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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宝玉下学后一路便往潇湘馆而来。
可惜被雪雁以姑娘正在梳妆为由拦在门外,贾宝玉也不恼,同雪雁嘱咐了几句关心林妹妹之言后便出了潇湘馆想着回去换件衣裳再来。
方出潇湘馆正要拐进怡红院却听得假山后传出几声碎语闲谈。
只听有一丫鬟道:“据说早上来了个穷书生,说是与林姑娘有婚约呢!你们说可不可笑。”
“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快说!你快说!”这个丫鬟明显急了语气满满都是好奇。
“你别急,听说是个庄稼汉子,粗鄙得很,我看这林姑娘要受苦了。”
“这林姑爷居然舍得给林姑娘定这样一门亲?怕不是糊涂了...?”
贾宝玉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在原地。
那几个丫鬟津津有味闲谈,出来便见着直挺挺杵着当门神的贾宝玉,惊叫一声,皆吓得魂飞魄散,四散而逃。
第4章 宝玉痴了
晚间,林黛玉在窗前作诗,忽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随后珠帘被大力掀开,噼里啪啦作响,打破了潇湘馆原有的宁静。
一旁绣花的紫鹃忙迎了上来,见是袭人抹着眼泪转过雕花屏风进来便是劈头盖脸地问:“你们都和宝玉说了什么?你们自己去看看吧!”因气急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你们自己去回老太太!我不管了!管不了了!”说罢便倚在桌旁掉泪。
见状,黛玉紫鹃眼神交互均是一头雾水,黛玉稳了稳心神镇定些许,眉头轻蹙柔声问道:“宝玉,他怎么了?”
“宝玉下学后只到过潇湘馆,定是那些没脸没皮的小蹄子跟宝玉说了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已经……已经死了一大半了。”袭人说罢只看着林黛玉旁边的紫鹃,红着眼疑心该是紫鹃这蹄子同宝玉说了些什么。
“我们何曾对宝玉说什么?便让袭人姑娘直冲冲来潇湘馆兴师问罪!”雪雁端来茶水恰巧听到袭人这番不明不白指责,她早就看不惯这贾府仆大压主的作风,又见袭人这般不给脸,只冷笑道:“要问罪也该是老太太来,你倒来好,是公主还是郡主?这般冲我们姑娘发脾气,就你们哥儿是金是玉,无论大病小病,哪怕是人找不着了第一时间就来怪我们潇湘馆,是了,我们姑娘是草是木,原该早些离了这府……”紫鹃拉了拉雪雁,雪雁这才啐了袭人一口将手中茶水递给林黛玉。
袭人被雪雁这番抢白脸烧得通红跺了跺脚,想着宝玉那只有出气的死鱼样子,终是看着黛玉赔笑道:“原是我太过心急,还请姑娘大发慈悲去看看宝玉,如今宝玉只念着姑娘名字……”
“还请慎言。”林黛玉出声打断了袭人嘴里那些胡说八道,一时怒火攻心猛得咳了起来,雪雁见状直气得指着袭人道:“我们姑娘又何曾让贵府公子这般惦记!倒能让你这般平白污了清誉!”
林黛玉未言,接过雪雁的茶放置在案几上,无力地倚在床畔面上已是梨花带雨,紫鹃忙拿暗竹丝帕擦了。
这番动静闹得有些大,宝钗过来时潇湘馆内两边闹得正僵,见袭人涨红着脸一副着急又不敢说话的模样,又瞥了瞥雪雁,想着到底是林妹妹手下的丫头嘴皮子没得说。面上却不显,只揽过袭人道:“到底是你误了,我听嬷嬷说宝兄弟下学后没见着林妹妹就走了,倒是在假山那里听了些有的没的,一时没想开竟痴了,现下老太太正问那几个丫头的罪呢,你快些回去罢,宝兄弟那边离不了人。”
闻言,袭人大喜过望,忙止了泪向宝钗福了福身:“多谢宝姑娘。”便头也不回地朝潇湘馆外走去。
雪雁朝她啐了一口:“不说两句还真以为是主子了,敢来我们姑娘这里撒泼。”宝钗好笑地揽过雪雁道:“好丫头,果真是颦儿手底下的,都有这番好口才。”
“我早就想说了了,每次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到我们这找她主子,我呸!”雪雁说完才掩了掩口,不好意思地福了福身,看着依旧笑盈盈的宝钗道:“宝姑娘还请坐,我这就去端茶。”
“宝姐姐,坐。”林黛玉忙拉着薛宝钗入座,紫鹃见她们该是有话要说,便拿了针线盒子移到廊外做起了针线。
薛宝钗仔细看着林黛玉通红的眼,想起方才宝玉躺在榻上那痴样不免轻叹。
林黛玉听她忽然叹息疑惑道:“宝姐姐,可是宝玉如何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就是听了些有的没的,你也知道他这人性子痴,遇了事没想开...”薛宝钗回神笑着拍着林黛玉的手,有些纠结心中的话是否要同她说。
林黛玉心思敏感,蹙眉道:“宝姐姐这般看我,可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我也不想瞒你,这里也只有我们姐妹二人。”薛宝钗笑容依旧大方,就想问一句:“宝玉若是为你痴的,你当如何?”
林黛玉愣在原地,眼眶中悬悬欲滴的泪盈于睫,背过身不知是羞还是恼,只听幽幽轻叹:“我当你是个正经人,你倒好,说这些...”
“好妹妹,你且听我说,我同你也是一样的。”薛宝钗轻叹出声。
林黛玉以帕拭泪:“宝姐姐你有哥哥有娘,哪里同我一样?若你是我,现下传出这等流言,也有人替你出头,何曾比你?”
薛宝钗揽过林黛玉,只觉怀里的她好似又瘦了几分,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怜惜。
说到底,她同她有何不同呢?不过都只能困在后宅,还要忍受男人任性毁坏名声。
今日宝玉这一出,若真问出什么来,那里围着这么多人,该要把黛玉置于何处?
若黛玉如宝玉之心还好说,但黛玉先前之言明显对宝玉不过兄妹之情。
贾宝玉还算个好的能有惜花之心,但论起担当来甚至还不及探春。
“我虽有个哥哥,但你也知道,也就有个妈略比你强些。”薛宝钗的声音温柔:“何况若是我出了这事,我妈定会高兴。”
高兴金玉良缘有望,高兴贾薛两家联姻能帮助薛潘,甚至全了她们搬到贾府的本因。
林黛玉向来聪慧霎时明了,将手搭在薛宝钗的手上,两个同样寄人篱下性格截然不同的姑娘相互依偎着。
一时,二人无话,气氛沉寂了下来。
*
比起潇湘馆安宁的氛围不同,怡红院此时是哭天喊地。
宝玉此时人仿佛没了大半,直挺挺倒在榻上也不说话仿佛没生气的破布娃娃。
贾老太太同王夫人等妯娌站在榻前止不住的流泪。
只听向来菩萨心肠的王夫人厉声问道:“你们这些个小蹄子到底同宝玉说了什么?先前你们鬼祟我只当不知道,现下竟骑到主子头上来了!来人!给我撕烂她们的脸!”
跪成一圈的丫头们闻言哭得更凶,却是半个字都支吾不出来。
先前琏二奶奶才说不能说这件事,一旦说了难保会被扒了皮,现在若不说王夫人又要撕烂她们的脸。
两番纠结下只敢哭着磕头求太太饶命。
“哭哭哭,宝玉人没事都要你们哭出事了!平儿!喊人拉出去打个四十大板!我倒是要看看是那板子硬还是这几个蹄子的嘴硬!”王熙凤此时也是火大,自己身负管家职责若是现下还没个了断,不仅王夫人怨她,贾母更是饶不了她。
平儿迟疑地看了几个哭哭啼啼的小丫鬟一眼:“你们就说了罢,何苦受这罪?”
几个小丫鬟抱作团,旋即有个披头散发的丫鬟泪流满面跪着上前给奶奶们磕头:“原是我们胡说的,谁知竟被宝二爷听了去...”
说话时,语调悲戚不已。
“到底说了什么!还不速速道来!当真要挨板子才肯说?”贾母也是气急将手拍在身旁的桌子上,茶杯碰撞当啷作响。
只听那丫鬟抽抽噎噎,不时却小心翼翼看着王熙凤的脸色。
王熙凤接收到她的目光,眉间一跳。
紧接着,那丫鬟心一横,继续哭哭啼啼说:“不过说了、说了林姑爷上门提亲之事!”
此话一出,空气凝固,针落可闻。
与此同时,听到“林姑爷”三字直挺挺的贾宝玉猛地坐起,伸着手张牙舞爪,痴痴地惊叫:“哪来的!打出去!!”
喊完又大哭起来:“没有的事!!!哪里有什么姑爷!!!打出去!!”
哭声之大,惊飞了树上的鸟雀。
王夫人又喜又愁默默拭泪,喜的是宝玉总算开口说话了,愁的是自家儿子竟是为林黛玉病的,而且这个“林姑爷”又是哪路货色?她怎么未曾听过?若真有这么一个人物存在,能将林黛玉收了也不无不可,她这几年天天看贾宝玉为她闹为她摔玉也是心烦,若是能断了这孽缘最为和睦。一时心绪翻涌直说不出话来。
贾母闻言倒是松了口气,笑骂道:“她们这些蹄子胡乱编的你倒是上心。”
“正是了,没影的是宝兄弟可别放在心上,哪有什么姑爷?都是假的,别信。”王熙凤连忙附和,生怕贾宝玉有什么别的状况。
贾宝玉仍是呆呆的,双眼发直,却也不说话。
贾母又道:“你们几个还不过来说是胡说的。”
几个丫鬟忙屈膝上前围着贾宝玉说是胡说的,贾宝玉犹然不信只缠着几个丫鬟问是谁胡说的,莫要让林妹妹也听着云云。
几个丫鬟哪敢不应?编了些瞎话哄着贾府的金疙瘩。
知道贾宝玉的心思是黛玉贾母心中确实高兴,却也暗自道了声孽债,又看到一旁端坐着不知在想什么的王夫人面上却是冷了下来。
一旁的薛姨妈见此笑道:“两个孩子自小一起长大,冷不丁听到这种编排,哪里能不伤心?”
王熙凤也附和:“正是呢,养个小猫小狗还舍不得何况是人?”
王夫人却没有搭腔只是冷冷地看着几个抱作一团的丫鬟们。
第5章 你像九殿下
王熙凤此时暗中叫苦。
自从宝玉醒了能吃饭后她便被王夫人唤来陪她礼了半个时辰的佛。
她自是不信神佛之人但此时也装得虔诚不已。
王夫人向下垂的眉眼一挑,看向身旁恭恭敬敬跪着的王熙凤,先一步起身出了门,语调依旧平淡:“方才那几个丫头....”
王熙凤眼眸一转笑道:“已经打发了,是我疏忽了,竟让那些个小蹄子传出这些风声,还让宝兄弟遭了罪,惊着了老太太,我今后对待丫头们定严加管教。”
“你向来稳妥,此事我也不担心。”王夫人闭着眼捻着手上的佛珠端坐在主座上:“只是她们口中的林姑爷是怎么回事,我竟不知?”
“原是没有的事,便也不敢带到太太面前。”王熙凤只觉自己的脸都要笑抽筋了,但是又不敢造次,只道:“就是前些时日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自己与林妹妹定了亲,我问过老祖宗了,老祖宗没听过这事,想来是假的..?”
“哦?竟有这事?那人样貌家世如何?不过既是林妹夫定下的婚事想来不会差,也断不会委屈了林姑娘。”王夫人此时睁开了眼看向王熙凤,眸子里的情绪莫辨。
饶王熙凤伶牙俐齿此时也不知怎么搭话了,王夫人特意掠过她说此事为假转而谈起那个少年郎,已经把自己的态度摆在了明面上,她此时说什么都是错便只是小声附和着。
“宝玉这一天天也大了,林姑娘既有婚事在身,饶是亲兄妹也该避讳着,便让宝玉搬出园子,也好收心读书。”王夫人只是淡淡地吩咐着,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王熙凤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王夫人不喜林黛玉。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一个时常能让自家儿子发癫的姑娘,想来无论是身为母亲还是身为婆母都会不喜。
但贾母爱屋及乌一心撮合最疼爱的女儿遗孤与最疼爱的孙子,这个矛盾若不能调和,耽误的三个人。
如今黛玉都十三了,宝玉十四,宝钗都十六了。
如今,这个“林姑爷”一来,倒是让王夫人拿到了筹码,说句不好听的,等贾母过去,王夫人做主将人嫁了万事顺心。在退一万步,即便贾母还在,王夫人这边若能证明婚约为真也能让林妹妹直接嫁了。
王熙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原本五五分的局面,恐在这位“林姑爷”的搅局下往薛家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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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中给贾府明争暗斗添上了一把火的顾淮Z此时正有条不紊为学子分发试卷。
一路下来却见倒数第二排座位空了一个人,正要打报告。
旁边的冯紫英见状忙道:“那是宝玉的位置,他家中人早前便替他告了病假。”
卫若兰忙嘀咕:“怕不是又为他那个表妹...”
“咳咳。”冯紫英忙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意识到自己在编排什么,卫若兰止了口不再说话。
顾淮Z垂下眸子神色未变,继续发着卷子,最后一个是个清秀的瘦弱公子,他接过卷子后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也是全场富家公子里唯一一个朝他致谢对他释放善意的,顾淮Z回了个简单的礼后便落座在后观察学子们有无作弊举动。
最为闹腾的是冯紫英,一开考便止不住的左顾右盼后又东扣扣西扣扣,总之就是静不下来,好在没有其他明显的作弊行径。
而最后那位公子一直安静地做题,但是他的答题姿势着实突出,整个人大半个身子都斜着,寻常人做题卷子摆的也是正正方方而他不同卷子被他一点点写竖起。
夫子许是也看到他写卷子的姿势,上前轻扣他的桌面提醒。
被冷不丁提醒,那公子明显一慌,手忙脚乱地将卷子再次摆正。
顾淮Z注意到冯紫英的眼神一直在那位公子的身上粘着,嘴角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很快,考试时间便到了。
顾淮Z起身收卷子时便看到冯紫英一蹦一跳地往最后那位公子的桌前而去,二人亲切地交谈后又相约一起吃午饭。
顾淮Z将视线收回,从书桌里拿出书本后就着早上带的馒头,一边看书一边用午饭。
乡试在即,他不敢放弃任何一点碎片化的时间。
忽地,鼻尖闻到一阵饭菜香。
顾淮Z抬眸,是方才那位瘦弱公子正将一个精致的饭盒递到他的面前,他整个人都浸在阳光里熠熠生辉。
而他身后跟着的冯紫英却是双手抱胸满脸戒备地看向他,隐隐带了几分敌意。
“顾淮Z。”那位公子念着他的名字,他的嗓音不似寻常男子那般低沉,高了几个度:“我叫舒青。”
出于礼貌,顾淮Z应了一声。
舒青却仿佛得到肯定似的在他身旁坐下:“吃这个吧,就吃个馒头怎么能饱?”
“多谢,但...”顾淮Z下意识地拒绝。
谁知舒青没等他拒绝就将饭盒往他怀里一放,声音轻柔:“我娘亲同你娘亲是好友,娘亲让我照顾你的。”
“敢问兄台的娘亲是?改日好请母亲上门致谢。”见饭盒已至怀中不便推辞,顾淮Z只能收下。
舒青闻言支着下颌:“不必了,我娘亲说愧对你娘亲,不必相见,既有长辈情义在,你也无需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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