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均晏不屑于与这等人为伍,谢均霆更是个火爆性子,他从前虽也无心读书,一心只想着胡闹出些动静出来气死他父兄,却也对崔佑图这人递来橄榄枝的行为嗤之以鼻。
他又不是傻子,真给家里招了祸,他自己能有好日子过?
这会儿兄弟俩见着崔佑图一行人,目不斜视,就要从他们身边经过,却冷不丁地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谢均霆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书册,装着卷酥的小盒子则是被撞得滚落到地上,咕噜咕噜转了几圈,盒盖被磕开了,里面的卷酥落到地上,俨然是不能再吃了。
谢均霆的脸一刹间便沉了下去。
崔佑图看着地上那些卷酥,哟了一声,笑嘻嘻道:“都说谢阁老家的二位郎君都是灵秀人物,怎么还偷偷躲起来吃点心?也不说和咱们几个同窗分一点儿啊。”
这话他敢说,常陪在他身边讨好哄着他的其他学子却不敢吭声。
崔佑图横了他们一眼,不中用的东西。
谢均晏拉住弟弟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对上的不仅仅是两个人,更是阿耶与昌王。
“不必将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走吧。”
谢均晏生得一副清冷傲绝的好模样,这样冷着声音说话的模样更有一种别样的傲慢与高高在上,崔佑图见他连个眼风都不带扫过自己的,想起姑母上次回家省亲时的吩咐,还有耶娘的叮嘱,心里一狠,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擒住他的肩:“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那只手还不曾触碰到他,谢均晏已经避开,细长的手指拍了拍肩膀上莫须有的尘埃,一脸嫌恶。
还好,他今日穿的不是阿娘亲自给他绣的那件袍衫。
崔佑图扑了个空,因着惯性下意识往前踉跄两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张脸红得像是发胀的熏猪头,气急败坏道:“谢均晏,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谢均晏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颔首:“嗯,你说对了。”
这样淡然的语气,偏偏说的是最惹人生气的话。
谢均霆在一旁憋笑,又觉得痛快,自家兄长那张嘴刻薄起来有多厉害,真是再没有人比他感触更深了。
就该让崔佑图这衰货也吃一吃挂落。
崔佑图咬着牙,想起家里长辈的叮嘱,心里一狠,不如闹个大的,也好让姑母瞧瞧他崔小爷是有本事的!
见崔佑图闷头闷脑地就要冲上来,拳头捏得像锭子一般大,俨然是要逞凶揍人了,谢均晏微微有些惊讶,他倒不是看不出崔佑图故意找茬的意图。
只是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子弟,能被放出来读书见人的,家中长辈已然将一些道理掰碎了讲过许多次。汴京如今是个什么局势,谁家不能得罪,其实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但崔佑图这样莽撞行事……博陵崔氏打的是什么主意,昌王又意欲为何?
不过几个眨眼间,谢均晏想了很多。
谢均霆见人都要打到面前了,他自诩身份的翩翩君子美兄长还愣在原地,不由得急了:“阿兄!”
谢均晏嗯了一声,把书册往旁边一丢――谢均霆瞪大了眼,兄长一直很爱惜他的东西,之前从没见过他这样。
“均霆,让我瞧瞧这些时日你练武的成果。”
崔佑图身后那些学子在犹豫过后,也有几个跟着冲了上来,一时间学舍廊下剑拔弩张,谢均霆听了兄长的话,莫名生出几分豪情壮志。
“中!”
他要向兄长证明,他不是孬种!
……
此时,施府
对着一堆新鲜瓜果肉菜发呆的施令窈回过神来:“替我多谢你们家主。”不仅送了这么些东西过来,连储物的冰都给她拉了许多过来。
她又让绿翘端些酸梅汤出来分给他们。
听从任琼崖吩咐过来走这一趟的管五有些不好意思:“谢夫人太客气了……”
这时有女使急匆匆地过来,后面还跟着个小书童。
施令窈依稀觉得他有几分眼熟,等待那张哭丧的苦瓜脸凑到她跟前,她倒吸一口冷气。
“谢夫人,不好了!您家的大郎二郎又和人打起来了!”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施令窈十分淡然地对着愣在当场的管五点了点头,道了声失礼,让小书童到一旁说话。
“人没事吧?”
小书童严肃地思考了一下:“您指的是哪一边?”
施令窈很想戳一戳他光秃秃的大脑门,好笑道:“自然是被我儿打的那一方。”
小书童望向她的眼神登时便多了几分复杂,坊间隐隐有传,谢家那对双生子如今的母亲其实并非原来那个了,他起先也因为施令窈看起来过分年轻而有些怀疑。
而现在,不用怀疑,几乎可以确定,她真不是谢家双生子的亲娘!
哪有亲生母亲在得知自家孩子和别人打架之后,先问的竟然是对方怎么样?
小书童模样深沉地想,只怕她是担心得赔人家许多银子吧。
施令窈有些疑惑:“对方伤得很严重吗?”有大宝在,应当不至于吧。
见这小书童半晌说不清楚,施令窈叹了口气,大步往外走去,苑芳连忙跟了上去,只来得及扭头吩咐绿翘好生送任家的人出去,再和大娘子她们说一声她们去太学的事儿。
绿翘连忙应声,只是在后面那件事上有些摸不准,要是大娘子她们问起娘子为何要去太学,她要不要如实把两位小郎君打架的事儿说出来呢?
……
等施令窈到了太学,门口扫地的老太爷还记得她,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妮儿,又来给孩子擦腚啊?”
话粗理不粗,施令窈有些哭笑不得,跟着前来指引的书童到了一处清幽园舍前,书童推开竹门,嘎吱一声的动静引得正站在太阳底下罚站的几个少年都抬头望来。
“阿娘!”
听到这声包含了诸多感情的‘阿娘’,施令窈脚下的步伐迈得更快了些。
大宝和小宝此时正需要她替他们主持公道!
但等走得近了,一群少年五彩斑斓的脸映入她眼帘,施令窈顿了顿,看向人群里唯二面皮白净,看起来毫发无损的两个挺秀少年,竭力压平嘴角,抬起手指了指那些不是青了眼就是紫了脸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儿?”
谢均霆正要开口,见一白发白须的老头儿走过来,连忙冲着施令窈使了个眼神。
新来的太学正老头儿很不好对付,阿娘可要当心。
施令窈不负他望,与他对上眼神。
谢均霆不免有些得意,看来他们母子之间独特的心心相印技能还是很好用的。
施令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眼角:“怎么眼抽筋了?是不是方才被打了落下后遗症了?”
谢均霆:嗯……他该怎么说呢?
谢均晏接触到阿娘担忧的眼神,笑着摇头。
“咳。”
身后传来一声老迈雄厚的咳嗽声,施令窈一听就知道发出这声音的人身子好着呢,转过身去,她有些惊喜地瞪大了眼。
“世伯!”
新上任的太学正,正是施父的旧交,当世享有盛誉的清儒名流――李光正。
李光正板着脸,看着一脸乐呵的世侄女,想教训她两句,看着那张熟悉的、年轻的小脸,想起施贤弟这些年来的煎熬与痛苦,又有些舍不得,只好又咳了咳:“身子还好吧?日头大,你去廊下站着,让这几个臭小子在这儿好好反省!”
两人还没说上两句话,崔佑图就开始尖叫:“这不公平!你们在上面有人!”
这个你们自然指的是谢家两兄弟。
谢均晏与谢均霆对视一眼,默契地嗤了一声,声音不大,崔佑图那张被晒得通红的脸更红了。
此时外边儿又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崔佑图见着来人,眼里一热。
他上面可算来人了!
“阿娘!姑姑?!”
崔佑图羞惭地低下头去,没想到,他给家里丢了人,姑姑还愿意特地从王府出来一趟捞他回去。
他也实在没想到,谢家两兄弟看起来瘦瘦高高的,结果都这么能打!他们七八个人一窝蜂地围上去,没占到便宜不说,还背了一身伤。
谷超箐看着被全家人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儿子现在脸又红又肿,活像是祭祖时摆在祖宗牌位前的那颗猪头,手抚在心口上长吸了一口气,脚步一时不稳,崔侧妃连忙往旁边站了站:“二嫂,你没事吧?”
谷超箐摆了摆手,默默加快了脚步朝崔佑图跑去,语气惊怒:“是谁,是谁害了我儿?”
她一扭头,就见施令窈站在那儿,还有她身后站着的两个少年,俱是风清秀逸,俊美非常,脸上一点儿受伤的痕迹都不见,顿时更生气了:“好哇,你们联合起来多对一伤我孩儿,竟不会觉得亏心吗?”
崔佑图和其他学子对视一眼,没好意思吭声。
他们……好像才是多的那一方啊。
……
太学那边鸡飞狗跳,紫宸殿内也没消停。
谢纵微抬眼,见昌王挡在自己面前,微微笑道:“昌王有何指教?”
第78章
紫宸殿内四角都摆着盛了巨大冰山的冰鉴, 有宫人不断地转动着冰轮以求凉意四溢,整座殿内都充斥着混合着凉意的龙涎香气息,谢纵微站在昌王面前, 面对他充满阴鸷的眼神时, 尚有心思在想前两日施令窈说过要给他调一款香脂的事。
虽然他认为堂堂君子不必拘泥于容貌小节,但谁让妻子热衷于花心思打扮他呢?
只要她愿意对他花心思,就很好。
相比之下,往脸上、身上涂些香脂,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忍受的事儿了。
昌王既选择在紫宸殿内拦下他, 便知道如今殿内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都充斥着建平帝的眼线,谢纵微气定神闲, 等着他开口。
昌王看着那张始终淡漠若天山霜雪的脸, 心中暗恨,面上还是不得不撑出一副笑脸:“指教算不上……谢大人年长本王几岁,行事作风向来为父皇夸赞, 本王心向往之, 也想着学一学谢大人的本事,今后再遇到被人构陷之事, 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这是在暗示他知道那两箱东西是在他谢纵微设计之下偷龙转凤, V河堤坝被火药炸毁之事亦是他的手笔?
谢纵微面无表情:“昌王说笑了, 臣也好奇,是谁那般手眼通天, 能够堵住在场之人悠悠众口, 直到赵六冒死进京呈上折子,咱们才得知V河堤坝被毁的真相。”
昌王眼神微厉。
随秦王出京的那伙人里,的确藏了他的暗桩。
“不过昌王放心, 臣一定不负圣人所托,定会将重振V河水利之事办妥。”谢纵微笑着看向他,“若昌王没有旁的吩咐,臣先退下了。”
昌王面色沉郁,却不得不让开一步,看着谢纵微逐渐远去的背影,他暗自心想,父皇将调查V河堤坝被毁之事交给了李绪,但此人刚正不阿,行事颇为果毅,回京这些时日,也不见他外出交际,只怕也是个死心眼只走忠君之路的人。
还好他还留了后手。
同为男人,他自然清楚枕头风的威力有多大。
昌王回了府,正想让人秘密传郑妙姜来回话,才进了两重垂花门,就见崔侧妃哭哭啼啼地迎了上来,见了他便直呼自己不想活了。
面对爱妾,昌王还是很有几分耐心的,忙搂着她问发生了何事。
崔侧妃轻轻抽泣着,低低将前不久在太学发生的事说了,却半晌没听见昌王说要为她和娘家侄儿做主的动静,她美眸微红,抬起眼去看他,却被昌王此时的表情吓了一跳。
“殿下,是妾身做错了什么吗?”
昌王沉吟片刻,正想说话,却被匆匆赶来的昌王妃打断了。
昌王妃冷冰冰地睨了崔侧妃一眼,见昌王神色不豫,忙道:“殿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崔氏却假借您的名号为她犯错在先的侄儿撑腰,这不是无端连累了您的名声吗?”
昌王近来并不好过,时不时地就要被建平帝冷落一番,但夸赞他时那股慈父之意又不似作假。
如今几兄弟里,就他希望最大,昌王妃忍了那么久,怎肯因为崔侧妃这儿出了岔子,连累昌王被人诟病,乃至被御史特地参上一本,丢了被立为储君的希望。
崔侧妃被昌王妃含怒瞪着,腰肢下意识一软,但她想起昌王如今正在她身边,满府的莺莺燕燕,他最宠爱的便是自己。崔侧妃的腰肢又挺直了,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楚楚道:“事情哪有王妃说得这样严重,谢大人家的两位小郎君下手也是没轻没重,哪怕妾身侄儿有错在先,那也不是这么个惩治法。”
昌王妃冷笑一声,到底是做妾的玩意儿,眼皮子浅。
“你以为这只是小儿之间的矛盾?你露了面,便将殿下也拖下了水,平白让殿下和谢大人对上了……如今谢大人位居首辅,位高权重,又深得圣人信任,这样的人咱们笼络都来不及,为何要与他为敌?”
昌王妃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她的夫君考虑,却没想到,迎接她的不是昌王赞许的眼神,而是突如其来的一巴掌。
昌王妃下意识捂着发烫、发红的面颊,不可置信地看向昌王。
他刚刚……是在崔侧妃面前,给了她一巴掌?
崔侧妃也被昌王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忙站得规矩了些,不敢往他怀里靠了。
昌王掌心发麻,他的心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清明。是啊,既然他和谢纵微已不可能化敌为友,让他为自己所用,那为何不彻底撕破了脸皮?
如今秦王失踪,吴王被禁足在府中,安王是个废物,只要他能笼络住汴京城里能够调度兵权的人……
他还有一个谁都没有的后招,若不成,便以武力叩开宫门。
只要他为帝皇,今后的史书如何记载,还不是他说了算么?
昌王的呼吸一时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有正事要做,大步回了书房,吩咐人将郑妙姜带过来见他。
昌王妃留在原地,心中涌上的羞怒与悲凉比面颊上红肿的痛意更加让她难以忍受。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这样对她!
崔侧妃见她这副模样,心里高兴,但也不敢落井下石,日后前程还未定,也不好将人得罪狠了,于是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己的院子。
梅雪扶住昌王妃,低声道:“王妃……”
昌王妃不愿在外面哭泣,哪怕她眼睛红得都要滴血了,也不肯堕了她苦苦维持的风骨,只能勉强提起精神:“走吧,先回去。”
梅雪忙诶了一声,扶着昌王妃回了东锦院。
……
郑妙姜得了传召,很快便借着出门采买的名头悄悄来了昌王府。
昌王问了她许多事,虽对她还没能劝动李绪这事有些不满意,但还是笑着道:“你辛苦了,做得很好。”
郑妙姜粉面通红,轻声道:“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是妾身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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