴溪就是那一个人。
“如果舒绣奶奶真的去世了,那以老太太现在的情况,能不能说?”
裴溪最后一句音喉咙像是塞了棉絮,带着些闷沉。
她认为自己打破僵局,只是不习惯这种安静的感觉。
周屿淮拉开抽屉:“能说。”
“能接受?”
“提前有过心理准备,所以只是找一个答案而已。”
周屿淮微顷身,右手伸进抽屉摸出一个铁盒,拧开时,盒子里装的是檀香,没点燃的檀香也总是散着一股味。
就像是尘封在不见天日的旧盒中久了,一旦打开,便肆无忌惮的挥发着所有的味道。
火柴“嚓”一声燃出光。
裴溪看着周屿淮手里的东西,刚刚被咬的地方又莫名的痒起来了,她说:“其实也不用麻烦,我们也待不了多久。”
“如果你手上拿的单子里有线索,的确待不了多久。”周屿淮手腕轻甩,火柴灭了,火柴棍顺带就抛进了垃圾桶里。
他的语气始终都是不急不缓,总给人一种耐人寻味的感觉。
裴溪低眸,看手里的东西,约莫一个作业本这么厚。
抬眼时,很明显,态度就不好了。
“如果物流单没有,你是不是打算让我陪你在这儿翻一晚上?”
“这个提议不错。”
“你开什么玩笑?”裴溪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
铁夹和桌面一碰发出声音,声音最后在檀香的烟雾中再缓缓上升。
周屿淮见她生气了,无奈的口气渐渐变得温和了些,笑了笑:“火气这么大干什么?坐下慢慢数。”
周屿淮将凳子往后拖,椅脚划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时间久远的木地板就这样被掉了塑料椅脚套的铁器拉出印。
“坐。”
凳子是正好对着裴溪膝盖。
裴溪心口轻微起伏着,视线往下,看一眼,坐上去。
周屿淮则是把裴溪扔开的物流单理好,重新递回她手里。
虽然是不情愿,但裴溪还是接了。
“我告诉你,我不陪你找,顶多就这一堆单子,看完了我立马撤。”裴溪一边说着话,注意力都在单子上。
周屿淮折身到桌边,面向她问:“有急事?”
“没有。”裴溪找完了三张,夹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
“那是有人约?”
裴溪听到这儿,抬头看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只见周屿淮不紧不慢地轻笑,他笑起来时愉悦感总是特别浅淡,但又很像是艺术画廊的白色瓷瓶被画上了一朵蓝色鸢尾。
“没急事?没人约?”周屿淮语调上扬,“那你这是不想跟我呆在一块。”
裴溪捏着单子的指节倏地往里收,像是偷了糖果的小孩——心虚。
她压制住心脏跳动的频率,尽量不让对方看出端倪。
指腹磨着纸张的边缘,她的视线就跟周屿淮这么对着,总想往这股氛围中添加一些不服输的劲儿在里边。
裴溪努力弯了弯唇:“你分量没这么重。”
她话音一落继续低头做事,翻纸张的动作快了一拍。
周屿淮自然是注意到了这种小动作,只是笑,什么也不说,不戳破就是他们最和谐的相处模式。
裴溪翻看着底下的单子,看到熟悉的栖山镇,手腕往前一递:“这一张也是栖山镇的。”
周屿淮瞟了一眼,没有孤儿院三个字。
挪开眼神之际,视线在物流单的名字上多停留了几秒。
“这单子上是杨青的名字。”周屿淮接过。
“很奇怪么?你不是要栖山镇的所有单子。”裴溪瞥他一眼,“他是刘奶奶的学生,帮忙寄点东西不是很正常吗,但是上面没有福利院的字样。”
裴溪这话说的一点不错,杨青住这附近也不是一两天了,偶尔帮忙寄点东西哪里算是稀奇事。
来得第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找这张单子上孤儿院的电话,她看得挺仔细的,不应该会漏掉有关福利院的字样。
周屿淮继续看着:“地址是栖山镇,标注了易碎品,收信人是舒绣。”
裴溪顺势站起来,站他旁边,顺着视线看去。
“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会不会是刘奶奶记错了,她说老先生的名义寄出去的,然后让杨青帮忙,杨青留了自己的名字?”裴溪一边问,一边看手里剩下的最后两张。
“不会记错,这不是寄往福利院的。”
周屿淮及其了解刘老太太,记不住的事情不会多想,能说出来的基本都不会记岔。
“虽然地址不是福利院,只是栖山镇,收件人是舒绣奶奶呀。”裴溪拿话砸他,手里单子被磨掉了印墨,她顺着光的方向斜了一下。
周屿淮听裴溪这么说,他低着头二度查看物流单。
单子上的名字是杨青,地址是栖山镇,但不是福利院,唯一的就是易碎品三个字容易让人怀疑而已。
“要不然你打上边电话问问。”
周屿淮听了提议,去摸兜里的手机。
裴溪眯着眼,让光线穿透手里最后一张物流单,看清字样后她的呼吸戛然而止停掉一拍。
“等等。”
周屿淮刚滑开的手机又锁上,对上裴溪的眼睛,最后两个人一同看向那最后一张单子。
物流单:标注易碎品,名字是赵老先生的。
最重要的是,地址是福利院,所以这一张才是老太太要找的东西。
两人有默契地对比两张单子,电话是不一样的,地址也不一样。
“打这个电话。”裴溪手腕抬了抬。
这上边的才是福利院的电话。
电话拨出时,裴溪还望着周屿淮的屏幕,她在等“正在拨出”的字样变成记时表,有种望眼欲穿的神情在里边。
在变动那一刻,周屿淮的大指摁下免提。
……
“喂?”
……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微显得稚嫩,一个字也能听出方言的味道。
……
“请问找谁?”
……
对面二次开口。
“你好,找舒绣女士,请问方不方便让她接个电话?”周屿淮开口,手机往上抬了一下,另一只手顺势落在了腰跨间。
电话那头在沉默……
“你是?”
“一位旧友的学生,受老师所托。”
得到这个答案后,那边没了声音,再一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沉了一些。
“舒绣奶奶,两年前去世了。”
这一声回话有点哽咽,裴溪早有准备,但心脏扑通还是一下,像陷入冰湖那般,酸涩刺痛。
她甚至从这电子音中感到悲痛,房间的檀香也跟着变了味。
两年前,那就是和老先生离世的时间差不多?
两个人对视一眼,周屿淮继续回话:“方便问一下舒绣奶奶去世的具体时间吗?”
“2018年6月8号凌晨三点。”
时间的确是很接近老先生去世的时间,也就是说婚礼一个月后,人便离开了人世……
这场七十二岁的婚礼是特别的,婚后却是短暂的,只存了一个月的记忆。
第20章 要平衡
“舒绣女士的先生是在一年前去世的, 刘老前辈这边已经跟福利院的院长通过电话了,老前辈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但难过肯定是有的。”
李喻附身将杯子放到周屿淮面前, 说完话侧首观察周屿淮的神情。
周屿淮手肘落在膝上,瞬间收回思绪, 唇眉淡然看向茶几上摆放的两张物流单。
“老前辈年纪大了去不了,她心里是有愧的,具体是什么也不说, 但她想去一趟栖山镇的, 所以我会安排两个人去一趟, 去看看。”
“安排谁?”周屿淮轻撂起眼皮。
李喻结巴了, 想了想回:“找两个稳妥的、大方的。”
冷风灌得人后脊骨发凉,周屿淮也不说话,食指慢慢敲着膝盖。
“先别安排,最近的事情帮我推一下。”
“您要亲自去?”
周屿淮站起身,一个打拐岔开话:“陆祁不是最近回来?哪一天?”
周家和陆家算得上世交, 陆祁出国后这么些年没见回来,他们平时有联系,但不多, 回国的消息, 传得很快。
“已经回来了。”李喻回答的小心。
周屿淮端着杯子侧眸看他,轻微诧异。
陆祁只在一个礼拜前跟他说快回来了, 但没有具体的时间, 没想到回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李喻补充:“有个项目着急,所以他连南城都没回, 直接走的。”
“什么项目?”周屿淮皱着眉看过去。
“这不清楚,您要不打个电话问一问?”
周屿淮在思索, 是很久没见了,但也没有这么着急见一面。
“算了,让他忙。”
谁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周屿淮坐回了沙发上,拿过那张物流单继续端详。
李喻问:“您今天怎么了?”
周屿淮没说话,静静移开眼,单子飘到桌面上:“没什么,一审延迟到什么时候?”
“还没有具体时间。”李喻的腰始终都是轻弯着,在这间办公室一直没有昂首挺胸的姿态。
“您的钢笔修好了。”
李喻专程挑了个体面的盒子装着,笔身的年代感是去除不掉了。
但有过翻新的痕迹,笔看着比之前好多了,哑光处锃亮了些。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这支笔时,并没觉得有特别之处,只是那天觉得这支钢笔纯得绕满了书香气。
周屿淮扣上盒子,用盒子压住物流单问道:“岑悦什么时候把东西送过来?”
“对了,您的东西,岑小姐.......”李喻欲言又止。
直到周屿淮看他,眉头稍微动了动:“往下说。”
李喻呼出一口气:“岑小姐说丢了,她回头再赔你一支新的。”
周屿淮眼内的情绪突然发生轻微的改变,眸光沉了。呼吸在李喻的话语间放慢,他像是在压抑着很大的怒意。
“她人呢?”周屿淮音色带着火,从牙关探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还能听到沉沉的呼吸声。
李喻怕了,他往后一退,紧张道:“周总,这话不是我说的,岑小姐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周屿淮将气息慢吐出来,松开抿着的唇。
“我问你,她人呢?”
他习惯了自己克制情绪,自己压制不该一蹴而就的怒火,这好像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不清楚,应该......在法院。”
李喻在观察周屿淮的每一个神情,会害怕到不敢呼吸。
周屿淮在气头上,容易头晕,于是往后靠坐着沙发,手指揉着眉心。
“告诉她,如果她还想继续好好在法院做她的岑法官,东西怎么丢的就怎么给我找回来。”
周屿淮说这话的时候压着一股愠气。
李喻不敢多说话,只是点头慢慢应了:“好,我马上转达。”
办公室的门开着一条缝,李喻刚踏出几步,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回身看向沙发上的周屿淮,周屿淮撑着手肘散气。
“还有事?”
他问话冰冰冷冷的,头也没抬,大抵是听到戛然而止的脚步声,猜的。
“关于裴小姐的事情。”
周屿淮听到这话,抬起头看他,眼神微放柔,示意他继续说。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网上的视频现在点击量还在上涨,先生已经知道了,让我提醒您,您先主动解决这件事,另外下个月岑老先生寿宴,您最好再亲自过去解释一下。”
周屿淮眉头往中间靠,眸子里有神疑,似是在酝酿这句话由头,和背后那些他不太清楚的决定。
“你说说看,怎么解决?”周屿淮眼底一沉,他是故意问的这句话,眼神轻缓缓地看向李喻。
“撤热搜。”
…
“上热搜了?”
裴溪后背离开椅子,嘴呈C字状,难得的表情失控,这个月头一次。
电话握在手里,她心脏跟着抖,没顾得上开免提,直接退出了通话界面。
“没想到这件事会演变成这样,连你的工作地点都给扒出来了,网上有的人就是这样……”
于栀的声音还在听筒里打转,声音小,裴溪听得模模糊糊,无暇顾及这些安慰的话语。
点开于栀发来的链接时,裴溪指尖潮得很,连着点了两下才有反应,成为焦点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所以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同时心脏就好像被细线一圈圈的缠绕着,酸涩、慌乱,说不出的感觉。
视频从一个平台搬运到了另一个地方,每个区域所涵盖的人群是有差异的,总的意思是,曝光又增大了。
不同的是,这个区域发帖的大v博主,言语是没有短视频平台那般温和,评论区也没有那般和谐。
博主是在针对短视频评论区的热评进行评价,丝毫没有攻击到视频角色。
文字所演变的程度不能用冰冷两个字形容,而是像一把利刃,一刀刀割着人的自尊。
裴溪翻这条热搜评论的时候,手抖,她还是一条条往下看。
点赞最多的那条底下是清一色的猜测她为什么和周屿淮坐在同一桌吃饭,吃的还是学校食堂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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