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回应。
她说对了。
一阵令人局促的静谧之后,大师兄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解释说:“抱歉,此事是我们不妥在先,但师妹以人族之身成神太过……罕见,大家也不知道殿下历劫时在人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做此猜测,也是关心则乱。”
是关心则乱,还是敬畏之外毫不掩饰的对黎榈慕浔福
大师兄这话说得破绽太多,完全解释不通他们方才躲避的态度。可穗岁也知道与新的同窗们初相识,彼此未知根底,实在不适合在这样的问题上追究下去,不然只会令人起疑。
于是她欠了下/身,收起探究的神色,把此事轻轻揭过:“师兄说的是,弄清了缘由便好。总归这事因我而起,待先生回来,我自该向先生赔礼请罪。”
只要穗岁想,她在旁人面前时,向来是懂得如何拿捏好分寸的。简单的两句话,成功让方才有些紧张的氛围松弛下来。
穗岁抿着嘴笑了笑,露出唇边两个浅浅的笑涡:“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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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后来大师兄只是把穗岁带到北殿的弟子宿舍之前,交代了些日常起居的事宜,便嘱咐她才受了罚跪应好好休息,等明梧先生回来后再作训练。
可穗岁并没有照他的话早早歇下,在知道明梧先生并不如自己需要跪上一日一夜后,她便算好了时间,到明梧的寝宫前等她回来。
明梧自当上贪狼主后,万年间再未受过这等处罚,受完罚后膝盖肿痛,她又拒绝了神农殿送药的好意,因此走得很慢,却仍在行走间保持着端庄的仪态。
于是穗岁远远看到明梧走来的时候,就忍不住挺直了腰背,静等在宫前向她行礼。
“我记得交代过弟子们让你早点休息的。”明梧这样说道,可脸上并没有因见到穗岁而意外的神色。
“我……从师兄们那里听闻先生受罚的事情,想来给您道歉。”
她方才说那些话固然有打破僵持气氛的意思,但所提及对明梧的歉意却不假。
“能力不足以控制神相是穗岁自己的问题,不仅害了成古先生受伤,还牵连到了您,所以我……”
“你可知我为何受罚?”明梧兀自打断了穗岁的话语,又自己回答道,“因为殿下说,我并未根据已有神影虚像的你制定特殊的训练计划,只是将你与寻常初学术法者混为一团,交给东西二殿就不再过问,实属对你不负责任,理当受罚。”
穗岁目瞪口呆,饶是心思多么敏捷,也因明梧的话愣住片刻,才眨了眨眼找补道:“先生自然是为我好的,穗岁连基础的术法都用不出来,如何能驾驭好强大的神相之力。先生做法并无不妥,该与殿下说清……”
“你不明白。”明梧却又一次打断了穗岁,甚至听完她的话后,鼻中冷笑了一声。
穗岁:“……”
她这谦卑懂礼晚辈的模样真快装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初见明梧的时候,自己到底是怎么就因为她干练清爽的打扮,就将明梧认作可以亲近之人的。
明梧冷笑后继续开口:“殿下罚得不错,因为我就是故意那样做的。”
穗岁惊愕地抬头看她。
“只是想不到你还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受苦的却是成古。”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他不过是个七百多岁的孩子啊。
没到十八岁的穗岁:我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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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女儿是在误解中对女婿慢慢改观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是感情流,但还是要交代一下剧情呜呜呜,就这几章女儿单打独斗,等确认身份以后就天天你侬我不侬(?)了!
第53章 他对她根本毫无怜惜,又何来感情。
第二日穗岁按照前夜明梧的指示, 到北殿后院的堕云台前等候。
北殿与东西二殿不同,并不教习初级的术法与运转神力的技巧,而是将所有练习的重点放在实战中来。
堕云台与路迷镜两个上古流传下来的阵法, 便是为候选者们精练术法所设。
二者皆是在北殿的后院圈出一块角落,内里由阵法幻化天地万物。
前者拥有最为强大的防御结界,供弟子们切磋交手, 哪怕将神相的威力发挥到十成, 法术也不足以撼动结界, 对阵外的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后者则是还原了上古真神与神兽的幻象, 弟子们可以控制阵法内交手幻象的强弱,来不断磨炼自身,以求进步。
穗岁如今的术法虽与之前刚来神界的时候相比强了不少, 又在这两日被猛地拔高一节, 可她内心仍然觉得,凭自己的功力绝对不够格进入这样高深的幻境。
可是昨夜明梧说了那样骇人的话语后,又告诉她:“但我已经按照殿下的要求,准备好了于你有益的修业方法。”
至于究竟是什么方法, 明梧并未明说,只道会在堕云台前向弟子们一同公布。
告别前穗岁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先生, 您先前究竟为何不愿教我术法?”
明梧刚准备回寝, 闻言也并未转身, 只是微微侧过头, 脸颊藏于夜色阴影之中, 让穗岁看不清她的神情。
“只因为你是最不适合做神影的人选。”
她的答案在穗岁的意料之中, 于是虚心追问:“能请先生给个明示吗?若是先生也觉得穗岁不够勤勉, 我可以解释……”
明梧摇了摇头:“倘若你缺少的是能改的东西, 我一定自你踏入神界后就把你囿于身畔, 塑造出一个合格神影该有的一切。可惜……你自我意识太重,又不够乖顺,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性情,装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根本不是现在对你严加要求就能改变的。”
穗岁原本真诚的神情在明梧说了这番话后逐渐变淡,她那双引人注目的杏眼微微眯起,隐去了些烁烁瞳光,瞬间就不再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反而多了几分城府。
穗岁十分困惑自己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让明梧先前不过见了自己一面,竟然就下了这样的决断。
她犹豫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向明梧再追问两句,就听明梧继续说道:
“但最关键的一点,”她说,“你是一个女子。”
“啊?”这下穗岁愣是没能忍住,将努力伪装出谦卑有礼的面具全然摘下。
她的眉心皱出几道清晰的竖纹,脸上满是不解:“恕穗岁斗胆问一句,莫非神界与人界在男女之分上如出一辙的迂腐?”
穗岁甚至无礼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明梧:“女子又如何呢?先生也是女子,不也一样做了十分优秀的星主。”
而且还是北斗星宫里地位最高的那一位。
明梧这才反应过来穗岁会错了意,不由笑了下:“你还真像我说的――自我意识太重,又不够乖顺。”
她再次重复自己给穗岁的两句定义时,语气中并没有任何批判的意思,仿佛只是很客观地评价了她,甚至……甚至用的是一种近乎赞许的口吻。
“我们神族任何身份地位,均以实力衡量,与性别无关。可是神相是有性别的。
“所以后神界继承上古神界神相者,皆同先神性别一致。而战神与神影同享神相,彼此是世间有最紧密联系的人,更不存在一男一女的先例。
“殿下他是知道这一点的,却还是把你留了下来。”
“我原本以为……”穗岁要说的话在喉咙口打了几个来回,仍是觉得吐字出来的时候异常艰难,“先生在殿下待我的态度上,会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晰一些。”
她甚至十分想发笑,不可理喻地摇着头,这些神族的人啊……
是,她接近黎榈哪康牟坏ゴ浚穗岁早就想象过有朝一日她肮脏隐晦的意图公之于众的时候会受到怎样的谴责与惩处。
她在人界的时候尚且可以掏心掏肺地去接近对她好过的人,可是在神界却不敢迈出与任何一个神族深交的一步,因为穗岁害怕真相公开的那一日,所有她在意的人会因为她不齿于人的行径将她抛弃。
生离与死别,她都再也承受不来。
可穗岁唯一没有想过的是,神族之人对黎榈姆婪叮原来比对她的要强上更多。
她忍不住垂了垂眸,轻叹一声:“你们担心的究竟是殿下会对我这样一个心思不纯的外族人起了庇护之意,还是……”
穗岁停顿了一下,再次抬眸的时候,眼睛里澄明似秋水:“还是纯粹不允许太子殿下这个身份的人,生出除公正以外任何其它的感情?”
“穗岁,你对神界,对我们与太子殿下,都还了解得太少了。”明梧没有从正面回答穗岁,只是眼神幽深地直视回她,“你若是真有成为神影的那一日,便会明白背负着那个力量与地位的人,对我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像如今这样……不愧不怍地对他。”
短短两日里,这已经是第二个提醒穗岁她对黎榱私獾锰少的人了。
明梧这话说得太隐晦,穗岁似懂而非,想了一夜还是没搞明白。于是在堕云台前等候她到来的时候就一直在反复回味,试图从这几日所见所闻中寻到什么头绪。
以至于她既没有发现除了她以外,其余北殿弟子全都站在堕云台的另一侧,同她之间泾渭分明地隔出一条银河的距离;也没有发现明梧究竟是什么时候到来,站在堕云台前,已经喊了她好多声。
“你若还是现在这个状态,就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了。”
“啊?是。”穗岁忙从回忆中抽身,对明梧行了个礼。
然后她才看到另一边十四个弟子们都正颜厉色地看向这里,为首的大师兄说:“堕云台确为切磋试炼而设,但明梧先生既然开口了,我们定不会对师妹手下留情,还希望师妹莫要过于轻视我们。”
“……什么轻视?留什么情?”
明梧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却还是难得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昨夜同你说过的,这便是我得了殿下应允的,为你准备的修业方式。”
穗岁敏锐地觉得明梧接下来说的话会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
“你于情急之下爆发出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不应依照寻常弟子那般,慢慢积累术法到一定程度后,再在实战中寻求与神相有更多的联结。”明梧说,“从今日起,你每日与你的师兄们到堕云台里进行切磋,先从十四开始,直到你能抗住他的攻击,第二天再换十三与你交手。”
“……”
明梧又转向弟子们,再强调了一遍:“我方才说的话你们都记住了吗?不得藏私,不得点到为止,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在每一场战斗中撑着把神力耗尽。”
穗岁:“……”
明梧这句话实在是经不得仔细琢磨。
穗岁心想:她的意思该不会是指,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让弟子们在对我的进攻中把神力耗尽吧……?
“你也不用太担心。”大师兄看穗岁陡然紧绷的身形,软了语气,向她解释道,“堕云台会实时掌控其间弟子的身体状况,当它判定交手双方中任何一人超出了身体所受极限,便会禁止一切术法,把我们送出结界。”
大师兄这解释并没有成功宽慰到穗岁多少。
身体所受极限对她来说是个非常不明确的描述,总而言之,在穗岁看来明梧那些话的意思仍然是:“只要打不死,就给我往死里打她”。
其实穗岁心里明白,黎樘岢龅恼飧鲆求与明梧想出的解决办法,当真是因材施教的最佳体现。毕竟她已经亲身证实过了,两个月里她掌握术法的进步与同窗相比算是微乎其微,偏偏在两日前无人能助、绝境求生的情况下突飞猛进。
或许逼她一把,她真的可以走去意想不到的地方。
穗岁只是有些啼笑皆非,旁的弟子们不知真相便也罢了,明梧先生既然得了黎檎庋的要求,就该明白他对她根本毫无怜惜,也不曾在意他们在人界过往的交谊,为何仍会质疑他对她的感情?
他哪里是个会被历劫时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牵动情绪的神啊。
与此同时,穗岁忍不住疑惑起另一件事来。
黎樗这样安排,到底希望她能掌控祝融虚像的神力,还是想要用这样的方法,逼她自觉退出这张角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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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神官大人,小女前些日子得掌医大人赐药,因此自己做了些点心,以作答谢,请教大人如何能将点心送进掌医殿去呢?”
那小神官上下仔细打量起来人,说话的是个纤瘦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贪狼殿女弟子服,挑了绺发丝用一支蝶翅挂坠的步摇钗起来,虽不着脂粉,面色又有些苍白,却仍难掩风华。
她的声音如同高山流水潺潺,再加上她与人说话时十分专注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神色,让那年轻的神官不由面色一红,温和地回答道:“姑娘既与掌医大人结了缘,得大人相助,想必他也是不求回报的。我们大人不食外物,姑娘的谢意我会代为传达,就请回吧。”
穗岁绕过那小神官,看向他背后长长的玉阶,剔透的栏杆立于两边,却被一种青紫色的藤蔓爬满,只能在枝叶中间看清它原本的色泽,显得十分怪异。
方才穗岁从前殿一路走来,就不断被神农殿的布置惊讶到。大小十几座殿宇外表上看起来与其它神宫一样气势恢宏,可内里却宛若走进了人界丛林,各个角落里大大小小长满奇花异草。
有的殿暗些,有的十分亮堂,甚至还有几座室内飘着毛毛细雨,想来都是为了打造出适合灵物生长所需的环境而特地变换的。
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药香,夹杂着植物的清馨。
此间行走的神农医官们在着装上并不如其它神宫里要求得那么严格,或许时常与药植打交道,袖子一个个挽得很高,裙摆上沾了些许泥土,看起来分明是闲适的打扮,医官们却大多步履匆匆,忙进忙出,彼此之间连交流都并不多有。
端庄与杂乱诡异地融合在一起,还真是符合姜林晖的风格。
穗岁与姜林晖相处的时间较之他人更久,再加上他说自己曾与禾山是最好的朋友,因此即使穗岁嘴上喊着“大人”、说着敬语,心里却并未对他有过真正的敬意,偶尔还会忘记姜林晖的地位。
要知道她这些日子里接触到的大部分神官,见了姜林晖甚至是要行大礼的。
听了那小神官的话,穗岁低头苦笑,是啊,她本来就是与这样的大人物有云泥之别的。
原来惹恼了姜林晖后,以她此刻的身份要想再见他一面,竟然是这样的困难重重。
“好吧。”她对那小神官弯了弯眼睛,“既然如此,就不劳烦大人了。”
说完,她有些可惜地看了看手上捧着的小食盒,打算离去。
“你从堕云台出来命都快没了,本掌医给你好不容易捞回来,你现在就送这个来谢我。”
姜林晖自台阶尽头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冷冷地开口。
穗岁抬头,努力憋了憋,却实在是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您快别学殿下了,可没仿到半点堂堂,真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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