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很好的先生,讲解的知识深入浅出,四两拨千斤,甚至举一反三让人清晰明了。
学院的学子都喜欢去找他问题。
尤其是二次来学院的九殿下。
犹记得九殿下首次来时,众人也是因他的身份对他多有畏惧,日渐相处才知他其实就是个性格单纯极其平和的上位者。
这次也不例外,待众人与他渐渐熟悉后,有不少人都看出九殿下与顾淮Z眉眼间相似之处,但无人敢出声,只当这天下相似之人众多。
而且九殿下带来的凶狠的侍卫黑鹰之后也未曾主动伤人,许是所有人虽主动与九殿下交谈但始终保持安全距离未曾过分靠近。
而先前舒青是见着就要扑到九殿下身上,他才出的手。
众人只道九殿下有洁癖,所以侍卫不允许他人靠得太近。
侍卫黑鹰每天的日常就是跟随九殿下上下学,若逢上课便抱着剑在窗户外巡视着周围的动静或者在教室后边一声不吭,眸光沉沉满身肃杀,他对所有人都是同等的警惕,除了看向顾淮Z时眼神明显的恍惚,随后陷入无边的沉默。
舒青今日同往常一般,天还未亮便来到了教室,不料却见到除了顾淮Z之外的卷人。
正是九殿下,司徒景明。
他们不远不近的并排坐着,就隔着一臂的距离,若不是衣着差距太过明显,单看背影,倒像是两兄弟似的。
在她感慨这年头哪怕是皇子都不好混之时,九殿下已经拿起一卷书正要去询问端坐看书的顾淮Z。
舒青见顾淮Z耐心同九殿下讲解十分浅显的知识,不明白身为皇子的九殿下怎么才开学《论语》?那可是幼儿启蒙所用的。
所以说,九殿下虽两次来学堂其实压根不懂老师说了些什么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就被舒青掐灭在脑海里,只觉得荒诞,九殿下这种天之骄子怎么可能连启蒙书都未曾读过?国子监是吃白饭的吗?
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脑海,舒青才抬脚进了教室,九殿下听到动静当即抬起一双澄澈的眼眸看着她,那双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下意识就将手中的《论语》背到身后,垂下脑袋,仿佛做错事的孩子。
气氛有些凝固。
“这是鸢尾花?”顾淮Z打破了沉默,看着自廊下而来抱着一捧蓝色鸢尾的舒青。
那鸢尾开得极好,仿佛流连驻足的蝴蝶。
舒青将怀中的鸢尾摇了摇,笑得满足:“嗯,昨日我瞧着院子里都开满了,便想着今天折些来插瓶免得过几日就谢了,可有打扰到你们?”舒青边说着边将鸢尾放在桌案上,换下已然接近枯萎的百合花。
“未曾,倒是辛苦你大早上的去折花,可用过早膳了?”九殿下此时也抬起头看着正在更换花束的舒青,确定她不会看到,才悄悄挪了回去,飞速将《论语》藏好,又拿出他压根看不懂策论,掩饰着。
顾淮Z眸光微动,却并未开口说什么。
舒青将花瓶摆正,虽然九殿下之前又是探病又是送礼赔罪,但她想起那日被那般虐待还是心有余悸不敢同他多交谈,只是回道:“已经吃过了,就是淮Z可吃过了?”
说着,又见插完瓶还余下几朵鸢尾在桌案上,扔了怪可惜的,便将它们用绳子绑好,路过顾淮Z时将它们放在他的手边。
“淮Z,近来是不是挑灯夜读倦怠了?这百合都枯萎了竟忘了换?”蓝色的鸢尾衬得那皓月般的手染上了几分艳色,舒青挑眉含笑着:“果然,鸢尾很衬你,便送你了。”
顾淮Z垂眸看向那开得极好的鸢尾倒也没推辞,道了谢后自怀中拿出个绣着精致幽兰的绢袋,将那鸢尾好生收了进去:“先前的百合花也留给我罢?”
“这是要做什么?”舒青不免咂舌,没想到顾淮Z竟有这等雅致。
顾淮Z重新将绢袋收好:“先前不仔细,竟去折那开在枝头上的花,为了赎罪,前些时日我方答应我那未过门的妻子绝不主动折花反倒要替她收集落花,等过些日子便同她一齐把它们葬了。”
舒青闻言不知说什么,哑口无言,心中一口气提不上来,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翻涌着,半晌才吐出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淮Z难道不明白?还是说竟同女儿家般对着落花都要伤春感秋,扭扭捏捏,半分不大气?”
“首先我并不觉得对着落花伤春感秋便要因加个女儿家就成舒兄口中扭扭捏捏之态,身为男子更应该明白错的不是女儿家反倒是这个将她们困住的世道;其次万物有灵你可以不尊重这些同我们不一样的生命,但请不要因为其他人尊重了便随意评论,言尽于此,陈老先生也快来了。”顾淮Z说完便从桌案上起身。
舒青微微一怔,面上带笑,但出口的话语却是分外凌厉:“敢问顾兄竟觉得身为男子有何优越吗?累死累活还要养家,还不如去当女子固守一方每日赏花遛鸟岂不乐哉?”
“也无杂事,只需孝顺公婆,伺候丈夫教养孩子,空闲时间大把哪不比我们男子舒坦?”
“要不是这些话是舒兄口中说出,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七老八十书生?整天净会之乎者也,满口都是礼义廉耻三从四得,说到底竟连娘是谁都忘了。”顾淮Z不咸不淡的讽刺着,他对好为人师并无太大兴趣,只能听得进去便也罢了,若听不进去唯有尊重祝福。
“顾兄对你的妻子倒是上心。”见气氛冷场,九殿下将手中的策论放下,支着下颌,结束了在他看来会令舒青窒息般的尴尬。
顾淮Z神色瞬间柔和了许多,桃花眼也是分外认真:“应该的。”
“噗嗤。”
舒青其实并不生气,不过是试探顾淮Z对寻常男子惯有观念的态度,如今看来,娘亲所言不假。
而且他这副在外人面前严肃正直的模样倒有点她爹的架势。
只是爹爹并不爱娘亲,连带着也从未管过她。
倒不是爹爹外头有人,而是爹爹心中一直有个忘不了的人,即便是与娘成婚了也不过是被形式强迫。
她从小看得最多的就是爹爹决绝离开的背影。
即便如此,比起学院里、朝堂上那些娶了好些小妾的先生,爹爹倒是能称得上一句好丈夫了。
舒青想着娘亲拉着自己语重心长叮嘱的话语,
娘说她敢肯定顾淮Z不会纳妾,她若嫁给他一辈子都不会受苦。
可...这个世道真的有男子不会纳妾吗?即便是倒插门的男子若要纳妾也是寻常。
她也曾旁敲侧击问过自己的青梅竹马冯紫英,他的回答是会敬重妻子,即便是娶了多少小妾也不会动摇妻子的地位,甚至说起时眼神里都是无限的向往。满心满眼都是齐人之福。
教书先生也说世上的男子大多如此,即便只是为了绵延子嗣也不可能有只守着一个女子的道理。
她可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不是深闺中见识短的千金小姐,她可容不下与其他女子共享自己的丈夫。
如今一看,倒是八九不离十,除了娘亲所说专一之外,这个男子还会给予另一半充分的尊重。
这种尊重不是出于畏惧女方家族的昌盛。或者出于女方是自己的贤内助、是会说话的货物,而是打从心底认同女方作为人应当有的一切。
这比虚无缥缈的感情重要多了。
可昨日娘亲说顾淮Z已经定亲没戏了,可若他未真正娶亲前,她是不是还能抱着其实两人只是长辈契约无感情基础的婚事态度,那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
*
却说贾宝玉自摔了那假玉,又被丫鬟们捏着下颌灌了苦药汁子,那药之苦令贾宝玉本来还昏昏沉沉的大脑不住的翻着白眼。
又将众人闹得个天翻地覆才罢。
折腾几日,连贾母都被他折腾病了才渐渐好了。
听闻贾母病了,林黛玉练字的手微微一顿,有几滴墨汁顺着笔尖滑落晕开了方写好的字。
林黛玉将笔放好,目光落在不远处将开未开的荷花上:“紫鹃,备礼,去看看外祖母。”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能随天上的云彩飘走。
第23章 史湘云
黛玉到贾母病榻前时,许多人已然都到了。
紫鹃将手中的随礼递给小丫头后,林黛玉已然同三春、宝钗还有几个长辈嫂子都打过招呼。
恐这次是贾母突然病倒祸福难料,栊翠庵的妙玉也被请至佛堂打坐念经。
黛玉同宝钗坐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伴着不远不近诵经声,
屋外狂风大作黑云压城,片刻便有大雨倾盆。
心没来由的沉了沉。
宝钗见黛玉满脸忧心,正想说什么开导开导,却不妨雨中传来几声娇嗔。
为压抑的气氛注入几分活力。
“哎呦!我来时连片乌云都未曾见,谁知这转眼就落了这场大雨,还好爱哥哥替我挡了,不然哪,我这才穿上的新衣裳不过这一会就得换了,怪可惜的。”
“爱哥哥过来点!你这个傻子!你都要淋湿了!”
是极其爽利的女声,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憨。
引得众人往外看去,
只见是总算大好的贾宝玉正高举外衫替身着红裳与他身高齐平的姑娘一面挡着雨快速便朝她们这里跑来。
那件外衫只能堪堪遮住那姑娘,贾宝玉半个身子都在衣衫外,任凭那雨珠倒豆子似的往身上砸,他也并不在意。
那姑娘也不是谁,正是老太太的内侄孙女史湘云。
不知为何,薛宝钗看着便叹了口气,贾宝玉纵使有万般不是,但却是是真的爱护她们这些姑娘。
这,就已然远比她那个混账哥哥强多了
她不免去看林黛玉的神色,但后者连眼神都不动,只关注贾母此时的状态。
恍神间,贾宝玉已然护着史湘云冲到不远处的廊下,本来有眼尖的丫头已经举着伞要去迎,但史湘云许是淋雨淋高兴了,将丫头的伞拂开,
含笑道:“不劳烦,不碍事,都到这了,天气热多淋些正好祛祛暑气。”说着忽看到眼前有个不大不小蓄满水的小坑,她想都没想一脚踩了上去。
溅起的泥水自然落到了身旁护着她的贾宝玉身上,贾宝玉一愣,随后也哈哈大笑,踩向不远处另一个水坑:“好啊你,偷袭!”
就这一句话,两个十多岁的少年便同那半大的孩子般在雨中踩水坑玩。
不一会儿,笑声便透过雨声传入了室内。
“怎么了?吵闹什么?老太太最是要静养的时候。”王熙凤听到吵闹声掀开帘子厉声问道。
婆子们见王熙凤面上明显动了怒,忙道”一个戴玉的哥儿,一个戴麒麟的姐儿,白白净净的人儿竟在外头踩水玩。”
“是宝玉同湘云在胡闹呢。”宝钗忙出声解围。
果然,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后王熙凤的眼神都柔和许多,看向屋外似乎不会停歇的大雨:“快来两人去将他们接来,若淋出什么好歹来,可不好了,再来个丫鬟去熬点姜茶,烧好热水,备好换洗衣物。”
一番利落的安排,领命的丫鬟们各司其职。
王熙凤这才转头注意到林黛玉居然也来了,
先前那两个婆子腹诽林黛玉之事她虽第一时间便领着那两个婆子去请罪,但当时黛玉神色淡淡,分辨不出情绪,但想来还是有气的。
也对,
大观园能建成几乎全靠林家的财产,而府中这些眼皮子浅的还端起碗骂娘,
任谁也不高兴,尤其是林黛玉这种心眼小的姑娘。
而且林黛玉不比薛宝钗,压根不会同下人们打交道,也根本不会在意一个粗使婆子会如何,保不齐她压根不记恨那两个婆子,而是记恨着管家的自己!
所以最近她都不敢在林黛玉面前晃悠,便是送东西也只喊平儿去送。
如今冷不丁看到林黛玉。她笑容都有些僵,但仍是笑道:“林妹妹什么时候来的?身子可大好了?”
“多谢二嫂子关心,已经大好了。”她的声线软糯带着江南特有的婉约。
但这一句“二嫂子”确实在无形中拉远了她们的距离,先前林黛玉可都是唤她凤姐姐……
察觉到此,王熙凤一时哑然,嘴角不由泛起苦笑,此时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转身回屋内照看贾母。
“老太太可好了?”
一声娇憨女声打破了外间短暂的沉默,
是史湘云挽着浑身湿透的贾宝玉进了屋内,接过小丫鬟递来的帕子胡乱擦试了脸上的雨珠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倒成小娃娃了,还去踩水玩?也不怕感冒了?”薛宝钗见史湘云来了便也起身拿起帕子走上前替她擦发丝上的雨水。
史湘云看着薛宝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嘟着嘴道:“不会,不会,宝姐姐你就放心吧,我身子骨强壮着呢!才不像某人,不过走两步就不行了。”
说完,许是怕调侃了贾宝玉的好妹妹,贾宝玉会上来给自己使眼色,于是她先一步拿着自己的帕子往一旁也在擦脸的贾宝玉袭去。
贾宝玉不设防,被那帕子糊了一脸,史湘云偷袭完还不忘开口道:“何况有爱哥哥护着我,我也没淋到什么雨,才不会……阿切……阿切。”
大话还未说完,便打了两个喷嚏。
薛宝钗无奈道:“姜汤热水可备好了?”
说着便有小丫鬟领着史湘云去洗漱了。
贾宝玉其实没仔细听史湘云说了什么,就被那帕子莫名其妙糊了一脸,却也不生气,
就是见宝姐姐来替云妹妹擦头发,但林妹妹也在她却不来替自己擦头发,心中有些不平衡。
他忙把袭人手上的帕子夺过,几步跑到林黛玉面前乖巧的蹲下身子,将那帕子递给黛玉,怕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还连忙开口:“好妹妹,丫鬟们手笨,还请妹妹替我擦擦。”
说话时,他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一只摇尾乞食的大狗狗。
林黛玉见贾宝玉是冲她来时便已起了身,待他蹲下时便不动声色的离远了些:“我竟不知倒成你使唤丫头了。”
紫鹃见状,上前拿起那帕子随意往身边的婆子手上塞,挡在林黛玉身前,仿佛贾宝玉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护着。
那接过帕子的婆子面上一喜,拿着那帕子有些受宠若惊。
可还没等那婆子有行动,原本蹲下身子的贾宝玉见林妹妹拒绝了他立马捂着胸口站了起来,也不知是气是恼,想绕过紫鹃,但紫鹃寸步不让。
他急得直跺脚,唯有举起三指便发起了誓:“我若真那般看轻妹妹,我……我必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发完誓对着紫鹃又是作揖又是哄着:“请妹妹饶我这次,是我不会说话。”
说着语气越来越急。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没事,我也不过说笑话,竟惹得二哥哥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
林黛玉看着生怕得罪自己而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的贾宝玉,着实不明白自己在贾宝玉或者说在这群人心里是这般小气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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