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Z留意着急匆匆往来的下人们谈论着那个落水的林姑娘。
可惜没能听到她此时情况如何的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转过抄手游廊时,他似乎能隐隐看见好些人围着那个浑身湿透,面色惨白的小姑娘一晃而过。
不免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前边带路的丫鬟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是除了空荡荡的回廊什么都没有。
顾淮Z摇了摇头:“没事,烦请姑娘带路。”
第9章 吾儿是个恋爱脑
便宜儿子自贾府回来状态就十分不对劲。
顾青青狐疑的看着仿佛一如平常。
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在陈老先生病榻前伺疾的便宜儿子。
嗯...虽然确实依旧谨慎细致,给老先生端药递水,又待老先生睡去后,便在旁看书。
仿佛一如往昔。
但仔细看的话,那书竟拿反了,而他浑然不觉,垂眸盯着那书仿佛下一秒就能研究个好歹来。
难怪之前上课老师总能一眼就分辨开小差的学生,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也太反常了。
尤其是儿子这种天崩地裂屹然不动的高岭之花性子。
还是第一次能看到他这般失态。
顾青青转了转眸子,虽儿子能这么快二次进贾府的背后她功劳不可没。
但她也知林妹妹是住在大观园里的人深闺千金,儿子定不可能见着,所以,如今他是因为什么失神?
不会是看上了贾府里哪个漂亮丫头吧?
想到此,顾青青面色肃然严肃起来,确认陈老先生熟睡后,她轻轻走过去将顾淮Z拿反了的书抽出。
顾淮Z似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
少年好看的桃花眼,因方回神的缘故,在春日的暖阳里明亮而澄澈,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受惊了迷失方向的小鹿。
又因为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看向你时总能给你全世界唯注视你的错觉。
确实也很难看到淡漠如他眼里能有这般外露的情绪。
顾青青面色更沉了,指着手里他拿反了的书,猜疑心更甚,甚至觉得莫不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儿子竟随了他亲爹那般多情性子?
“娘...”顾淮Z看着娘亲黑如锅底的脸色,又看了那反了的书,有几分尴尬。
“走。”顾青青轻声说完,随后指了指外院。
顾淮Z垂下眼,起身乖乖跟在顾青青后边,仿佛一只乖巧的小狗狗。
顾青青一出门,先是喊来了书童继续看护着陈老先生,随后才领着顾淮Z去了外院那棵梧桐树下。
这里向来僻静,又值正午,无人走动,草长莺飞,清风送暖,正好审审这臭小子。
“你说说,这是为何?”顾青青直接提起那个拿反了的书,审视着便宜儿子。
顾淮Z眼神闪烁,随后垂眸,半晌才蹦出一个字:“我…”
在顾青青狐疑的目光里。
比顾淮Z出口话语更快的是他脸上迅速爬满的绯红。
顾青青:……
顾淮Z(脸通红):……
清风拂里,卷起几根草絮,母子俩就这么在梧桐树下,大眼瞪小眼。
半晌,还是顾青青先打破了沉默。
“顾淮Z,不是我说,你…”你就这么为个丫头,就芳心暗许(划掉)少男怀春了?
顾青青脑瓜子疯狂斟酌用词,眼底是要溢出来的恨铁不成钢。
深吸一口气,许久,才蹦出一句:“你这样,对得起林家?对得起我?你让我日后去了天上怎么跟贾敏姐姐交代?!”
“娘,您说得对,是我对不起她…”顾淮Z眸色微暗,想到林姑娘为了维护这桩婚事都落水了,而他居然想着要同这般忠贞的姑娘退亲,后,既知道她落水却也什么都做不了,如此行径,着实对不起她这番苦意...
“你!”顾青青一听,当真觉得他就是看上了贾府哪个丫头,这还得了?撸起袖子就要拧他耳朵,一字一句:“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顾淮Z看着母亲上来拧他耳朵时还疑惑的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母亲怎么突然态度骤变?怎么就不同意了?但他既知林姑娘之心就也不愿辜负,当即也有些急了:“娘,怎么好好的又不同意了呢?林姑娘才落了水...”
顾青青揪着顾淮Z的耳朵,许是风袭来,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让她恍惚了一瞬间没听清:“谁?”
“林姑娘…”顾淮Z面色通红,轻咳了一声:“林姑娘昨日为护那半截定亲玉佩落了水,方我忧愁,不知道如何才能知她现下情况…”
“??”
顾青青只觉有道雷直挺挺劈在她脑壳上,嗡嗡嗡的,有些发懵。
而顾淮Z仍在耳旁絮絮叨叨,似要将一年的话都说尽了。
“林姑娘这般情深义重,我又怎可辜负?”
“还请娘成全。”
“可恨我不知她如今情况如何,若娘能去一趟最好,可贾府之人…又怕娘亲去了受委屈。”
“都是我如今没能力保护你们…”
顾淮Z本就有要靠科举庇护家庭的计划,如今除了母亲外又默默添上了林姑娘的位置。
“呃…”顾青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着儿子还在旁源源不断发奋图强的画着大饼,还是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你是说林妹妹...哦,不,林丫头是为婚事落的水?”
此话一出,顾淮Z才终于止了口,轻咳了声,方才平息的红晕又重新爬满脸颊,轻轻颔首。
顾青青:…
要不是这人是自家儿子,她指定要跳起来大骂哪来的普信男!
但看着阳光里抿着唇偷笑得格外不值钱的儿子,这才惊觉自己原来生了个看似高冷的恋爱脑?
不过有这属性也好,起码两人日后若长时间见不着,但也能靠他自己脑补拉满进度阿!
这样想着,顾青青眸子里重新染上了慈爱的神色:“我就说林丫头是天底下最好的,你现在承不承认?”
“嗯…”
“她身子从小就弱,此时又落了水想来不能大好,我寻个时间去看看她。”
“娘…可是…”顾淮Z面上的犹豫一闪而过,忙道:“我同您一起去。”
“好孩子。”顾青青还以为儿子会劝她不去,毕竟如贾府这般高门贵族,多的是眼高于顶的人。
即便是林妹妹,在见到刘姥姥时也是“母蝗虫”的打趣。
不过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若她也是不出闺门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也不会懂底层人民的挣扎。
而且以林妹妹那般通透的人,若能走出贾府,想来心境会大有不同。
她真的,一直都在期待那一刻。
如此想着,顾青青眼神流转在便宜儿子的脸上,嗯...毕竟才13岁,身高虽高了些,但是架不住脸好看。
这便宜儿子既然自己说了要同她一起去,倒真有个办法能带他去。
想到此处,顾青青嘴角裂开忍不住狡黠的坏笑,随后,以免笑容太过猥琐,轻咳一声:“所以你要好好待林丫头,不许三妻四妾,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嗯!”顾淮Z飞速点头,满脸真挚的看着顾青青,随后似想到什么,脸僵了僵:“娘…你不会又要去行医吧?”
又要招摇撞骗?
顾青青眉眼一挑,并未答话,但是嘴角的笑高深莫测。
*
却说林黛玉自落了水,虽捞回得及时,但她身子向来弱不禁风,自吃饭便会吃药。
紫鹃等丫鬟自是半分不敢疏忽。
黛玉也是洗了个热水澡,擦干身子搅干头发,换了身舒适衣裳后才缓过来。
雪雁忙递了碗热姜汤上前。
黛玉面色惨白,鼻尖嗅到来自姜汤过于辛辣的气味,咳了几声后摆了摆手。
可怜的人儿,虚弱至极。
“姑娘好歹喝些,驱驱寒气。”紫鹃抹着泪,接过那姜汤递到黛玉眼前。
黛玉不爱闻姜汤气味,锦被下的手不自觉握住好不容易寻回的玉佩,又低声咳了起来,但看着紫鹃和雪雁这两丫头满脸的忧愁。
还是强忍不适,屏着呼吸接过,喝了几小口便再也不能了。
紫鹃见状,忙接过碗,递给一旁的雪雁,轻拍黛玉的脊背。
黛玉咳了一会方好,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台洒在她未施粉黛病态的小脸上,将那双秋水剪瞳柔和化,仿佛眨眼间,整个人便会在这片暖阳里消散。
紫鹃下意识伸手握住了黛玉纤细的手腕,生怕她真的就会不见了。
黛玉一愣,弯唇强扬起一抹安慰的笑意。
不知为何,紫鹃眼底的泪水更汹涌了,她连忙侧过头不愿让姑娘见着。
“好姐姐,我没事。”黛玉见她难过,忙拿出帕子想为她拭泪。
紫鹃哽咽着开口:“宝二爷也太孩子气了!明知姑娘体弱竟还要来吓唬姑娘!”
紫鹃满心满眼就一个黛玉,原先想着贾宝玉是个知冷知热对姑娘极好的,也是如今府上唯一能同黛玉相配的。
姑娘是南边来,如今父母皆已故去,虽老太太疼爱着但难保还有几年,家中也无亲戚帮扶,日后若是独自一人了可怎么活?
便难免将心思放在撮合二人上。
如今看了这出闹剧,宝二爷竟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扔林姑娘亡母遗物不免对他寒了心。
想必姑娘此时亦是心寒至极。
即是惹不起,今后便躲着便是了。
顾不得伤心,紫鹃将黛玉伸出的手放进锦被里,掖好被角,直将她裹成粽子才能放心。
黛玉被裹得严严实实,却不敢反驳,只拿两双眼睛可怜兮兮的眨巴眨巴。
看着可爱可怜得紧。
紫鹃和雪雁当即破涕为笑,准备其他驱寒物什去了。
可叹,即便几个丫头自黛玉救起后驱寒事宜做得再周全。
夜间,黛玉竟还是发起了高热。
第10章 陆姑娘
晚间,大雨倾盆,风声呜咽。
黛玉身子向来弱,不期然,还是发起了高热。
不知是否因高热的缘故,她的神智都有些迷迷糊糊。
或明或暗烛火摇曳的恍惚间。
她好似看到了有个瘦弱可怜的小团子捧着好不容易收集的一绢袋落花,珍宝般抱着吭哧吭哧穿过她。
而她急切想去的地方,是不远处娘亲病榻前。
黛玉脚步不自觉跟上那个小团子。
记起来了,那是幼时的自己。
她跟随的脚步加快。
病榻前娘亲的眉眼依旧是那般温柔,正含笑着伸手轻揉她的小脑袋。
记得这日,娘亲精神好多了,甚至能起身接过那袋落花后又同她说了好些话,直到哽咽地说不出话才又定定看了她许久。
半晌,红着眼圈,满脸不舍的自柜子里摸出一个贵重的檀木盒子。
打开,里间是半截羊脂玉。
娘亲看着那玉,眼中闪过几分对旧事的怀念,旋即温柔的将玉挂在她脖子上。
面上是幼时的她看不懂的哀伤:“玉儿,娘怕是等不到了,只希望少时结下的善缘能在你危机时保佑你,身为娘亲,我却时时刻刻让你操心着,是我不够格,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说着,娘亲便哭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一滴滴顺着面颊浸湿她身下的锦被。
翌日,娘亲便撒手人寰。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死亡是什么。
只是当看到日渐消瘦的爹爹在那黑色棺椁前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时,泪水也不由自主地从眼眶中大颗大颗落了下来,打湿了麻布衣衫,也打湿了以往日日期盼着母亲病好的心。
葬礼在七天后,哭得失态的爹爹被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亲戚拉开。
随后,那沉重的棺椁在她眼前缓缓被几个让抬走,抬走时随之响起的那声凄厉的唢呐成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那时她年仅四岁。
黛玉没有动,单薄的麻布衣摆在秋日冷风里翩飞。
她感受着那躺着温柔娘亲尸身的黑色棺椁一点点离开自己,走时那凄凉的风带到她的面上,有着刺骨的寒意。
旋即一阵天旋地转,世界猛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耳边充斥着奶娘、丫头们惊恐的叫喊声。
也就是这时,她才终于意识到。
躺在病榻上的娘亲不会回应她了,永远不会回应她了。
忽地,她感到十分委屈,随后,埋着头,蹲下身,悲伤极致甚至哭不出声。
她云里雾里,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回忆。
春夏之交的池水冰冷,又忆起了旧事,黛玉呓语胡乱喊着“娘、爹...别丢下我...”
背后激起一层冷汗,紧接着便发起了高热。
和衣而睡的紫鹃第一时间便听到姑娘说梦话,手忙脚乱爬了起来。
利落点燃烛火,掀开床帘,便见摇曳地烛火剪影里,难受到卷成一小团的黛玉面色涨红。
伸手一探,被烫得连忙缩回手,慌道:“姑娘?姑娘?雪雁!快去!快去!请二奶奶下帖子请太医来!”
雪雁应了一声,拿起外衣便冒雨跑了出去。
片刻,潇湘馆的丫鬟们皆被惊醒。
春纤忙端上凉水,紫鹃伸手将帕子浸湿然后敷在黛玉额头上:“再多拿几个盆几个帕子。”
吩咐完,紫鹃便左手握住黛玉的右手腕偏上一点点的地方,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沿着黛玉的右前臂内侧正中――自腕横纹推至肘横纹...
这是在太医来前能暂时降温的法子,紫鹃熟练得不行。
在太医来前能缓解姑娘的痛楚。
潇湘馆内行动的丫头们虽多,确井井有条,各司其职,半分不慌乱。
*
却说雪雁披着外套冒雨去王熙凤的屋子时,
两个半梦半醒看门的丫头被她这般宛如落水鬼狼狈模样唬了一跳,睡意全无。
“我们姑娘病了,烦请姐姐们通知二奶奶下帖子请太医来救救我们姑娘。”说完,雪雁才有空伸手擦了擦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两个丫头听完不敢怠慢,忙转身去请平姑娘。
平儿得知此事也是唬了一跳,先遣个伶俐的小厮去请太医。
吩咐完一应事宜后,目光才看向王熙凤屋内。
今夜,好不容易,贾琏也在...
“老太太年纪大了,好不容易睡下先别惊动,等明日再去说明。”
平儿吩咐完,神色不变,出了门看着面色焦急落汤鸡似的雪雁,温声道:“好丫头,太医我已经遣人去请了,你且先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免得到时候不注意若病倒了,林姑娘跟前反倒没了人。”
雪雁含泪应了声,正要冒雨跑回去,平儿想了想,出声唤住了她:“我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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