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神界人人道是不敢得罪的掌医姜林晖,千年前的此刻伸出一只小小的手,搭入那只温暖柔软的掌心里,任由神侍牵着自己,去往一个他完全看不透将来的陌生世界。
他方才以无赖的举措与阚南荀在神宫外拉扯,不过是借由这样的行为掩饰内心的慌张。
不过是个百岁不到的小儿,懂什么人情世故的大道理,只是被骄养了这么些年,离了父母会害怕罢了。
可此时他真的走进这堂皇神圣的宫宇中,却再不敢拿出之前的气势来,只颤着腿努力往前迈出,然后紧紧捏着神侍的手,仿佛除了他掌心传来的暖意,偌大的神宫里再也没有任何他可以依靠的地方。
“你叫林晖是吗?”
男孩儿紧张地点了点头。
“这里便是殿下的寝宫了,等下殿下问什么,你回答什么便好。”神侍弯着眼睛,在林晖头上轻轻拍了拍,“殿下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你不用这样害怕。”
“可为什么喊我来呀……我空有神相,什么都不会,听说整个神农殿的人都已经给殿下诊治去了,若是治不好叫我来也是……”
“啧,你这孩子,说话真不好听。”宫殿巨大的门被从内打开,远处一个十分虚弱却带着笑的声音响起,“他们有能耐,治得好。本殿就想看看你,进来吧。”
林晖茫然地抬头望向身边的女神侍,感觉到自己后背被她轻轻推了一把,便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身后传来门重重合上的声音,林晖回头一看,才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来到了门内。
“你大殿下不吃小孩儿,快过来。”
即使已经知道重重帘幕之后的是地位尊崇的大殿下禹殊,可是他的声音太过亲切,宛若那自小带着林晖的表兄,他又是个向来胆大的,很快便放下了忐忑,照着大殿下所说往前走去。
在一张极其华丽的大床上,侧卧着一个俊逸的男子。
一头银发散漫地铺在床上,尾部牵出些淡淡的赤色,十分壮观。他的脸上洋溢着如三月春风般的微笑,闲适地对他招了招手:“你不是都快百岁了吗?怎么看着没有比我弟弟高多少呢。”
“二……二殿下自然是不能和我们这些人相提并论的。”
神族在十岁以前与人族的样貌差距并不大,但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维持在少年的容貌,一直要到八百岁时才会逐渐长成成年模样。所以他现在年龄上虽然比二殿下大了许多,外形上确实差别不大。
但林晖也不敢出言提醒此事,因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把他的思绪彻底打断。
禹殊原本想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但到底伤势未好全,一动就牵扯到肺腑,痛得他一边咳嗽,一边弯了下腰。
这架势把林晖成功吓到了,四下无人,只有他在殿下身边,万一真要出了什么事他可真是百口莫辩。
林晖这惴惴不安的模样落在禹殊眼中,惹得他是又好气又好笑,咳得愈发惊天动地,好一会儿才从冒烟的嗓子眼挤出几个字:“别在心里咒我了。”
然后林晖更害怕了,吓得“扑通”一下跪倒在又软又厚实的地毯上。
禹殊笑着摇头:“喊你来自然不是要你替我看病的,听说你有半身神农相,生来有不病不伤之躯,是真的吗?”
“应该是……是真的。”林晖一开口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没从先前的惊慌中走出,“邻家哥哥在家中练习术法时有回没能掌控好灵力,差点伤到我,那之后才发现了我的神相。”
“如今放眼整个神界,像你这样大的小孩儿都没几个,又偏偏是个神农,倒是个好机缘了。”
“啊?”林晖懵懂地睁着一双凤眼,呆看着禹殊。
“林晖,我想请你帮个忙。”禹殊撑着床边慢慢起身,脸上有着林晖读不明白的情绪,“这不是我作为大殿下在命令你,而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麻烦你,去见见我的弟弟。”
--
林晖被送到一个与神宫主殿很远的地方时,脑海里还在回荡方才大殿下同他说的话。
离开之前,他摸着自己的头说:“你不用担心在这神宫拘束,如果以后有人指责你,你就让他来寻我。小孩子嘛,活泼好动点没什么,就该是这样的。”
他低头轻笑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要是我弟弟也能同你一样就好了。”
林晖并不怎么接触到过同龄人,见这位传言中的大殿下如此亲厚爽朗,以为不太露面的二殿下也大差不离,因此十分干脆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只当是从此会多一个玩伴,有什么好犹豫的?
听禹辉这样一说,他又有些担忧起来。莫非是那二殿下性情怪异,十分不好伺候,是以才叫大殿下这番为难?
于是林晖打开那宫门的时候,又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等待着他的又会是一个怎样心性的殿下。
可是很快,林晖就把纷杂的思绪抛至脑后,被眼前所见的情景彻底吸引走了注意力。
神界没有夜晚,而二殿下宫殿所在的区域,居然与外面通明的白昼不同,整个笼罩在一片灿烂星空之下。
林晖还从未见过这样美到令人失语的壮丽景象,差点忘了自己是为何来到这里,只静静地抬着头,欣赏着这片用法术变幻出来的璀璨银河。
直到有一个声音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
“谁允许你进来的?”
一个比林晖看上去小一些的男孩跪坐在小溪旁,转过头来问他。
霜雪般的银发不若禹殊那样随意地散着,而是高高地在脑后束成马尾,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至身后。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在草地上铺开扇形一片,宛若开出一朵洁白的花。
那男孩五官生得比大殿下要更加精致一些,却因着年龄显得有些稚嫩,在小巧的脸上展现出一种模糊了性别的漂亮。
“我殿外没有神侍值守,你若是走错了,就请离开,以后不得靠近。”
他的声音比林晖要更清亮一些,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全无起伏,丝毫没有小孩子惯有的活泼与生动,仿佛一个大人的灵魂被强行塞入了孩子的躯体中。
“是大殿下让我来的。”见到了二殿下本尊,林晖心中的好奇顿时超过了担忧,他只觉得二殿下语气虽然是冷淡了些,却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不好接近,于是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明知故问,“你就是二殿下吗?”
眼看着林晖离自己越来越近,黎樾蕹さ拿济蹙起,从河边站起来,向后退去。
林晖有些不解,可还没来得及把困惑问出口,就被眼前的“小溪”吸引走目光。
“好漂亮啊!”
他方才远远地望过来,还以为是殿前的溪流倒映出天上的银河,才有那般波光粼粼的景象。走近一瞧,这才发现流淌在其间的也并非清泉,而是无数星辰所聚,汇成了真正的银河。
林晖伸手去触,穿过点点荧光,却发现摸不到任何实物。
黎樽叩皆洞σ豢每满紫色花朵的树下,这才停下脚步,远远地对林晖解释道:“那都是我兄长布下的幻象。”
“原来如此。”林晖这才抬头,讶然,“殿下走这么远做什么呀?”
黎椴⑽椿卮穑于是林晖只当他不喜自己靠近,便也不敢再随意走动,有些委屈地玩起自己手指:“大殿下说整个神界恐怕目前也只有我与殿下年龄相当,便想让我来与殿下作伴。”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想着若是殿下再无回应,他就自觉些告辞,大不了回头再向大殿下道歉就是了。
黎槿次仕:“你见到我兄长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殿下精神不错,还有力气同我说笑,只是脸色还有些不好。”林晖将方才所见说给他听,又问道,“二殿下若是好奇,怎么不亲自去看看?大殿下十分关心你的。”
黎樘手,在空中布了道幻术,呈现出过往发生过的景象,然后对林晖说:“那你想知道我兄长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哥换了个名字,叫禹殊!不然和小姜名字总有些撞_(:з」∠)_
这两天好多地方阳的数目很多,小伙伴们注意安全呀,家里也都备些药以防万一!!
第56章 兄什么长,喊哥哥。
黎槌錾便有祝融真火这件事, 神界无人不知。可是在这真火造成那次祸事之前,其实并没有太多人知道黎椴⒉荒芡耆掌控他的神相。
在他还是个婴孩的时候,身边几乎无时不刻需要术法高深的几位大神官看护着, 轮流用自己的灵力强行把他体内的祝融真火压制住,以免神力暴/动,引发不可估计的后果。
待黎橛辛俗约旱囊馐叮 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以后, 众人这才逐渐发现, 他灵力的暴动皆与情绪变化相关, 无论是喜怒哀乐的哪一种,都有可能会引发他体内祝融之力的动荡起伏。
可哪怕是上古神界与天地共存的真神,也不曾听说过有彻底断情绝爱者。对一个幼儿来说, 完全掌控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得知此事的时候, 黎樘迥诹榱Φ谋┓⒁丫将自己的神宫烧毁三次,还曾差点伤到看护他的两个神侍。甚至是黎榈哪干瘢右手臂上也因触碰到突然高窜的祝融真火,留下了永远无法去除的疤痕。
黎榘炎约汗亟寝殿整整十日, 拒绝见任何人,再次从殿内走出时, 小小年纪的他突然严肃地对父神提出了两个祈求。
第一个是想把他的宫殿搬去距离神宫主殿最远的地方, 避开与其它宫宇的交集, 从此不再需要任何神侍侍奉。
第二个便是号召众神官之力, 在他的宫殿外布下与堕云台相似的结界, 此后无论他的灵力在宫殿内发生怎样的暴/动, 都不再会伤及旁人。
黎榈纳褡庸殿, 被他与身边所有看护着他长大的神, 亲手改造成了一个精致且磅礴的囚牢。
贪狼主明梧隔着结界亲自教习黎槭醴ǎ 当时的神农掌医姜枫每日都要探查他神力上的变化,而这一切都在掌刑阚南荀的监视下进行,不得有丝毫偏差。
阚南荀甚至不允许明梧与姜枫在规定的范围外,多问出一句对黎楸旧淼墓匦摹
明梧因为此事曾在宫殿外直接与阚南荀争辩起来。
“他才多大?你自己四岁的时候还在你娘亲手里抱着流口水吧!”明梧重重拍了一下手上捧着的书册,“殿下的确承载了整个神界的期待,可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孩子,不是一件冷冰冰的兵器!”
阚南荀静静地等着明梧朝自己发泄完,正想开口劝解。
二人身后的宫门忽然打开,走出一个瘦弱童稚,隔着玄光流动的结界对他们说:“明先生不必为我忧心,更不该怪罪阚大人。一切都是我自己所求,他也只是听命罢了。”
明梧与阚南荀纷纷行礼,一时间不敢抬头看他。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时辰不早了,二位宫里应当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不该为了我在这里耽搁。”
“是。”
等黎榛氐焦内,明梧这才收拾好情绪,沉默地起身。
“明大人。”阚南荀喊了一声,“我虽理解你的情绪,可还是想说,你万不该将殿下单纯地看作一个孩子。”
明梧无力地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其实如明梧与姜枫这样私下对黎楸ё帕惜之意的神官不在少数,却并不敢在他面前有太多流露,就怕出现一点差错,导致那么多人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他就这样在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度过了许多年,自始至终孤独地跪坐在寸草不生的“院子”里。
直到有一日,黎槌良诺眉负跆不见一丝风声的前院中来了个他未曾料到的人。
“你这里这么干净,整天坐在中间发呆,想什么呢?”
黎榛赝房聪蚶慈耍似乎没从愣神中走出,即没起身,也未回话。
那人笑了一下,毫无顾忌地走到黎樯砗笈滔プ下:“太久不见,不认识我了?”
黎槠鹕硐胍行礼,可刚要有动作,就被那人用力摁住肩膀。
他只好干巴巴地说:“兄长,我在调息,并未发呆。”
“啧。”禹殊不悦地伸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揉一下黎榈耐罚可见他长发一丝不苟地束着,无从下手,宽大的手掌在他头顶上方晃了两圈,最终还是落下,把他的发绳抽了出来,“你小时候还不太会喊人那会儿,我明明教过你许多次要叫我哥哥来着,还记得吗?”
黎槲薮氲乜醋欧⒋被他抽走,感受到长发散落至背后,不知如何是好,却也不敢出言阻拦。
“兄长为何能进来?”
禹殊无奈地撇了撇嘴,暂时不愿在这称呼的问题上多花时间纠正:“这结界就是对内不对外的,你虽不能出去,可它从来没有限制过别人进来。”
等他下意识地回答完,禹殊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有些后悔。
这上古结界本就是为防御内部术法所设,从前没有人进来,归根到底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害怕着黎榈纳裣嘤胨不受控的灵力,而谨慎地提防着他罢了。
“我知道的,但阚大人既然做了规定,兄长理应遵守,实在不应该进来。这里并不安全。”他轻声提醒。
禹殊手上忽然多了把梳子,重新绕到黎樯砗螅为他梳起了头,一边哭笑不得说:“我还要你教我这个做兄长的规矩,小孩子家家,别学阚南荀的口气,也太不可爱了。”
他一寸寸地替黎槭嶙磐贩,心中感慨。黎樽郧氚岢鲋鞯畹氖焙颍他的头发将将过耳,如今披落下来,竟已及腰。
几年时间对于已经成年的神族而言不值一提,可是放在小孩身上,原来会带来这样大的变化。
禹殊愣了一下,才继续道:“还有啊,我们阿榭墒巧褡拥钕拢你得给哥哥连名带姓地喊他,他哪里受得起你一声大人。”
黎榈降滓丫许多年没有见过禹殊,对他的记忆停留在小时候那个有些笨手笨脚讨好他的兄长模样上,还是第一次与他正儿八经谈这么多话。
不知禹殊竟是个嘴上这样没有分寸的,一时想不出来要怎么回应他。
“我在神术上天赋算不得高,整日按照父神的要求修习术法,审阅各宫所递文书,好不容易近日来做得让父神与明梧先生都满意了,才得到了应允,出来见你一面。”
也不知禹殊在黎楸澈蟮饭牧耸裁矗他说着说着突然松开了黎榈耐贩,双手掌心轻轻一碰:“好了!”
黎椴嗌硪豢矗禹殊竟然在说话间把他的头发松松地编成了条麻花,垂在左侧肩头。
黎椋骸啊…兄长。”
“多可爱呀!外头的小孩儿都流行这个,你也别总是……”见黎槊嫖薇砬榈乜醋抛约海禹殊讪讪地收了笑,略带尴尬地咳了两声。
“兄长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吧。神宫事务繁忙,也只有您能替父神分忧了。”
禹殊一把勾过黎榧绨颍终于还是没忍住在他头上揉了一下:“我们兄弟俩多少年见一回,你就赶我走,多不待见我这个哥哥呢。”
“我没有……”
38/89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