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令窈嘟哝道:“你们那武师傅靠谱吗?怎么就没把你们俩的体力提上去呢?”
不过看着两个孩子这样,她心疼之余又有些心虚,拉着他们去前边儿的茶楼歇歇脚。
却意外撞见了一个本不会出现在那里的人。
第74章
那人身形挺拔, 又着一身深青袍衫,在冒着暑热的街道上像一株冷玉雕成的竹,施令窈轻轻动了动鼻子, 依稀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甘冽香气。
此情此景, 当称一句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倘若他身边没有走着一位带着帷帽的女郎的话。
施令窈咬牙切齿,老王八蛋,不是说内阁有事才出门的吗?内阁的事儿怎么和一个女郎扯上关系了?!
惊怒之下, 施令窈浑然忘了,她手里还捏着谢小宝的胳膊,一阵大力之下, 谢小宝无声扭曲尖叫, 那双漂亮澄澈的大眼睛里很快就溢出水色,求助地看向兄长。
谢均晏轻轻咳了一声,上前挽住施令窈另一边手臂:“阿娘, 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
施令窈叹了口气:“这茶楼也是邪门, 回回来这儿,都能撞到一些事儿。”
起初她就是在这儿险些被谢纵微发现了她尚存人世的事, 之后又在此处遇到归来的秦王, 再之后, 便是这次了。
“难不成这是什么另类的风水宝地?”
听着阿娘的嘟哝声,谢均晏面上笑意更浓, 听得一声弱弱的‘阿娘’, 他与施令窈同时转过头去,看见谢均霆哭丧着脸,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被施令窈紧紧攫着的胳膊:“不如您先放开我吧……”
施令窈低低地哎呀一声, 忙松开了手,她想起自己刚刚的手劲儿,忙拉起谢小宝的手,把衣袖往上推了推,看着那截细白小臂上有着一圈儿明显的红痕,她有些心疼地给他吹了吹:“都怪我一时没注意。”
谢均霆被她的动作闹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又有些抑制不住的高兴。
“阿娘还把我当小孩儿么?有些泛红而已,我皮糙肉厚,又没什么,您还给我吹吹……”
谢均晏一眼就看出了弟弟别扭语气之下那股美滋滋的劲儿,还吹吹,那么大的人说起叠词来,也不觉得恶心么?
“你们小的时候,刚刚开始学走路,有时候不小心跌倒了,我这样给你们吹一吹,你们很快就不哭了。”施令窈有些得意,这是长姐教给她的哄孩子秘笈,很管用。
有一次她出了屋子,拿着小米喂给养在廊下鸟笼里的小鸟,谢大宝自个儿跌倒了,偏又固执地不要乳母扶他,这孩子小的时候有些犟,施令窈在门外看着,正想进去抱他,却看见谢大宝坐在地毯上,抬起方才跌痛了的那只手,白嫩嫩的面颊鼓起来,使劲儿往他觉得痛的地方吹吹,用力得来都发出了噗噗的口水声。
再一看,小手上可不都是一片口水么。
施令窈笑得手脚酸软,几步进了屋,用汗巾擦干净他小手上的口水,又把人抱起来亲了亲,帮他吹了吹那只小手。
“阿娘帮大宝吹吹,痛痛就飞走了,是不是?”
一岁多的谢大宝脸红红地看着母亲,咧嘴笑得很可爱。
只是这会儿听施令窈笑吟吟地把这件陈年趣事说出来的谢均晏却笑不出来。
谢均霆捧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自己给自己吹吹,哟,阿兄从小就这么自立自强啊?”
谢均晏轻飘飘睨了他一眼,微笑道:“均霆,适可而止吧。”
阿娘也在笑,谢均霆自觉有同党可以依靠,并不畏惧,笑得更加猖狂。
谢均晏:手好痒,好想打弟弟。
施令窈被刚刚的事儿一打岔,将谢纵微抛在了脑后,这会儿想起了,便抬头往街道对面望去,那儿自然早就没人了。
她有些失望,眸光回转,却撞进一双含着笑的深邃眼瞳。
“阿窈在找什么?”谢纵微好整以暇地站在她面前,双生子憋屈地站在他身后,“我帮你找找?”
他的语气里……分明都是促狭!
施令窈登时便恼了:“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是说内阁有事儿才出门的吗,怎么被我撞见了和,和一个女郎……”
今日是休沐日,施令窈原本想着和谢纵微一块儿去城外走一走,因为正事而延误行程便罢了,这会儿她看见谢纵微与一个女郎走在一起,心里便生出了些不痛快,倒不是因为乱吃飞醋,而是不满于谢纵微没有和她说实话。
谈正事,自然能和女子谈,直说不就得了?
谢纵微看清她眼里燃着的两簇小火苗,哑然失笑:“阿窈,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事发突然。说来,那人你也认得。”
施令窈被他说得有些糊涂,谢纵微握住她的手:“既然遇见了,你和我一块儿去吧。”说完,他又看向两个少年,想了想,示意山矾给他们一些银子,“自个儿玩儿去吧,天黑之前记得回家。”
谢均晏和谢均霆对视一眼,接过山矾递来的几颗银角子,不情不愿道:“是。”
看着耶娘进了茶楼,谢均霆掂了掂掌心里那几颗银角子,嘟哝道:“阿耶真小气!”
谢均晏赞同地点了点头:“只能买几册书了,得省着点用。”
买书?
谢均霆立刻把银角子往自己衣襟里塞:“不成!我要去买烧鸡。”
读书寡淡得很,哪里有烧鸡香。
谢均晏没和他计较,他自个儿存了钱,阿娘时不时地又会给他些零用钱,美其名曰让他自己学会控制与计划,谢均晏也没让她失望,等到年底阿娘过生辰的时候,他就能攒到一副翡翠头面的钱了。
“你先陪我去书局逛逛,我多给你买一份紫苏熟水。”弟弟平时就像个猴儿,这会儿又在外面,要是没有他看着,只怕这猴儿真要冲上天去。
谢均霆一听,觉得可以:“成交!”
……
谢纵微握着她的手一路上了二楼雅间,临要进门了,施令窈示意他放开自己,见谢纵微眸光里带着几分疑惑,她解释道:“这样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我们是夫妻,世人皆知。”谢纵微不以为意,他倒是还巴不得再亲近些,但过了度便于理不合,会招来不好听的闲话。
施令窈见他那样,也就没再说什么,反正会被同僚打趣的又不是她。
门口守着两个亲卫,见谢纵微与一鲜妍美貌的黄衫女郎一起走来,黑黢黢的脸庞上没什么异常,主动帮他们打开门,对着里面的人恭声道:“九娘子,谢大人与谢夫人来了。”
谢纵微护着施令窈进了雅间,施令窈还在想着九娘子那个称呼,面前已出现了一张微微笑着的清冷脸庞。
“施二姐姐,许久不见。”
施令窈缓缓瞪圆了眼。任琼崖耐心地站在原地,任她打量。
“任小九?”
见任琼崖笑着点头,施令窈拂开谢纵微牵着她的手,上前更仔细地打量了她两转,面前的女郎身姿清瘦,比寻常的女子个头要高一些,肌肤雪白,细眉长眼,站在那儿的时候像是一尊由霜雪雕琢而成的神像。
“我记得你小时候才到我这儿呢。”施令窈往自己心口上比了比,有些郁卒,“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高了?”
她出事那年,任琼崖才十二岁,到如今二十二岁,她都得仰起头来看她了。
任琼崖看着她一如当年鲜妍明媚的脸庞,唇角的弧度一直翘着:“江州风水养人,施二姐姐若有空,也可到江州住一阵子,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带你游遍江州。”
施令窈眼睛一亮,正想答应,却听谢纵微淡淡道:“任九娘子一片好心,但你如今已经执掌任家,总管着江州七河三江的漕运,怕是不得空陪内子游山玩水。”
执掌任家?任小九家中男女一同序齿,她头上有五个哥哥三个姐姐,按着世俗常礼,任家的下一代家主通常会从那五个男丁之间选出,但显然,最后胜出的是任小九。
施令窈很是骄傲地牵起她的手,横了谢纵微一眼:“你懂什么,小九这么有出息,管起事儿来肯定比你厉害。”说完,她又笑眯眯地转向任琼崖,“不过呢,还是得等你忙过了这一茬,我再上门叨扰。”
江州水运发达,水美鱼肥,施令窈小的时候随着耶娘去江州住过一段时日,至今还能想起江州特产大黄鱼的肥美滋味。
任琼崖笑着点头,说好。
寒暄结束,施令窈不想打扰他们谈论正事,坐到窗边去看着楼下的风景行人,时不时支着耳朵听几句,暗暗咋舌,唇枪舌剑刀光剑影不过如此。
从她的角度望去,任琼崖的侧脸清绝如月,言辞犀利而果敢,很难再找出当年那个躲在乳母身后,只敢伸出手把心爱的绒花送给她的那个内敛小娘子的影子了。
也不知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施令窈枕在手臂间,绯色披帛半倚在面颊旁,露出半边莹白如雪的面颊。她望着底下的行人,数着已有五个人买了隔壁老伯的糖葫芦,旁边老伯的豆花摊生意更好些,已卖了数十碗出去了。
施令窈看着有些馋,待会儿回去就让厨房做一碗醪糟豆花,再放点冰沙进去,定然更好吃。
谢纵微时不时分神去看她,见她自得其乐,一个眼神都不曾抛过来,才移开视线。
任琼崖注意到他的动作,垂下眼喝了口茶:“谢大人不必担心,我任家虽只是一介商贾,也有自保的手段。只要谢大人有那个胃口吞下,我等自然乐意效命。”
双方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就好。
谢纵微颔首,又转向施令窈:“阿窈,走了。”
他握住她的手,转向任琼崖,客气道:“任九娘子难得来汴京,不如今夜由我夫妻做东,咱们换一处酒楼边吃边聊,不知任九娘子意下如何?”
任琼崖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施令窈,温声道:“实在是不巧,我得赶回江州处理些家事。待到下次见面,咱们再聚吧。”
施令窈只得点头,与她依依惜别了好一会儿,看着那辆马车疾驰而去,她的视线在环绕在马车旁的几个精壮汉子身上顿了顿,先前只是打了个照面,也能看出他们是常年在刀尖上舔血的练家子,身上带着一股难以忽略的悍气。
小九的家主之位坐得也不容易。
“回神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施令窈一把握住,却被他顺势使了巧劲儿拉转过身去,直直撞上他胸前绣着的一片青云白鹤。
施令窈捂着额头瞪他一眼:“回去吧,我饿了。”
谢纵微点了点头,也没让她费心,握住她的腰,一下便把她轻巧地举上了马车,接着自己也进了车舆。
近来汴京总不太平,春霎街一带仍是热热闹闹的,施令窈喜欢这样的喧闹劲儿。
“今儿买到了什么喜欢的东西?”谢纵微瞥了一眼堆在车舆一角的各色匣子,亲了亲她浮着薄粉的面颊,软软的,带着一股香气。
比方才茶楼里的糕点可口多了。
施令窈半倚在他怀里,闻言便笑:“我买的东西,自然都是我喜欢的。”
谢纵微含笑不语。
施令窈看不惯他那副假正经装矜持的模样,伸手去戳他的喉结:“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给你买东西吧?”
她的手是温热的,指尖却带着微微的凉,一触到那处凸起,谢纵微喉咙微动,忍不住捏住她不老实的手,顺便亲了亲泛着桃花色的指尖。
“买没买东西倒是其次,有阿窈在,我什么都不缺。”不知是不是怕在外面驾车的山矾听到,谢纵微的声音放得有些低,落在耳中总有几分旖旎的模糊,施令窈只能看着他,认真地听他接着往下说。
“我只是想知道,你逛街的时候,有没有分神想我?”
脉脉耳语间,她面颊微红,直觉不能任由谢纵微这厮再说些可怕的话了,不然待会儿下马车的时候,又是他衣冠楚楚一派风度翩翩,唯独她面颊发红,任谁看都要猜他们是不是在车里做了什么坏事儿。
“夫君,我出门前,去了寿春院一趟。”
果不其然,谢纵微抚弄着她面颊的手一顿,他再开口时,眼眸中快要将她溺醉过去的柔和之意淡了一些,变得正经起来:“可是阿娘有什么事唤你过去?”
施令窈点了点头,拂开他的手,却捞过他腰间玉带上佩着的药囊坠子捏在掌心把玩:“君姑身子有些不适,传了大夫来瞧,说君姑脉象沉弱无力,气滞津停,须得仔细静养,不能再操心动气了。”
大夫说这话时施令窈在场,她自然也知道老太君特地等到她来了才请大夫是什么意思。
谢纵微听了这话,眸光微冷,嗯了一声:“待会儿回府我先去探望阿娘,你跟着累了一天了,就不必过去了。”顿了顿,他又道,“等我回去和你一块儿用晚膳。”
施令窈点头,说起刚刚在雅间往下望看见的豆花摊:“我要一碗加了多多醪糟的,再给你准备一碗多放辣子的。大宝小宝夜里容易饿,再给他们备一些。”
一家四口,都有了,很齐活。
施令窈仰起脸对着他笑了,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方才还笼罩在他心头的那阵阴翳瞬间被春风吹走了,一点儿痕迹也不留。
谢纵微亲了亲她的脸:“这么安排,真好。”
……
不过谢纵微想要和施令窈单独用一顿晚膳的美好愿景还是没能实现。
对于阿耶的询问,谢均霆哼了一声,端起一碗冰花呼噜噜喝了一口,这才道:“阿耶你只给我们一点点银子,怎么够花嘛!”
要想让他和阿兄在外边儿待着不打扰他和阿娘相处,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谢均晏头一回吃加了冰沙的醪糟豆花,对上阿娘期待的眼神,他笑着点了点头:“好吃。”
施令窈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看着谢小宝面前那碗红到可怕的辣子豆花,又看了看谢纵微:“行啦,吃饭的时候吵什么?”
父子俩偃旗息鼓。
却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施令窈看着外边昏暗的夜色,莫名有些心慌。
谢纵微握住她的手,见来人是他的亲卫之一,神情冷凝:“出了何事?”
亲卫低下头,将秦王府长史冒死递了折子进京,说秦王出事并非意外,乃是人为。
那截堤坝是被人活生生炸垮的。
秦王府长史字字泣血,幕后凶手剑指昌王。
“据说秦王府的长史手里捏着证据,圣人为此大动肝火,急召您入宫呢。”
第75章
谢纵微嗯了一声, 示意亲卫先退下。
“我待会儿会进宫一趟,若是能回来,只怕也很晚了, 你莫要等我, 早些睡。”谢纵微的声音很温和,不疾不徐,仿佛并不为方才亲卫禀告的事担心,见施令窈点头,他又转向双生子, 语气稍稍严肃了些,“近来多事之秋,你们是大孩子了, 我不在时莫要顽皮, 要承担起责任,保护你们阿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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