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黏如新生的白色蜘蛛丝般缠绕密布,唾液从口唇中互相缠绕交换,她的身上沾满裴清岐的气息。
一夜春宵,她竟可耻的有些感激那个给她下/药的人,虽然,她不知道裴清岐是从何处得到消息赶来;亦不知这是否仅仅是个美丽的乌龙。
看起来,爱情彻底冲昏了女人的头脑,她气喘吁吁,小鸟依人般依偎在男人怀中。
不过,他的眉宇倒显得没她那样满足。
迟非妧注意到此,伸手,试图抚平那对皱起的眉。生怕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好在,并不是这样。
“我……”薄唇轻启,又合上,裴清岐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说,而是将话题引向别处,“今日来报,恐过不了几日,边疆便会有战。”
“魔族素来对我族虎视眈眈,云霖将军望我同他一道出征镇守,”他顿了顿,继续说,“想必我这一走,日子便不会短,不能时刻护在夫人身边了。”
语毕,他还没叹气,她先叹了口气。
她先是庆幸不是自己的问题,而后是又羞又恼,恼火他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这些个国家大事,紧接着是担忧,担忧好不容易与她有夫妻之实的男人马上就会战死沙场,败于魔君麾下。
有时候,她恨他是块木头。但最终,她还是识大体的。
女人回答道,“仙君近几年来皆为魔族之事操劳,既已做决定,出发边疆,作为您的妻子,妧妧便没有不支持仙君的道理。”
说完,裴清岐在她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她缄默一瞬,“好。”
裴清岐这一去便是三个月,回族之时,兵力少了大半,云霖和裴清岐不约而同生出几缕白发,身上铠甲锈迹斑斑,布满仇敌鲜血。
不过,倒也是有好消息的,好消息是他们击退了魔族。
“仙君您不知道,还有更好的消息呢!”替裴清岐包扎伤口的时候,丫鬟忍不住多嘴,偷瞄了眼迟非妧的表情,窃笑道,“还是叫夫人亲口同您说罢。”
“就你多嘴。”迟非妧责怪丫鬟的调皮。
不过,裴清岐对他们的打趣不甚在意,也许是这三个月在边疆见识过太多生死,男人眼底里是藏不住的疲惫,他投过来一个眼神,一个淡到不能再淡的眼神,“何事?”
此刻,他看起来不需要一个更好的消息,而是需要一段良好的睡眠。
迟非妧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怀孕三个月的消息告诉了裴清岐。
她没想过裴清岐会这样开心。
听到消息的那个瞬间,裴清岐陡然间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亦有些颤抖,只见,突起的喉结滚落两下,裴清岐胸腔微喘,双手拢住迟非妧的肩膀,呼吸急促,“真、真的?”
四目相对,迟非妧笑着点点头。
他开心极了,一把将她紧抱在怀里,眼圈泛红,低头轻吻她的发丝。
没人知道他的内心,全当他是因为要当爹了兴奋。
万人眼中,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开心,是因为希望她开心。
他见过迟非妧丧子的模样,所以,他更加清楚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般想着,男人不自觉将怀中女人抱得更加用力。
他想,这一次他一定要守护好他们的孩子,绝不能再在她脸上看见痛苦和担惊受怕。
他确实兑现了对自己许下的誓言。
接下来的这几个月里,裴清岐悉心照料迟非妧。
她成了他的天,他的一切。虽然她本就是他的一切。
如果可以的话,天知道他多想当一个凡人,一个不用去顾及天族大事的、只用时时刻刻陪伴在妻子身边的凡人就好。
可是,魔族近年来非常不太平,魔君迟浸月觊觎天族已久,妄图一统三界,成为至高无上之祖,故而,消停了几个月的天族再度战乱,裴清岐不得不再次离开。
这一次离开,距离孩子出生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妧妧的肚子大了起来,大到已经无法下床与他送别。
他在外征战杀敌,她在内也并不好受。
他们都说,迟非妧肚子里怀的是怪种,天界和魔界的怪种,所以她的肚子才大的那样怪异。
事实还真叫他们说对了。
生产那日,正值寒冬料峭,古怪的雪夜里,突然天降祥瑞,漫山遍野开满簇簇鲜艳的玫红色的腊梅,一朵一朵,含苞待放。
生他并不像生和霖,生和霖很痛,太痛了,痛到她甚至想随他一道去了。现如今这个家伙倒是体恤他的母亲,没叫她怎么痛,便出世了。
“夫人,是个男孩。”丫鬟接过孩子,递到迟非妧脸边。
女人几近颤抖的将他抱在怀中,垂眼,看向他的眼睛。
注意到她在看他,孩子也看向她,他张着嘴巴,不哭,反而在笑,他乐呵呵望着生母的脸,不知对面的女人为何看起来这般忧愁。
女人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好小,好软。
软到她竟有些不忍心对他做坏事。
不知想到什么,迟非妧倏忽间泣不成声,她痛苦的看着他,眼中喜悦全无,唯有酸涩苦楚,“求你,求求你……日后别埋怨母亲。”
说着,女人似乎想对他做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夫人,您这是在说些什么呀?”丫鬟将孩子从她怀中抱走,歪了歪脑袋,“您看这孩子,他在对您笑呢!多可爱呀!”
丫鬟继续说,“仙君出征得早,还没顾得上给孩子取名呢!夫人意下如何?”
缄默一瞬,迟非妧看向窗外,她看到生机勃勃的腊梅,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望生。”
“就叫这孩子……望生吧。”
第85章 诀别书(一)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只是没想过,会来得这样快。
强撑住疲软无力的身体,草草写完一封信,迟非妧重新回到床上,无精打采盘算着孩子的未来。
下一秒,“咯吱”一声,门再次被推开,将孩子抱走的丫鬟陡然间粲然一笑,笑得诡谲异样。
她就这样看着迟非妧,一步步往里走。
身后紧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双眸对上的瞬间,迟非妧全身僵直。
而另一头,迟浸月倒是笑得正欢。
丫鬟将望生送到迟浸月手中,迟浸月将孩子抱在怀中,伸手捏他软嘟嘟的脸颊,自言自语般,“本座当初的决定还真是对。”
他笑眯眯的,丫鬟也随之幻化成了之前在魔族见过的那个、和迟浸月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
她跟着他一起笑,幸灾乐祸的笑,“迟非妧,你真是太蠢了。魔君怎会轻易放过你和裴清岐二人?”
那狐媚女子露出献媚的笑容,“还是魔君英明。”
迟浸月笑笑,“反正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中,他们二人就算是为了讨伐本座,也绝不会为本座再生下一个男婴。不如将他们二人送回去,到时候裴清岐贴身照顾,再给本座怀上一个男婴岂不妙哉?”
“枉我当初还怕男婴在你们手中,魔君会抢不过来,”女子看了看迟非妧,摇头,得意至极,“没想到尔等天族之辈皆为榆木脑袋、酒囊饭袋。”
“你们要做什么?”迟非妧双眼无神,有气无力撑起身。
她实在没办法再承受一次那样惨烈的画面。
自己的孩子被生吞活剥下肚的画面。
于是,卑微如她,只能祈求对方的怜悯,“迟浸月,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望生。”
消瘦的肩头逐渐垂落,摇摇欲坠,不用吹灰之力便能轻易碾碎。
她好累,真的好累。
累到想要就此长眠,与天魔两界再无纠缠。
偏偏,迟浸月以伤害她为乐,“望生?”
他挑了下眉,居高临下看着虚弱的女子,语气略带轻蔑,“这名字好啊,看来你很希望他能活下去。”
迟浸月笑笑,再次将目光投到望生脸上,喃喃,“可惜,他活不下去的……”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迟浸月将这句话说完,迟非妧悄然转动了枕下机关,顷刻间,无数天兵天将破屋顶而入,赶来支援。
华美的宫殿颓变一片废墟。
以云霖为首的士兵们将迟非妧围在中央。
巨大的冲击力让房梁尽毁,抖落大片大片的灰烬。
迟浸月下意识伸手,用衣袖捂住眼睛,见到眼前之景,嘴角噙笑,“好啊,埋伏我?”
对面,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慌乱的时刻,迟非妧下意识紧闭双眼,不过,逐渐靠近的温度告诉她,有人从天而降,将她护在了怀中。
“裴清岐?”长睫毛颤了两下,迟非妧睁开眼睛。
可惜,并不是她心中所想之人。
云霖微偏头,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迟浸月的脖子,口中的话却是对迟非妧说的,“夫人,抱歉。仙君早料到魔族会来抢孩子,特命我等日夜守在四周埋伏。”
“那,”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失落,追问,“裴清岐呢?”
那抹失落淡到不能再淡,淡到她自己也没觉察。
提到裴清岐,云霖嘴角一顿,避开她的眼神,“仙君、仙君马上便赶回来了!”
云霖语气笃定,坚信年轻的仙君定能逢凶化吉。
对面的迟浸月对此嗤之以鼻,“呵。”
“回来?被我那坐骑给困住了,他裴清岐还想回来?”迟浸月从废墟中起身,抚了抚身上的灰尘,笑,“你们应该也知我那神兽本就威力无穷吧?现如今,喝了汤水,怕是早就叫那裴清岐横尸山林了。”
“什么意思?”迟非妧拧眉,抬眼看迟浸月。
迟浸月毫不避讳的迎上,用鼻孔看人,“我将你那宝贝儿子和霖的白骨,炖了盅汤水,喂给那畜生。”
“那畜生如今法力大增,你的裴清岐,怕是回不来咯。”说完,迟浸月漫不经心将孩子丢在丫鬟手中,而后慢慢从丫鬟手中接过什么,“对了,你的和霖,还剩下一半肉身。”
男人将那滩脱了骨的软肉捧在眼前,鼻尖轻嗅,露出痴迷的表情,陡然睁眼,瞪大眼睛看向迟非妧,“现在,本座就彻底断了你的念想。”
那一秒,是迟非妧生命中,过得最慢的一秒。
那一秒,迟浸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和霖缓缓放入口中,
那一秒,她咆哮着推开挡在身前的云霖,眼中带泪,挣扎的拖着疲惫身躯,奋力往前,
可是,终究还是慢了。
她的和霖,从头到脚,没有一寸肌肤是留存在世的。
看着迟浸月饱餐一顿的满足之态,迟非妧跌坐在地上,怔怔如失魂,“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可惜,她这话说的太轻太轻,在场没有一人听到。
吞下整个孩子,迟浸月顿感体内有一股热流涌动而起,他张开双臂,看着自己血脉扩张的双手,大声而又放肆的笑,“成了,成了!”
源源不断的真气流转整个胸腔,迟浸月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撕裂感,男人的发丝整个竖起来,像索命的恶鬼,再次睁眼时,瞳孔已然变为黑红,他慢慢收回手臂,垂在身侧,“真以为本座会怕你们这些鼠辈?笑话。”
“我看你们谁敢拦我!”说完,迟浸月腾空而起,朝云霖扑了过来。
迟浸月的自信不是空穴来风,他说的都是实话,以他现在的力量,确实能徒手捏死这批天兵。
很快,双方厮打在一起。或者说是,迟浸月对天兵的单方面吊打。
鲜血染红利剑,耳膜中传来声声痛苦的死亡。
迟非妧脸上的泪水止不住簌簌往下流。
战火纷飞的乱世,唯独她没有受伤。
可她好像又受伤了。
她觉得自己受伤了。
心里受了伤。
她不可抑制的认为这场战事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自己,如果她不存在,或许这一切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那便让她去死好了。
这般想着,迟非妧双手徐徐抚上自己胸口的玉佩。
她陷入自己的小世界,回神之时,恰逢迟浸月手持长剑欲要刺穿云霖的心脏。
“不!”迟非妧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一心求死,她双手张开,挡在云霖身前。
尖锐的刀刃直逼她美丽的脖颈。
迟浸月杀疯了,好不念及旧情,直接刺穿她的身体。
刺眼的红喷涌而出。
云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而迟非妧只是垂下眼,无力地捂住细长的脖,“无所谓了。”
“如果你能逃出去,帮我告诉裴清岐,我早已原谅他了,”她微弱的呼吸着,从胸口掏出一枚玉佩,重重砸碎。
“如果一切都是由我而起,那么,就由我独自一人结束这场闹剧吧。”
说完,她沉沉的,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
迟非妧知道,她还不会死,也不能死。
玉佩渣子碎落一地,成米般青色小珠。
自甘封锁在玉佩中的亡魂也终于在转世之前如愿以偿得到最后一次来到凡世间的机会。
看着面前杀红眼的男人,苏醒过来的女人缄默一瞬,“哥哥?”
“是你吗哥哥?”
这是清汀托梦告诉迟非妧的——玉佩中,迟碧柔的亡魂锁在里面,假以时日,必有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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