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一直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一个让他很难顺利地从头思考到尾的问题,于是他才需要不停地打断自己的思考,好让他时刻从想要用耳羽把自己的脸给包裹起来的状态中稍稍抽离。
转移一下注意力,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冷静得差不多了,那就再去继续先前的思考。
星期日相当庆幸在自己相对冷静下来了一点之后,瑞秋那边也发过来了一条消息――他能够通过以回复对方的方式完成交流。
毕竟,在他让自己坐在被他自己密闭了起来的房间中,难得地将自己与外界“彻底”断绝关系之后,不管是面对面的交流,又或者是手机上的间接交流,以他那相对内敛的性格,都很难主动地去挑起一场交流了。
在这段交流中,他先前为自己打好的腹稿还是发挥了相当大的作用,他至少相对顺利地将一些谎言融入在了一部分的真话之中。
星期日不擅长说谎,他的每一句谎言都相当拙劣,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很擅长说谎,为此,还特地地提前写了一点东西:
要怎样解释,才可以让自己这实质上不怎么礼貌的行为看起来更可接受一点。
他上一次说谎大概还是在十岁以前的时候,甚至是在故乡的星核之灾还没有爆发,他还是个普通的、家境不算太差的、可以随时缩回母亲的怀抱里头去的孩子那会儿。
似乎是因为把糖浆吃到了头发上去……还是如此之类差不多的问题,反正那次的谎言被母亲戳破,让他羞得脸红。
如今再次说谎,星期日的脸色也是有些发红的,他的耳朵因为充血而微微发胀,手指在敲打键盘的时候都生出了些许不实的感觉来。
但比起对抗已经快要成为了本能的“不可说谎”,星期日更不愿意去做的是在自己都没有想明白那倒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之前,就向瑞秋说明自己当前的情况。
在瑞秋往前站出那一步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大的实感。
星期日先生一直都是一位风评很好的先生,因此在梦境中,可以颇为容易地找到一些愿意站在他身前、出声维护他的人。
但是当他被握住了手,拽着朝前跑去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绝大多数人给予他的善意,是建立在“哪怕是上位者也需要有人保护”这样的想法之中;但是这样来握住他的手,却不是那些人能够做到的,他们会想很多,也会觉得他应该会跑在其他人前头――
事实上就是这样,星期日很习惯去当其他人身前的那个,如果他看过一些仙舟网络小说的话,他会知道其实这种行为叫做“将众人护至身后”,也可以勉强说是有点儿“老鹰抓小鸡”这款游戏中母鸡妈妈的味道的行为。
跟在旁人后面学习,这个也没问题,他同样有着很谦卑的学习的心理。
但如果是说被谁用保护者的态度握住了手,还那样大声地将四周的人喝退了……没有过。
他在一开始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这也就是他在学校里的时候没有表现出异常的原因,他甚至觉得那会儿自己的心理很有意思,差一点就想要通过瑞秋写了并且递过来的那张纸条再转给她看。
但是在写下最开始的几个字的时候,他逐渐感觉到了问题不对。
当“女朋友”这三个字写出来的时候,这种不对劲的感觉逐渐达到了巅峰。
以前这种和爱情沾边的字词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过,匹诺康尼的这些家系里头,至少最顶端的都是还算优秀的政客,什么情爱的过分伤钱了,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
而星期日,他同知更鸟所约定的未来的那座乐园,从头到尾所有的也都是很宽广的大爱。
这也就导致了他全然对这种十三四岁、十六七岁的时候会逐渐出现在普通青少年身边的东西几乎全无了解,他……并不知道怎样算是恍惚的一悸动。
其实就只是在心头上跳了一跳的某种感觉。
他被对方握住手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只是在一瞬间大脑有些停转,很被动地被带到了教室中,直到被松开手,那种被按着齿轮,硬生生地不让转动的感觉才终于消失。
很恍惚,有一点点像是他最近从瑞秋那边弄过来的几本另一个世界的经典小说中撰写的,像是偶发的灵感从大脑中贯穿的一瞬间。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太一样,星期日并没有洁癖,哪怕后来他戴上了手套,和人的交流之间保持了比较多的分寸,看起来像是有洁癖。
他曾经很喜欢与人握手,通过对方或者温暖、或者发冷、或者稚嫩、或者粗糙苍老的手指和掌心,感受从对方身上传递过来的情感,再将希佩的光辉赠予对方,给予他们所需要的指引或是激励。
星期日一度是很受到同谐喜爱的孩子,按照歌斐木的话说,他和知更鸟是一对双子星,希佩给予他们更多的敏锐,能够更深也更准确地感知到那些藏在人心中情绪的颜色,并且将其编织成为音乐,用各种形式表现出来。
至于说握手,他到现在也并不讨厌,只不过是后来随着他的地位越来越高,接触到的让他郁郁不得展颜的事情和人也越来越多,有些时候他会生出不想祝福对方的心思,有时候他会觉得给予这些人祝福,像是掏空了他心里头存着的那些美好。
这一次隔着手套的触碰,是难得的,他并未给予,反而很是浓烈地感觉到了有一股力量正在被稳定地朝着他的身体中推送过来的一回。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激动,如果一定要冷静且严苛地将其命名,或许可以说是惊奇――但是星期日逐渐地不确定起来。
先前他的一些细微的反应,是否有可能得出一些特别的解法呢?
有些认知一直以来都非常笃定地建立在心上。
但是,倘若在某个瞬间,这些认知中的一部分被动摇了,那么接连而来的就会像是海啸一样的摧枯拉朽――这个道理星期日理解,但是真正地落在了他身上之后,他不可避免地开始审视自身。
他当然――没能想明白。
回望过去的几个月的时间,他身上的转变多吗?
确实是多的,从开始不那么限制自己吃甜食开始,一直到开始在梦泡中睡觉休息,伸手去抚摸梦泡中那些对着人的时候就将叫声转变得非常甜腻的猫;但好像也那么多,他仍然还和以前一样在乎身边人的感受,于是会在对方熬夜的时候,给对方念上一两段诗歌……
他感觉自己就只是很正常地在生活着,因为太一之梦的展开所导致的巨变之类的,于是生活的方式与以前有了些许变化。
但是他也非常确定自己对于她确有确凿无疑的欣赏,并且很多、甚至是在太一之梦中、乃至于把她拽进去之前的片刻就已经产生了。
而按照星期日的性格,他不出意外地在牛角尖里面钻了一整个晚上,哪怕他非常细心地想到了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于是还抽出时间来勉强编撰了一个看起来就和他造的那个城市沙盘里头的橡木兵人一样着实经不起多少细究,推敲下去会发现它果真有着太多bug的谎言。
所幸的是,瑞秋还真的相信了。
一直到此时此刻,星期日仍然没有想明白。
他或许对瑞秋有名为“喜欢”的好感吗?是那种比较特殊的、局限于一人之心的好感吗?
但是不想明白也就不想明白吧,至少不能因为这种想法而影响了生活,也不能因为这些想法干扰了更大的正事。
他在瑞秋离家之后――他听到了关门的声音――然后就从隔绝自己的卧室中出来了,对于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的剖析思考倒是仍然还在继续着。
好几次,他甚至都想给瑞秋发消息,旁敲侧击着问一些问题。
但是他也同样很清楚:
他之前的谎言能够蒙骗过瑞秋,一方面是他不说谎的印象已经根植在了对方以及很多人的脑海中,一时半刻更改不了,所以几乎没有人会在与他熟识之后怀疑他是否说谎;
而另一方面,也是瑞秋根本没有往这方面多思考。
她是个非常敏锐的人,这一点星期日清楚得很,她已经很多次先人一步地觉察到了问题或者破绽,他要是再多给对方发一些消息,兴许其中的破绽就会多到了让瑞秋下意识地发现、并且开始牵起关联的程度。
于是,一些已经开始编辑了的文字也被他删掉了,这种情况重复了三四次,“对方正在输入中…”这样的字眼也在瑞秋的聊天页面上显示了好几次。
星期日不得不在这时候庆幸瑞秋是个在课堂上相对专注的学生,如无必要,她几乎不会打开手机,更不会点开联系人这一页面。
她没有看到这些犹犹豫豫的思考,也没有意识到有人正在钻牛角尖。
在看到瑞秋从学校回来,推门而入的时候神情中不带着半点对他的意外审视或者打量的时候,星期日得承认,他感觉自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心脏朝着下方落去,最终掉在了距离沉底还有那么两三寸的位置。
毕竟,这并不意味着他知道了自己此时正在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问题――这情感中是否多了一点很私人的因素?
星期日仍然说不清楚,所以星期日仍然还无法将心彻彻底底放下。
不过至少在表面上他装得还行。
并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将自己的困扰分享给旁人,借由他人的智慧来帮助我一起解决这个问题,他对自己说,而是这个问题必然是要我自己来解决的问题,我得自己面对它。
于是,他对瑞秋说自己已经想得差不多了,随后开始帮她一起分析,关于财富学院负责人以及塞缪尔・那穆瑞的问题。
*
丹恒这辈子就没经历过几回偷感很重的时刻。
他上一次偷感那么重,还是在深更半夜爬起来去偷偷改动姬子已经定好的地狱菜单,并且被偷偷去偷吃零食的三月七抓了个正着。
再上一次……兴许就是去哪里找了一群智库中没有记录下来的物种,然后匍匐在树上,躲着这群怕人的生物开始拍摄、记录它们的动作。
丹恒稍稍收回了自己朝着过往回忆的念头,将自己的注意力收拢了回来。
此时,他正藏身在屋顶的阴影之中――这间屋子正是那位瑞秋觉得可能有点问题的塞缪尔・那穆瑞教授。
对方就住在校园里头。
教职工的宿舍和学生宿舍相比相差还是蛮大的,至少面积相差就挺大的。
一半是卧室,一半是书房。
在书房区域,这位那穆瑞教授所做的一切陈设都非常正常,至少丹恒的目光扫过之后,他没有发现这儿有什么问题。
到处都是和财富学院的专业相关的书籍,还有一些财富方面的模型,被用几何的方式构建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关于匹诺康尼啊、忆质研究啊……之类的书籍。
没有照片,没有装饰用的艺术品(倘若这艺术品与教学无关),看起来,这像是一位治学严谨到了一辈子只剩下教书育人以及自我学习精进的教授。
丹恒躲藏在阴影之中,他的云吟法术让他的身形彻底像是一片空气一样隐隐约约地消散掉去,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同时,什么阴影都没有投落。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那位塞缪尔・那穆瑞教授在卧室中,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书。
在他的腿边,还放着一只电脑,电脑伤透插着一枚移动盘。
除此之外,卧室中最吸引人的也就是那张看起来能睡很舒服的大床,但这也就是折纸大学的校方给教授们批下的统一的寝具尺寸。
整个卧室中……属于对方个人的色彩,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乍一看起来,这就是个普通的大学教授。
丹恒皱着眉头,觉得这样不太行,他想要更朝着下面靠近一点,去看看这位教授正在看点什么书、也看看对方的电脑上有着什么东西。
不过……
丹恒自己是很谨慎的,他朝着后头退了退,靠近窗户的位置,伸手拨动了窗外的枝条。
灌木丛OO@@地发出了点儿声音,随后,从灌木丛里头窜出来一个圆圆的脑袋。
脑袋的顶上挂着一只斜斜的帽子。
丹恒很快回到了塞缪尔・那穆瑞的卧室里头去,与此同时,书房那边发出了一些木头互相摩擦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是有谁在反反复复地快速地推拉着抽屉和柜门,翻看着书房里头的所有物。
塞缪尔・那穆瑞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将书合起来,却夹在了胳膊下头,朝着书房走了过去。
丹恒心中淡淡地叹了口气,但是没关系,反正电脑还是开着的。
丹恒的动作速度是很快的,他轻盈盈地跳到了床面上头,随后看起了那台电脑上的画面――上头是一份明天上课要用的ppt。
看起来……看起来一切正常。
或许是在那本书上……丹恒心想,他想了一下,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翻点了几下,将整个ppt从头到尾扫过一遍。
他好歹也是个平平无奇的、能够做到过目不忘的人。
丹恒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正在靠近,那位那穆瑞教授正在返回,丹恒很快地将屏幕的内容调整到了自己翻看之前的部分,随后身形一隐,朝着天花板的位置轻轻飘去。
他是戴着手套的,因此各种动作都没有留下痕迹。
那位那穆瑞教授返回了床边,他很是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四周,并未发现任何的异常。于是,他的嘴角轻轻向上勾出一点自信的微笑,继续一边翻着书、一边继续修改起了后续的ppt。
丹恒一直等到了这位那穆瑞教授睡着,他并不缺时间,也不缺少耐心,轻飘飘地像是一片叶子那样,在深夜的阴影中轻而易举地透过窗缝飘出了这间教职员工宿舍。
在丹恒离开了这间教职员工宿舍的几乎是同一瞬间――但也确实要往后延迟上那么一小会儿――那位低着头的塞缪尔・那穆瑞教授抬起头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在灯光下闪过一线彻底的白色,将其眼底的光芒遮掩过去。
“匹诺康尼……”这位教授的声音变得和往常不太一样起来,其中带上了少许奸滑与狡诈的味道,听起来不太像是一位合格的教职员工,而更像是某种动物形象在动画中会被配上的声音。
“人类啊,挂在你们面前的欲望,就像是挂在猴子面前的香蕉那样,做为一个整体,你们永远无法挣脱这种吸引力的束缚。”
*
丹恒在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很快将这一段他看完了的ppt复刻了出来。
他的记性已经好到了每一个细节都能够纤毫毕现地重复出来的程度,因此当瑞秋向他确认这份ppt是否与那位教授的完美一致时,从来都很谦虚,甚至有时候是谦虚到了过分的丹恒点了点头。
“我保证。”
瑞秋满意地打开了这份文件,并且做出了消息的交换。
“我们已经查到了财富学院负责人的身份了。”
她很是骄傲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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