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出来,阿娘生病了,很难受,说起话来也十分吃力。
“您不会再离开我。我们还有许许多多,长长久久的时间相处,对不对?”
施令窈点头。
真是一个贴心的好孩子啊。
谢均晏接过水杯,正想出去让决明去请大夫,却听得一阵喧哗声,其间夹杂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吼叫声,他便知道,弟弟回来了。
施令窈见他站在床边,像是在思考什么,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冷意,下意识道:“小宝去请大夫……”
不是故意不陪在她身边的。
谢均晏展颜,哦,原来他带了大夫回来。
“好,我这就吩咐他们,让大夫上来给您瞧瞧。”
至于谢均霆。
想起这几日他的异状,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谢均晏还以为他……
阿娘回来了。他却不告诉自己,是什么意思?
谢均晏压下心头的怒火,对着虚弱的母亲笑得温柔又可爱:“阿娘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施令窈点了点头,看着那抹颀长身影离去,不由得感慨一声――她可真有福气!
大宝和小宝都是又孝顺又聪明的好孩子。
之后一左一右走在她身边陪她逛街,多威风多招人羡慕啊。
施令窈美滋滋地想着之后带着两个孩子逛街的事儿,浑然不知,在客栈门前相遇的兄弟俩,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差点儿就要打起来了。
谢均晏轻松地接住弟弟暴怒之下挥来的拳头,任由拳风擦过他瓷白的面颊,语气仍旧平静:“均霆,我希望你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现在该让大夫上去为她看诊开药。”
看着他这副万万年都淡定从容的模样,谢均霆气得都想唾他一脸了。
这么自私虚伪爱把人往坏处想的伪君子,阿娘才不会喜欢呢!
想到刚刚决明为难地表示大郎君正在上面‘肃清门闱’,谢均霆当场气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那是阿娘,那可是他最最最最爱的阿娘!
谢均晏怎么能那么揣测他,侮辱她?!
但现在听得谢均晏的话,谢均霆发热的脑袋勉强冷静了一瞬,对着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大夫点了点头:“大夫,劳烦你快些去替我……”他刚想说‘阿娘’两个字,就被谢均晏面无表情地狠狠掐了一把。
谢均霆捂着臀,差点儿尖叫出声。
那句‘你干什么’的怒音还没出口,就在谢均晏分外冷淡的眼神注视中消了音。
兄弟俩在眼神对碰的一刹间,忽地有了些双生子心灵相通的技能感悟。
他们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保证在场之人的嘴都闭得严严实实,若是阿娘仍在世间的消息传到阿耶耳朵里……
谢均霆还在思考,谢均晏已经引着大夫往楼上走了:“您这边儿请。”
第14章
大夫给施令窈诊过脉,说只是寻常的风邪入体,吃几副药发发汗驱驱寒气就好了。
谢均霆却不相信:“只是风邪入体?那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难受,话都说不出来,像鸭子叫?”
少年人的关心直白而热烈,但是鸭子叫什么的……
谢均晏余光瞥过脸红得快要冒烟儿的阿娘,不咸不淡地横了弟弟一眼:“均霆,不要关心则乱,听大夫的话。”说完,他又提施令窈掖了掖被子,笑得温润,“待会儿我让人送些燕窝过来,给您补一补身子。”
大夫出门煎药去了,施令窈慈爱地摸了摸谢均晏的脸。
感觉像在占缩小版的谢纵微便宜似的。
“乖啦。”
看着兄长脸上含蓄却掩不住的笑意,谢均霆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
好有心机!
他气势汹汹地上前,一屁股顶开兄长,睁着一双肖似母亲的大眼睛:“燕窝没滋没味的,有什么吃头?阿娘,等你病好了,儿子带你去吃清炖蟹粉狮子头!”
他喜欢吃的东西,阿娘也一定爱吃!
清炖蟹粉狮子头?
谢均晏笑了一声:“均霆,你若是嘴馋了,就先去外面酒楼吃一顿吧。阿娘身体柔弱,蟹粉性寒,吃不得。”
啥?
谢均霆气恼地瞪了同胞兄长一眼,握着施令窈的手怎么也不肯松手:“……我就是顺嘴说了一句,阿娘想吃什么,我都陪着您。”
谢均晏哦了一声:“均霆,你可真是孝顺。”
嘴上说着夸赞的话,偏他语气平平,谢均霆熟练地分辨出了几分阴阳怪气。
施令窈半坐着,看着兄弟俩你来我往地斗嘴,目光柔软如水。
谢均晏察觉到母亲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柔软、眷恋。
他见好就收,对着施令窈笑道:“客栈里人来人往,我和均霆来探望阿娘,终究不方便。不如我去找一处宅子,阿娘委屈些,先搬过去。待日后有更好的,我再为阿娘寻来。”
谢均霆一听,也觉得这事儿好,他早就想这么干了,苦于钱袋子被兄长把控得死死的,有心无力。
施令窈却有些犹豫:“这会不会……”
让谢纵微,或是旁的人发现踪迹,把她给逮回去?
先是得知了耶娘与弟弟搬回江州老家、姐夫可能因与昔日妹婿的龃龉而远调,前几日她又听闻谢纵微对两个孩子都不怎么上心,正是怨他的时候。
更别提,她昨日还偶然撞见了从前的小姑子要带着人在双生子的生辰宴上和谢纵微相看的盘算。
施令窈心里快要怄死了。
尤其是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场来势汹汹的风寒是为什么得的,更是浑身别扭。
她不愿意承认,她竟然还会为了谢纵微即将再娶的事儿生气到生病。
谢均晏察觉到她微妙的停顿,仿佛猜到了什么似的,温声道:“阿娘不必担心,一切交给我就好。”
少年的手细长而有力,握住她的手,施令窈便觉得心头也被裹得暖呼呼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好吧……你说这事儿闹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无论是需要孩子来替她安排住处,还是他们明明猜到了她不想与他们的阿耶有牵扯却体贴地没有说出来,施令窈都觉得有失长辈颜面,一张粉若春桃的脸红扑扑的。
谢均晏看着母亲年轻灵秀的脸庞,摇头:“阿娘,能为你做些什么,我已经很高兴了。”
从前他以为子欲养而亲不待,但现在,他的母亲就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
谢均晏压下眼底的泪意,低下头,额头轻轻触上她细腻柔软的手背,把自己细长脆弱的脖颈完整展露在她的眼下。
“阿娘,让我为您做些什么吧。让我自己去证明,这不是我的一场梦。”
施令窈险些老泪纵横。
她正要抱住脆弱的大宝好好哄一哄,余光却瞥到谢均霆以一种分外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阿兄。
施令窈想起兄弟俩关系可能不是太好的事儿,觉得自己更该一碗水端平。
谢均霆正要讥讽兄长太心机,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吸引阿娘的注意力,下一瞬,他就被搂进了一个柔软芳馨的怀抱。
谢均霆为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睁圆了一双漂亮的眼。
紧接着,他就和同样被阿娘抱住的兄长面对面。
大眼瞪小眼。
他凭什么挤进来?阿娘抱自己一个就够了!
谢均晏及时攫住弟弟想要作乱的手,冷冷瞪他一眼,意思是叫他安分些。
谢均晏知道自己长大了,按照世俗礼法,不能和母亲这样亲近。
有记忆的碎片忽地在眼前闪过。
十年前,在他们还是一对奶娃娃的时候,阿娘也曾这样一下将他们两人都团到怀里,亲一下他的脸,再蹭一下他的脸蛋,逗得他们咯咯直笑。
十年的时光,没有她的参与,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谢均晏闭上眼,对自己说,再沉溺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
施令窈在客栈里歇息了一日,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病去如抽丝,她自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双生子都不放心。
直到谢均晏又请来大夫给她把了脉,口吻确定地说她的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谢均晏这才放下心,当即便让人准备着给她搬家的事儿。
“阿娘放心,那处宅院离太学不远,周遭住的都是读书人家,我与均霆一有空,便来陪您。”
儿子这么贴心,施令窈先是感动,然后摇头。
谢均晏顿了顿,轻声道:“阿娘不想我们多过去陪您吗?”
谢均霆在一旁看得很不爽。
自从上了马车,兄长就一直霸着阿娘,他本来就不高兴,听了这话,连忙缠上施令窈的胳膊,急急道:“不成!我要每日都去看您,您不能把我丢外边儿!”
施令窈看着他因为急切而泛起水意的眼,叹了口气:
“你们如今在太学念书,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我在那儿,又不会跑,你们折腾来折腾去,我看着也心疼。”
听到阿娘提起念书这档子事儿,谢均霆下意识觉得心虚,他拼命和坐在对面的兄长使眼色,让他不许在阿娘面前揭自己的老底。
虽然他经常逃学打架和人对骂,但他知道,他是一个好儿子!
看着弟弟用力得来眼都快要抽筋的样子,谢均晏心里冷笑两声,面上却道:“是,阿娘说的有道理。您放心,我之后会多关注均霆的课业。”
施令窈欣慰地点了点头:“阿娘知道你聪明,但也得量力而行,别把你自己给累坏了。”说完,她又扭头看向谢均霆,“要听你阿兄的话,不能再翻墙逃学了,知道吗?”
看着此时仍然年轻得如同二八少女的母亲一板一眼地说着慈爱的话,谢均晏不知怎得,有些想笑。
他想起弟弟提起阿娘的那段奇特经历,心里存了些考量,想着有时间了去大慈恩寺走一趟,为阿娘续一盏长明灯。
马车很快栽着母子仨到了槐仁坊。
谢均晏体贴地扶着施令窈下了马车,在扶着她平稳落地之后又忍不住想,光喝燕窝还不行,阿娘的身子太瘦太柔弱,他实在不放心。
谢均霆挽着施令窈的另一边胳膊,他可没有避嫌的意识,在他眼里,他还是阿娘的乖小宝,母子亲热些那是天经地义!
巷子里很干净,青石板上没有太多苔痕,三人走到一处小院前,谢均晏上前推开门,回首对着施令窈笑道:
“阿娘,您瞧瞧可还喜欢吗?”
施令窈点了点头,踏进了院门。
这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布置得十分清雅宜人,屋前有一葡萄架,下面放着一张翠竹贵妃椅,施令窈看着看着就想躺上去了。
院中种了海棠、茉莉、玉兰、牡丹等花,边上绿影婆娑,施令窈看着莲花缸里甩尾游动的红鲤,笑了。
谢均晏看着她的笑靥,忐忑的心微微一定。
“你们对我这么好,事事都替我安排好了,我这个做阿娘的真是惭愧。”施令窈叹了口气,变戏法似地拿出两方巾帕,在两个孩子懵然的视线中弯起眼睛笑了,“今日是你们十二岁的生辰,我没有忘。先收下这份礼,日后我再给你们补更好的。”
谢均晏和谢均霆接过巾帕,它软得像是一团云,他们捧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
“……这样就很好了。”谢均晏珍惜地摩挲着巾帕上绣着的翠竹图案,“能再见到阿娘,有阿娘为我们庆贺生辰,便是最好的礼物。”
“不过,您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事。之后不要在病中还记挂着给我们准备礼物了,阿娘的心意,我们都明白。”
谢均霆在一旁看着巾帕傻乐,回过神来,他的心机阿兄已经说了那么多好话,他连忙也道:“就是就是!阿娘不要破费了,这帕子也很好呢!”
施令窈又开始感动得双眼泛泪花花了。
多么体贴的好孩子啊,知道她此时囊中羞涩,得到一条小手帕都高兴成这样。
母子仨在小院里亲亲热热地用了一顿午膳,算是给她暖居。
后来施令窈想起今天日子特殊,不提谢纵微,老太君想必也牵挂着两个孩子,想为他们庆生的。
在阿娘温柔的催促下,双生子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登上了回谢府的马车。
来的时候三个人,回去的时候只有兄弟俩。
谢均霆小心翼翼地掏出巾帕,一会儿笑,一会儿眉头紧缩,谢均晏斜斜睨他一眼:“均霆,我劝你在到家之前,收敛一下你的情绪。不要让阿耶他们看出不妥。”
他的声音凉凉的,听得谢均霆下意识抖了一下。
谢均霆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过去问他:“阿娘不想我们告诉阿耶她回来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第15章
谢均晏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嗯,这宝相花纹看着还是太寻常了,不如翠竹看着有风骨。
“什么怎么想?”
谢均霆见他装傻,不由得急了,压低了声音问他:“阿娘和阿耶啊!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阿娘一直没提阿耶,就是还在生他的气,不想回家。”
谢均霆说完,却见兄长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他,似是赞叹,又像是叹息,他有些别扭:“我说的不对?”
谢均晏摇头:“你说的没错,正是如此,我才觉得高兴。”
顿了顿,他语气变得欣慰起来:“均霆越来越聪明了。”
谢均霆默了默,随即炸毛:“你能不能不要用和阿耶一样的语气说话!”
谢均晏但笑不语。
兄弟俩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是不怎么好,但却有了共同的秘密。
施令窈出现,他们血脉之中的联系在冥冥之中倏然强烈起来,是以谢均晏现在看着弟弟,心境比从前更平和了。
他答应了阿娘,要好好照看弟弟,不能食言。
“均霆,阿娘是我们的长辈,我们应该尊重她、保护她。”谢均晏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从前阿娘与阿耶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便让阿娘随着自己的心意过活吧。”
谢均霆没料到向来冷心冷情的兄长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愣在了原地。
“再者,有我们两个在,阿娘便不是孤身一人。她做什么都好,只要她开心。”
谢均晏的声音放得有些轻,透出些外人难以见到的温柔,谢均霆一边点头,一边被恶心得忍不住抚胳膊。
阿兄突然有人情味儿起来,他还真不习惯。
谢均晏瞥了一眼自家的傻弟弟,轻轻笑了。
他瞒着自己想独占阿娘这件事儿,他还没跟他算呢。
到了谢府,钟叔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了,见兄弟俩一起从马车上下来,他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生怕两位小爷又飞了。
“大郎、二郎,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老太君都打发人过来问了好几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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