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陆夫人,陆姑娘,咳咳...”黛玉喝了一口药汁方回话。
可饶是从小喝惯了药,也被这般苦的药刺激到,舌尖发麻尽数吐了出来。
陆夫人忙放下药碗拿出帕子替她擦拭,言语满是心疼和懊悔:“若不是时间紧急,定要搓成药丸子给你送来。”
紫鹃端水让黛玉漱口,缓了一会,黛玉方靠在引枕上虚弱的笑道:“我向来是这样的,新方子喝第一口总是不惯,待习惯了便好,只是有劳夫人替我费心。”
“唉..”陆夫人复又拿起药碗,看着瘦弱的黛玉,只觉心中悲凉不已,一句话都说不出,默默擦了泪,继续喂药。
这次,黛玉乖巧的喝着药,却喝得很慢,小口小口的,仿佛进食的小猫咪,好在没再吐出来。
待喝完药,陆夫人又把了脉,确定脉象平复下来方让紫鹃服侍黛玉好生歇着。
而自己则招呼着闺女轻手轻脚出了门。
王太医也还未走,在外间端坐着,见她们出来相顾无言,不约而同为这个年轻的病人长叹一口气。
雪雁在前,送几人出府。
此时已是三更,雨早停了,万籁俱寂,唯闻树叶上的雨珠滑落进水洼激起的滴答声。
二人讨论完黛玉的病情后,忽感慨起了往事。
“一别数十年,师妹倒是什么也没变。”王太医看着逐渐凝固的夜色轻笑:“只是我见着你,仿佛那日你信誓旦旦跟师父说要去四方行医还在昨天。”
勾起往事,陆夫人亦是感慨:“那时我性子调皮,没少给师兄师弟们添麻烦,如今见你们都过得很好,到也并未觉得时间过得快了。”
王太医看着微弱的烛火印在身旁人的脸上。
那张脸确实十分普通,但那双眼却生得极其好看。
无论是此时还是少时,都仿佛遥不可及的星辰。
恍惚时光在急速倒退,眨眼便回到了年少草长莺飞的春天。
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是这般陪着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探讨医学诉说心事,偶尔也会大逆不道怒斥凉薄世道,而后笑作一团。
当时他便知道,以她的格局和眼界不会拘泥于一方小世界。
但他也能肯定,身为女子,无论飞得多远,总会回归那一方小天地。
果不其然,在师父跟前学成后,与大多数顺势入职太医院的学子不同,她选择三叩师恩然后提着药箱四海行医。
记得她离开的那天正值夏季。
因为她总觉得夏天是最适合离别的时节,尤其是七月,山南水北,人来人往。
她与他们的别离没有桃花潭水,也没有长亭古道,她只是在夏季某个同样洒满阳光的早晨,一转身,就把他们都留在了昨天。
掩下万千心绪,王太医看向她身旁沉默的陆丫头,笑道:“如今见你生儿育女,想来师父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若师父不是因为我传承发扬了他的衣钵才安得心,而是因为我生子或者嫁人才安得心,那便是我不孝。”陆夫人说话时只是淡淡笑着。
陆姑娘一愣,半晌不语。
王太医也是一愣,随后笑道:“师妹倒是半分没变,还以为嫁人能让你温顺些,但现下看来想法依旧这般别具一格――可到底过于尖刺了些,身为女子,终是要娶妻生子,五湖四海成什么样子?师父和我也会希望你有人伴着,老有所依,如此才是正途。”
“准确的说,是因为我想生,所以才有她爹。”
陆夫人倒也不怕这番言论同王太医谈论会有何的后果,只是抿唇笑着同王太医挥手告别。
目送王太医离开,陆夫人笑容凝固,王太医算是她认识的朋友里比较开明的了,但看来――
旋即将目光放在身旁垂眸不语的陆姑娘身上轻声道:“你明白吗?即便选择嫁人也不该被驯化,作为女子,要有能决定自己命运和选择的权利。”
说完也不等陆姑娘有反应,拉着她,转身在巷子左拐右拐。
回到书院将脸上的妆卸下,露出顾青青的脸。
“别的不说,我们淮Z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而一旁也在沉默卸下钗环的陆姑娘正是我们年仅十三岁的秀才郎,顾淮Z。
顾青青以为他害羞不搭话,于是继续摁头磕cp,道:“儿啊,我好不容易让紫鹃同意你每天早上去照顾林丫头,你可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虽然男追女隔层山,但你娘现在把山都给你铲平了,你可别让你娘失望啊!”
顾淮Z闻言只觉额上青筋突突突的在跳:“娘,我今日冒昧前去已是十分无礼,何况若不小心被人发现,林姑娘何其无辜?着实不能再去。”
“我这么活泼开朗,你咋这么死板?你才十三岁,第二性向不是很明显,化妆就能遮掩过去,个子确实比同龄女孩高了些,但这是北方也是可以理解。”顾青青恨铁不成钢:“何况一回生二回熟,你在心里默念你是女孩子并把自己真的当成女孩子不就行了?再说了,林丫头是为你病的,你不去照顾,这说得过去吗?”
“娘。”顾淮Z耐心听完母亲的PUA,方开口:“不妥,何况这是对林姑娘的欺骗,她那般清清白白的人,我们却半分不尊重她,万万不能了。”
“那好,我也不管了,就这样吧。”见便宜儿子满脸不赞同以及与自己同款的倔强脸,顾青青直接摆烂:“只是你也别喊我娘了,你主意大了,不听话了,那就这样吧,之后我自己去给林丫头送药,认她当义女,你别想对你妹妹起别的心思,到时候你们婚事也作罢了,横竖自由嫁娶就完了。”
“娘。”顾淮Z看着赌气到幼稚的顾青青劝道:“娘,我们都还小,姻缘之事亦需徐徐图之,你何苦这般急切?”
“唉。”
顾青青也是长叹,便宜儿子不知,她却是知的啊,可恨儿子的便宜爹十几年也不嫌占用公共资源,时时刻刻大海捞针似的寻她。
她确实能靠化妆改变些样貌,但那用来寻人的画像就是个坑爹玩意,画得潦草不说,来捕抓的官兵也半分不考究,只要有一分像便会被带走,除此之外还要查户籍。
她的马甲虽多,但耐不住细查,不得已,她只能四处躲,好不容易熬到那便宜爹退居幕后了,搜索没那般频繁了。
她便屁颠屁颠带着儿子要到扬州乡下定居,古代车马极慢,等到了扬州,一问才知林如海坟头草都两米了。
剧情也到元春封妃的关键时刻。
记得书中,元春封妃时,贾府各种鲜花着锦,似到后期才慢慢难熬起来。
可仅限于贾府中人。
如林妹妹这种寄人篱下的姑娘,在顾青青看来,就没有一刻舒心的,毕竟哪哪都不真正属于自己。
何况贾府下人还因林如海没留有遗产而非议、编排她。
既为女婿,她便让儿子祭拜了岳父岳母,入了扬州乡下的户籍,考取功名,修整两年。
一切安顿好后才忙不迭装病让儿子带她来京城看看。
眼瞧着贾府没几年好活了,现在就已经乌烟瘴气,若林妹妹还不带到身边,她便不能心安,生怕不注意一朵花就悄无声息凋谢在贾府了。
“罢了。”顾青青冷静下来,看着半蹲着在侧的儿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丝:“淮Z,抱歉,方才是娘太激动了,明天我便去贾府一趟,说待药吃完了便遣你送一次药丸子罢了。”
顾淮Z桃花眼落满了摇曳的烛火:“娘,我知你想带林姑娘出来之心,但或许现在于她而言,外祖家与我们这里别无二致,都是寄人篱下。”
顾青青闻言愣住,确实,若不是林家,何处于林妹妹而言都是贾府。
她忽地沉默了下来。
何止是林妹妹这般古代孤女。
便是现代,寻常人家的女儿只要成年了,出嫁了,便没有家了。
“淮Z。”顾青青抬眼看向便宜儿子,轻声道:
“我们送她回家罢?”
“回扬州,回姑苏。”
“然后,你入赘。”
第13章 贾宝玉也病了
顾淮Z本欲劝慰的话语,被顾青青一句“入赘”卡在了喉咙里。
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后,却也没反驳。
顾青青看着他,确认儿子没有反抗的神色,才得意地双手叉腰,似美好的生活近在眼前,越讲越起劲:
“到时候你入赘,我给你添嫁妆,等你们三书六礼拜堂成亲,婚后小夫妻也不会想同我这个碍事的老母亲在一起住,如此,我就真的轻松了,可以放个长假四处游玩…嗯…日后等你们生孩子了,请个奶娘什么的,没有我应该没什么事了吧…?我可不想老了还要带孙子阿!养娃还是看别人养才好。”
顾青青依旧在絮絮叨叨今后的打算。
顾淮Z不免扶额,母亲的想法向来与寻常人不一样他是知道的。
但母亲变卦也很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然后觉得不好了就连忙反悔。
方才还说要认林姑娘当女儿,如今又要他入赘。
他已经十分习惯了,只是无奈笑笑。
顾青青许是察觉到他的笑意,轻咳一声:“嗯,主要是林家现下无人,虽然我并认为传宗接代是大事,但其他人恐不会这般觉得,即便日后林丫头不喜欢你,你入赘了做了正房在那,虽孩子爹可以不是你,只要孩子娘肯定是林丫头,林家血脉就断不掉。”
“?”
顾淮Z被这话惊得太阳穴又在突突突的跳,想到林姑娘为救玉佩落水的举动,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也对,林丫头那般仙女人物万一不想结婚生子呢?”顾青青思绪不由发散,喃喃道:“她本是为历劫而来,还完泪就能干干净净回去。如今我却想让她嫁人生子在这红尘中蹉跎一生,甚至让她看着容颜老去,花开花谢!这凉薄的世道何须留念?若她回到天上会不会怪我?”
顾淮Z耐心听完顾青青念咒似的叽里呱啦一大堆,虽有些话母亲说得飞快有些听不清,但他太了解母亲了,心思细腻,时不时就容易多愁善感,猜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声音清冷:
“总该问问林姑娘的意见,您常说尊重她人命运,也不必太过担忧,我们只需要给她能够自主选择的鼓励和摆平选择所带来后果的能力就行了。何况,她那般在意这门亲事,想来也是会愿意见证人间交替四季。”
顾青青看了一眼气定神闲耳尖却泛红的儿子,此时也不想戳破他的恋爱脑,默念:“尊重他人命运,尊重他人命运。”
顾淮Z见母亲平静下来,放心的道了声:“娘,很晚了,早些休息,药丸待明天我同你一起制。”
“好,晚安,儿子。”顾青青抬眸看着他,嘴角弯了弯。
可当房门“吱呀”合上。
顾青青唇边的笑意骤然凝固,目光望向桌上燃了一半的蜡烛,垂眸不语。
林妹妹的身子太差了。
明明才十几岁,在现代也不过是个初中的小姑娘,那脉象却将行木垂垂老矣。
不免心疼她这般小小年纪还怕苦的小女孩却每日被病痛折磨又一碗一碗的苦汁子。
想来便是美食也被那些药汁子磨得没味道了吧。
顾青青侧脸在烛火勾勒出昏黄剪影,长长叹了口气,随后用清水拍了拍脸,倒头就睡。
不想了,不想了!
林妹妹那般怕苦,明天还得制药丸呢!
*
翌日,早晨又下了细雨,京城在新雨的洗礼下显得格外清新,连带着正午的阳光都没有那么耀眼。
一觉醒来才得知林丫头晚上发高热的贾母,心急的起身问道:“林丫头现下如何?了好了;”
鸳鸯替贾母锤着腿,笑道:“二奶奶晚间下帖子请王太医来了,高热早便退了,现下林姑娘还睡着呢,紫鹃来回说好久没睡得这般好了便没有喊林姑娘来问安,还请老太太莫怪呢。”
“她那丫头就是有孝心,病着呢,好好把病养好了才是让我最安心的。凤丫头也确实是个麻利的,姑娘媳妇晚间病着也都要劳动她,倒是辛苦。
鸳鸯,快从我的小匣子拿那个冰种翡翠镯子给凤丫头送去,免得又说我有了林丫头就忘了凤丫头。”贾母闻言心安了下来,调侃着王熙凤的同时又闭眼躺在椅子上:“待吃完早饭我便去看看林丫头。”
“只是宝二爷…”见贾母神色好些鸳鸯才敢提了同样躺在病床上的贾宝玉。
听到宝贝孙子,贾母猛然睁开眼心急道:“宝玉怎么了?”
“宝二爷昨日同林姑娘在池塘那边也不知起了什么争执,林姑娘落水后,宝二爷除了焦急倒其余的倒还好,能吃会动。晚上吃饭时还吃了两碗才放筷。可谁知,早上竟又痴了,双眼发直,冷汗直流,也不肯吃饭喝水,方才秋纹来哭呢。”鸳鸯叹道:“如今林姑娘还没大好,宝二爷竟也病了。”
贾母一听彻底坐不住了,面色更加焦急连饭都不吃了,拉着鸳鸯就要走。
不多时,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怡红院而去。
此时三春同王夫人、王熙凤、李纨、薛宝钗等姐妹婆媳都已在怡红院外庭里,个个面色焦急。
与身侧在草坪上悠闲溜达的几只仙鹤截然相反。
“宝玉,他怎么样了?”贾母见几人都在外间,虽被鸳鸯扶住但依旧颤抖的伸出手,心中焦急。
王夫人不免用丝帕拭泪,见老太太上前忙伸手扶:“王太医方才来,说是人多容易乱,我便遣袭人在里间候着。”
“我这个老冤家,偏生遇到这两个不懂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让我操心!等几时我去了,凭他们闹到天上去,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贾母说着泪就下来了,手不断在抖:“可偏生我又咽不下这口气!”
贾母说着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一旁的姑娘丫鬟媳妇们忙上来围着劝。
王夫人见此也是眼含泪光,暗自拭泪。
倒不是与贾母一般,是因为自己磕的cp天天发刀而哭,而是他的宝玉这才几天?
就为了表姑娘发了两次疯了。
在这般下去,宝玉的身子定熬不住。
若是一个不留意,还恐会步入贾珠的后尘。
思及早逝的大儿子贾珠,王夫人含着泪光的眼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冷光。
正在这时,怡红院内贾宝玉忽坐起来身大喊:“玉!快将玉给我!若不给我玉,好不了了!好不了了!”
“你若不愿意,我拿我的玉同你换可好?!”
他哭闹声之响,庭院内站着的贾府上位者都听到了。
贾母脸色骤然一沉。
天空阴云密布,压抑着周遭的气氛,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雨来。
与怡红院围满人热热闹闹的情况不同,潇湘馆可谓是凄凄惨惨。
不知是否因晚间喝药的缘故,黛玉一夜好眠,甚至做了个好梦。
等醒来,却是没有落雨,而是有阳光洒进窗台,雨后贾府有着水墨一般的婉约秀丽,倒有几分江南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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