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以及未来都将是纯粹的委托关系,希望您不要再开玩笑了。”
见苏浣一脸正义,如此严肃认真,罗羡逸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发言。
于是赶忙笑道:“苏律师,我和你开玩笑呢。”
“别当真,别当真。”罗羡逸讨饶。
苏浣见他这样说,心中稍稍放松,却依旧不敢太过轻敌。
看来以后还是要更加注意保持和当事人的关系。
正思忖间,会客室的门被人从外打开。
苏浣抬头,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身形颀长挺拔,一身被熨烫平整的黑色修身西服,让本就儒雅的气质愈发温润。
灰色衬衫本应显得沉稳老气,可穿在谢炳身上却莫名多了分禁欲感。
一副金色镶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彰显着主人的博学多知。
眼前的谢炳像是换了一个人,如此令人感到陌生。
谢炳似乎没料到苏浣也在这里,他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而后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
律所的合伙人刘薇,在谢炳之后走了进来。
她一头短发干净又干练,指着谢炳对苏浣道:“这位是景南大学的谢教授,也是公司法方向的专家。”
“罗先生的案子不是涉及股权纠纷吗?正好今天所里请了谢教授他们来参观,我就把人给你请来了。”刘薇笑道。
当初刘薇说会帮她联系专家,可苏浣不知道这人竟然是谢炳!
“好了,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
“好的,谢谢刘姐。”苏浣回过神来,赶忙礼貌道谢。
苏浣送走了刘薇,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地和谢炳打招呼道:“好巧。”
谢炳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了一旁的年轻男子。
“这位是?”
“这位就是罗先生,我们要讨论的就是罗先生的遗产继承案。”
毕竟是帮自己赢得股权继承的专家,罗羡逸笑着伸出手道:“你好,罗羡逸。”
他开口的那一刹那,谢炳的身体瞬间便僵住了。
这个叫罗羡逸的年轻男子的声音,正是那晚电话那头的声音。
谢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鸦青色的阴影,让人看不清楚他眼底的情绪。
过了几秒,谢炳才伸出手,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谢炳。”
罗羡逸嘴角噙着的笑容顿住,没想到眼前这位就是苏浣的丈夫。
空气瞬间凝固起来,两人之间弥漫起剑拔弩张的气氛。
罗羡逸几乎是有些挑衅地盯着谢炳,而谢炳也不甘示弱地回望,眼中寒意凌冽。
苏浣并不知道两人的过节,她已经拿出准备好的材料,递给谢炳。
“这是保密协议,还请你签一下。”
谢炳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坐在了长桌的一侧。
苏浣正准备落座,罗羡逸便快步走了过来,似乎想要挨着她坐。
苏浣心中警铃大作,赶忙抱着电脑坐到了长桌为首的位置。
谢炳见状,嘴角微勾,看起来愉悦极了。
罗羡逸被挂了面子,脸色黑了几度,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恢复如初,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谢炳,是这样的,第一个问题是罗先生的父亲在生前签订了股权转让协议,将雁华市罗生有限责任公司的10万股转让给了罗望,也就是罗先生同父异母的弟弟……”
苏浣还在讲述着案情,可罗羡逸却打断了她的话,言辞激烈道。
“他不过是个私生子,才不是我弟弟!”
谢炳听他这样说,虽然面上不显,但握着钢笔的手却下意识地紧了紧。
私生子,果然不受人待见。
苏浣有些无奈道:“好的,就是转让给了罗望。”
“这10万股转让已经通知了其他股东,并未有股东主张优先购买权。但罗先生的父亲尚未请求公司变更股东名册,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罗望还没有获得股东权利。”
“现在罗先生及其母亲主张,这10万股权属于夫妻共同财产,转让是无效的。”
谢炳安静地听着苏浣的话,沉吟片刻后道:“虽然还没有记载于股东名册,但股权协议有效,而且其他股东已经默示同意,股东名册只是形式问题……”
他的声音清润低沉,其实是极好听的,只是谢炳向来沉默的时候居多。
苏浣从未听他说过这么长的话,慢条斯理,有理有据,举手投足间还有一股说不清的贵气。
察觉到苏浣的目光,谢炳耳朵泛起了红色,但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即便心中稍有紧张也说得流畅。
“所以从公司法的角度,这部分股权无法返回,但如果从婚姻法的角度,罗先生的损失完全可以追回。”
谢炳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与苏浣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听的过程中,苏浣便频频点头。
见两人如此默契,罗羡逸心中不知为何窜起了一簇怒火。
不是说苏律师和她丈夫的感情不好吗?这看起来分明好得很。
“谢炳,还有第二个股权问题……”
苏浣刚开口,罗羡逸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冷声道:“苏律师,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这些法律事项就委托你帮我处理了。”
苏浣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今天分明是罗羡逸自己嚷着要来,直接冲到了律所。
怎么现在不听完就直接走了?
“苏浣。”谢炳轻轻地唤她。
“嗯?”
“你和罗先生,是什么关系?”谢炳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实则笔尖已经用力地戳破了纸张。
旁人不会知道,问出这句话,他需要积攒多少勇气。
“就是律师和当事人的关系啊,还能有什么关系?”苏浣语气自然极了。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奇怪。
谢炳有些错愕地望着她,干巴巴地问道:“那前天晚上……?”
“那天罗家闹了大乱子,两方人打起来了,我和华伦律所的吴律师拉了半宿的架。”
他签了保密协议,想来不会往外乱说,苏浣便全盘托出了。
谢炳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而后心中一阵狂跳,巨大的欣喜刺激得他脑袋有些发晕。
这么说,苏浣和罗羡逸是清白的?!
她没有在和自己结婚期间有外遇!
谢炳的心瞬间就飘向了云端,因为激动而指尖发麻。
“谢炳,离婚的事情先别和我爸妈说。我会找机会的,我怕他们受不了。”
苏浣冷静理智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是啊,就算她没有对不起他又怎么样。
是他主动提了离婚,他们已经在离婚冷静期里了。
他们之间,只剩下短短三十日。
深深的懊悔如海潮般扑打着他的心,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的脑海中无数遍闪过这个念头——
若是那天,他没有那么冲动就好了。
第4章 冷静期第1日(2) 快活。
苏浣的声音清丽婉转,尾音干净短促,话语条理清晰。
罗家遗产继承纠纷案,标的额足有2个亿,算得上是律所的大案子。
律所向她承诺过,如果能够赢下这个案子,就让她升为初级合伙人。这些天,苏浣可谓是铆足了劲办案。
谢炳看着她吐字如兰,虽然依旧听着,可脑海中杂念太多,沉静无波的外表下,心中早已波涛汹涌。
案情复杂,苏浣似乎怕自己讲得不够清楚,拿着亲手绘制的思维导图走到了他的身旁。
谢炳便看见厚厚的一沓纸上,画满了整齐有序的线条,夹杂着清秀的红笔字迹,所有的法律关系清楚明了,足见她的用功。
“谢炳,对于这部分瑕疵出资的补充责任,你怎么看?”苏浣微微俯身,用手指轻点纸张一处,微蹙着眉头问道。
今日苏浣许是喷了兰花香水,淡淡的雅香伴随着她的靠近,萦绕在谢炳的鼻尖。
他喉头滚了滚,觉得自己像一只脱水的鱼,紧张地快要无法呼吸。
谢炳有些狼狈地站了起来,他如今的状态,并不适合与她讨论案情。
“苏浣,我会系统分析这个案件,尽快把报告发给你。”
苏浣本以为谢炳只是接受了今日上午咨询的邀请,没想到他竟然愿意帮她撰写报告。
有时深思熟虑后的书面文件比口头交流要来的更高效。
苏浣眼睛发亮,望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感激。
“多谢了,谢教授。”她浅笑道,语气轻快。
明明听别人叫了无数遍,可苏浣的一声“谢教授”却让谢炳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她的一个小小举动,总是能让他瞬间方寸大乱。
苏浣手头还有几个离婚案子,既然谢炳答应帮忙,今日也就无需在这里耗着了。
她飞快地收拾着桌子上的材料,动作凌厉而干脆。
眼见苏浣就要推门离开,谢炳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拽住了她的胳膊。
苏浣还没回头,就听见谢炳的声音响起。
他语速缓慢,听起来低哑而温柔,却无比小心翼翼。
还带着些许微不可闻的颤音。
“苏浣,我们,还有机会吗?”
问出这句话,像是花光了他一辈子的勇气。
苏浣转身,却望进了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似有什么像漫天碎星般在他的眼底隐隐闪烁。
透过金边眼镜,她能看到他轻颤的羽睫和稍红的眼尾,给人几分楚楚可怜的错觉。
光是看这样一双眼睛,还会误以为他对她有多么深情。
“谢炳,我们都该有一些契约精神。”
苏浣不再和他对视。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看起来一定冷漠无情极了。
“当初是你提的离婚,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那便轻易不能更改。”
“更何况经过这五年,你我心中都清楚,我们不是一路人。”
苏浣脸上表情淡然,语气冷静地陈述着客观事实。
可她的字字句句,却无异于在宣判谢炳的“死刑”。
“如果你帮我胜诉的条件是撤销离婚申请,那我会另想办法。”
随着她的话一句句被说出,谢炳的心不断下沉,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不是的。”谢炳摇着头,他还想辩驳些什么,“可我当初是因为重大误解……”
此刻苏浣已经耐心售罄,不想再与他周旋。
五年的婚姻,她得出了最终结论——有没有婚姻,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对谢炳无感,更何况她最讨厌的便是出尔反尔的人。婚姻并非儿戏,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要为此负责到底。
“谢炳,我们都不要自欺欺人了。”
“好聚好散吧。”
甩下这句话,苏浣抱着材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客室。
下午,阖乐园内。
谢炳坐在沙发上,一个人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他的脸上冰凉一片,泪痕斑驳。
思绪被不断拉扯,时而回到十年前,时而又为现在的状况而深深悲哀。
他好像陷入了回忆的漩涡,难以自拔。
这一切……都是他的问题。
今天是周六,宋漆本想约谢炳打台球,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气得他直接杀到了阖乐园。
疯狂的门铃声响起,在年糕的催促下,谢炳慢吞吞地站起来开门。
他如今面色憔悴极了,把堵在门口的宋漆吓了一大跳。
“不是哥们,你可别猝死了啊。”
宋漆向来毒舌,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个味。
谢炳重新坐下,心不在焉地摸着年糕毛茸茸的脑袋,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和苏浣申请离婚了。”他轻轻地说出这句话。
可音调不知从哪个字开始下沉,听起来沉重而懊丧。
宋漆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拔高声音,不可置信道:“什么?!你们居然离婚了!”
“你当初不是顶着被谢家驱逐的压力,说什么也要娶苏浣吗,怎么现在说离婚就离婚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苏浣在外面有人了。”
宋漆不提这个也罢,一提便会让谢炳想起自己的冲动与愚蠢。
“是我误会了苏浣,冲动之下提出了离婚。”
“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谢炳声音落寞,修长的身影透着几分萧瑟寒凉的意味,他的脸上自责与懊悔交织一片。
宋漆了然,自己好友什么性子他是最知道的。
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上因为谢家的事情自卑敏感到了骨子里。
这些年,能够交心的朋友,简直屈指可数。
再加上……在这段婚姻里,他注定被苏浣吃得死死的。
“你就是太喜欢苏浣了,把她的一举一动都当成是天大的事情,结果你看,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嘛。”宋漆絮絮叨叨道。
“不过我觉得,你们俩离婚了也是好事情,至少你不用再找虐了。”
宋漆心中有些为他脱离情海而庆幸,可更多的还是心疼。
苏浣不喜欢谢炳,谢炳便成天小心翼翼的,慢慢变成了锯了嘴的闷葫芦,可他越是如此,苏浣越是不喜欢他。
这简直是恶性循环。
“苏浣根本就不记得当初的事情,那一点恩情,用十年来偿还也够了。”宋漆企图安慰他道。
“宋漆,你说,苏浣会很快忘记我吗?”谢炳仰头,盯着天花板,有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
“你要听实话吗?”
“嗯。”
“这么多年你和苏浣貌合神离,估计你们真离了她就再也想不起你了。”宋漆说道。
谢炳和苏浣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可贵的回忆。
十年前的交集,也仅存在于谢炳一人心中。
他知道自己和苏浣没有结局,但是他真的不想让她这么快就忘记自己。
“要我说,还不如趁着这三十天,把你之前心里想做但没胆子做的事情,都干一遍。”
“至少这样,你还有最后的美好回忆。”
宋漆的话传入他的耳朵,把他从悲伤中拽了出来。
是啊,如果他什么也不做,那么他一辈子将空留许多遗憾。
可倘若他也能勇敢一次,至少还有回忆……或许,他能够因此解开自己的心结。
谢炳想通了,他抹了抹自己的脸,坐直了身体,对宋漆笑道:“谢谢你,宋漆。”
他鲜少露出这样明显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好看极了,宛若一个蛊惑人心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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